菲戈小说网>都市异能>天缘定君>第 26 章

金石镇是座锁兰山下不起眼的小城镇,总共不过横三竖二,五条像街道的黄土路,像样的房屋不超过百间,居民不超过千人。偏偏金城派坐落在小镇犄角旮旯无人走动处,出门两里就是大山,中原门派的威风凛凛在这里体验不到分毫,不过天天喝风,日日观星倒是十分方便。


霍运星吃了午饭,出了土房子,来到院子里晒太阳,才发现屋顶有人。

那位贵客双手为枕,仰面躺在茅草上,不知道看着天空发什么呆。

“金盟主,午饭不吃,不利养伤啊!”霍运星摸了摸肚子,装作打了个饱嗝,仰头朝上面喊话。

金以恒全当听不见,姿势不变。

“那你乖乖吃个午饭,我告诉你个秘密。”头顶日光强烈,霍运星皱眉眯起了眼睛,做苦口劝说的模样,心里啐了一句,爱吃不吃。“是有关野利蒙尘的,你听不听?”

金以恒身形不动,眼神向下一扫,即使逆光,霍运星也被眼中凶神恶煞的精光吓了一跳,真是的,和那人一模一样。

“霍神医不是若黎的首领么?怎么这么悠闲?”金以恒似笑非笑得回了一句。

“金盟主,头两天你刚刚醒来的时候可不是这么带刺的,是不是最近伙食不好,所以心情不好哇?”霍运星说完,几步轻点土墙、屋檐,飘到了金以恒身边坐下。

他仔细端详着金以恒的脸,既是欣赏这副面容,又是打量他的气色,天下竟能有容貌如此绝伦,不看个够也太亏了。比起之前明晃扎眼的装束,如今金以恒只穿淡色寻常百姓衣服,清水芙蓉般得更显得倾世脱俗。

金以恒收敛了凶光,转过头来对视霍运星,“你跟他说了?”

没由来的一句,让霍运星十分困惑,他傻眼问道,“啥?”

金以恒长吁了一口气,继续望着幽远的天空,“没什么……”

“哦哦!金盟主,我懂了!”霍运星一拍大腿,“我什么也没跟他说!”

金以恒没有回应。

“你啊,灵力都没了,在若黎的时候也太虚了,”霍运星有些惋惜,托腮道,“无数人一辈子也练不到你这力量,你说送就送人了,那人吧,灵力更强,可是脑子……”他指了指自己脑袋,摇了摇头,“不好使!哦,不对,只是对某些情啊喜欢啊之类的事特别不好使!他对我说‘本王想要知道的事不需要他人告诉。’好了,你不说,他就永远不知道了,哎,金盟主你自废灵力救他不值当。”

“霍神医,你觉得我现在是逍遥京通缉的罪臣了,废人一个,什么也干不了了,对么?”金以恒弯起膝盖盘腿而坐,掸了掸衣摆。

“不是不是,”霍运星连忙摆手,解释道,“金盟主身份贵重智谋出众,只要你想,还有你做不到的事?”

“呵,”金以恒微笑道,“有啊,很多。”

霍运星怕野利蒙尘,却敢在背后数落他,而对着金以恒,虽然玩笑无度,但总有揪心感觉,他望着那个掩藏了诸多情绪,简单平和的微笑,叹了口气,“之前在鬼苦城,你体内中的魔音残毒,我替你都解了,以后高渝若黎随便走,闻到那些花花草草应该没有影响了,哈哈哈……啊……”霍运星才发现自己的话不合适,笑声讪讪停止。高渝,应该是金以恒不想再提的吧。

“哈哈,”金以恒却笑开了,“霍神医果然医术高明,你都被若黎人赶出来了,还提那些地方做什么。”

霍运星嘴角抽动,还不是你看上的珹王干的好事,让他手下阮清泠把我清理干净,好做若黎首领,自己在妙京就能执掌若黎一切。还好我不算太废,从阮清泠手中逃了出来,那个**的野利蒙尘,搞得一手好事,拿我出头得了若黎首领的位置,再循机会让手下顶替我,好事他做,坏事我背。

金以恒可能已经猜到了若黎的这些变故,又或者是不屑再去想这些阴谋算计,他和煦得望着霍运星,“谢谢。帮我解毒。”

“啊,客气了。”霍运星和金以恒不算陌生,也被这个神情看呆了一瞬,他反应后连忙回应道。

就听金以恒继续问道,“霍神医曾在高渝霓氏手下,知道他们的魔音。那你知不知道天下还有一种毒药怎么解?”

霍运星才发现金以恒凑得很近,他也跟着好奇起来,认真得问,“什么毒?就算我不知道,那个,”他下巴朝院子里的土屋抬了抬,“老头儿很有可能知道。”

“良辰。”

“嘶!”霍运星记得这个玩意儿,霓承岳在若黎抱着前首领雪轻柔叫嚷过,听他意思雪轻柔就死于这味毒药。

“嗯……我想想啊,”霍运星望天,他确实从未听说过,摸着下巴拖长了语调,“有点耳熟,发作时是什么症状?”

金以恒没有漏过对方细微的心虚表情,豁然道,“也就不知道哪天就死了吧,就跟你们觊觎那个若黎首领位置一样,死得正是时候。”

霍运星赔笑,“金盟主不妨说说,反正我知道的‘秘密’多了,都是‘死罪’,也不差这一条了。”

金以恒失笑道,“我打不过你了……不止是你,随意一个修炼的人,我都打不过了。良辰发作,头痛欲裂,哪天病入膏肓熬不过去了,请霍神医帮我当胸扎一刀,给个痛快,可以不?”

“呃……”霍运星接不下去了,不忍再看金以恒洒脱的神情,“金盟主,没有了灵力,还有地位,还有钱财,往前看,总能活下去吧,啊?”霍运星生得和蔼,穿着恬淡,明明是强编的话,也能给人心安感觉,毕竟多年以来,没有其他人宽慰过自己,金以恒不再说话,在暖阳照耀下点了点头。


待夕阳落入,睡醒了的周知命吃了几个红薯配温酒,看着霍运星埋首书卷茶饭不思的奋发模样,目睹过无数载入史书大场面的老者终于体验了久违的惊讶感,“你这是?”

“别烦,忙!”霍运星嫌弃得朝他挥手,没心思搭理。

周知命忍住了掐死孽徒的心思,望了望院子另一头的屋子,那里面的人啊,罢了,既然醒了就去看看他吧。

“咚”的一声,一个酒壶从窗户外飞来,金以恒正坐在着桌前,抬手一接,将酒壶抓住,他抬头正好望见须发皆白的老头进了门。

“喝点?”周知命手里也提了一个酒壶,边说边打了个饱嗝。

金以恒不知道他深浅底细,能从扶风之地把自己带出,且瞒过了世人,不见一个追兵,毫无疑问是个高人,且有些面熟的高人,一定不会只是个破落门派看门的。

果然,高人老头终于来找自己了,“不喝,头疼。”金以恒拒绝。

“啧,你们年轻人都这么不尊老?”周知命面孔老,仪态声音一点都不老,反而姿势翩然入座,随手取来一只酒杯,给自己倒了杯,过了口酒瘾,慢悠悠说道,“头疼是因为良辰,喝酒死不了的。”

金以恒考虑了一瞬,迫于战力悬殊,只得默默看着老头。

“阿恒,你的名字是我取的,这么多年从没见过,你不认得我,赵孞那个混球也没向你提过我。”周知命帮金以恒倒了一杯。

“你是……”金以恒心中猜想着。

老头做派悠闲,大智若愚,他若想装作平常百姓,一定可以让金以恒看不出任何破绽,如今他坦荡相对,令金以恒也不得不折服于那股气质,那是经年累月阅尽人世后的睿智,即使他随和平息也有令人肃然起敬的魅力。

“就是我,尔朱菱向你提过我吧?哎,一个个的,他也不知道去了那里。”周知命叹气,又喝了杯酒。

听闻了师父的名字,金以恒内心一动,“你是周知命?”他凝眉问道。

“是啊。我和他跟着金爰君打打杀杀很多年,中原安定后,还答应了金爰君好好辅佐你,可惜世事哪会全部按照人心来呢。”

金以恒默然,直盯盯得看着周知命。

“阿恒啊,我答应过尔朱菱要找良辰解药,这么多年了,也没有找到。”周知命叹息道。

“师父,他要你找解药?”金以恒心中大恸,掩埋的所有回忆因为一个故人名字翻涌脑海,忧伤的快乐的,属于赵念心的过往冲击他的情绪。

梨花树下,仙姿般的人白色银练袍,展开宠溺的笑容,那人怀抱不似柔软,却用尽所有,默默为阿恒撑起本已褪色的人生。

“尔朱菱,赵孞都曾和我提过要找。老头儿窝在两地边境这么多年,也没啥用处。”周知命眼前的小故人,已经成年,在燕齐挥霍无度,糜费万金,也出征攻伐,手刃仇敌,不知不觉中已化为中原的一把利器。

金以恒沉闷多日的心绪被这些名字彻底打乱了,“良辰……你知道良辰怎么熬过去么!”他咬紧了牙关,有些自虐地炫耀道,“良辰在中秋月圆发作,想念亲人,想要家人团圆就会头疼欲死,后来不想了,就不疼了。只要梦醒了就能解。家和美满就是个遥不可及的梦!”

无亲无故,无情无爱,这些年才能活下去。

可如今,生的意义又在哪里。

这些心底的话无从说起,更不会有人听闻,面对着周知命,唯一既知道“赵念心”又看着“金以恒”长大的人,金以恒有了一吐为快,自戕为乐的报复快意。

金以恒面有怨怼,双眼通红倔犟着不落眼泪,他抄起酒壶,连喝了三杯,恨恨得斜看着周知命,两行泪水已沿脸颊流淌,抿入唇缝,滴落桌案。

周知命无心喝酒,他点亮了桌上的油灯。

“周先生,你辅佐过金爰君,又助力昭王治理中原,是天下高人,没有你解不了的症结,你说今时今日我该怎么办?”金以恒抹掉了厌恶的泪痕。

周知命捋捋胡须,眉毛皱成八字,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又听金以恒挤出笑容道,“我用恨意熬过了良辰。把我抛弃,又要以血亲名义为金爰君的江山尽忠,攻打高渝。我以为会死在那场大战里,既然不死,那我就要做点什么,他漠狄野利蒙尘利用高渝若黎觊觎中原,昭王和他两败俱伤时,我就坐收渔翁之利!”

金以恒额角一阵抽痛,他咽下了几口酒,“周先生,你都知道了,我无君无父不臣不忠,要不要把我押往逍遥京?哼。”

自从金爰君就隐退乡野的周知命自诩过天下无难事,此刻突然被染上了霍运星一样的苦大仇深样,就听见一声长啸隔着院子传来,“师父~~找不到!”随着声音响起,人也钻进了屋内,在周知命耳边大喊,“找不到了!”

周知命接话道,“啊呀,行了行了,那两个小家伙今早都去了扶风,在人家铺子里干活,想来不会再挨饿了,你找他们洗碗挑水当然找不到了。我只想着小络,出门遛个弯就不见了,不知道又在哪里,他又偷懒又贪吃,遇上个阔绰人家收留就好了。”他口中的两个小家伙就是原先收留的孤儿,将要成人便离开了这里去了为他们寻好的谋生处。至于小珞就是与金以恒有过一面之缘便结伴同游的米小珞。

“他在燕齐,好的很。”金以恒面色恢复,霍运星没有听到两人刚才的话语,一日三次望闻问切时间又到,他出手极快搭上了金以恒的脉搏,“你怎么知道?你把他拐走的?”

金以恒那副潇洒游弋尘世的模样又恢复了八成,“拐?”他眉峰一挑,乐得为霍运星解答,“在镇上捡到的,被你们养得面黄肌瘦的,还是我来养吧。”

“别诊了,你那破医术有什么用。”周知命屈指一弹,将霍运星的手从他人手腕处甩了下去,自己瞬时移到了金以恒面前,掌心覆盖在诊脉处,仔细凝神感知。

金以恒觉得一股温和的力量由手腕沿着血脉游走周身,冰凉的身体终于有了暖意,“你的灵力,能练回来。”周知命嘟着嘴频频点头。

“呵,”金以恒另一手撑着脸颊,“练回来要个十年二十年,我早死于良辰了。”

周知命收回了手,示意霍运星给他倒酒,“爱徒”翻了个白眼,手里还是乖乖倒了一杯,周知命抿了一口,“阿恒,你出生就蕴含了天下至强的力量,生来就有扭转天地乾坤的实力。”

“周先生,我是活不过明天了?所以安慰我?”金以恒柔柔眉心。

周知命又点了点自己肩膀,让霍运星给他捏肩,“爱徒”装瞎,只当没看见。倒是金以恒起身,帮他揉捏,周知命前一刻嫌弃力度不厚,后一会儿疼得龇牙咧嘴,语调依旧保持平常,“勘天术力与循天御力是世间最强的力量,若两股力量合一,世间无人能敌,所向披靡,横扫千军,排山倒海,翻天覆地,一片狼藉……啊呜!”周知命被霍运星手指戳中了腰间的软处,终于闭了嘴。

“对不住师父,我手抖,你说的‘书里’和‘雨里’是什么?”霍运星支起了结界与外界隔音。

周知命再次宽慰自己要仁慈不要杀人,用自认为老者的慈爱眼神看向金以恒,“阿恒,你就是勘天术力的继承者。”

金以恒不信,随口一问,“我继承了谁?”

“你爹。”

“哦,那还有一个‘雨里’是谁?”

“这个嗯……传说拥有力量的两个人命中注定,即使一个在大海深渊,一个在高山巅峰,都能相遇。”

霍运星恍然接口道,“那就是你娘?”

金以恒垂默。

“不是霓夫人。”又到夜晚,满天星辰熠熠生辉,周知命挥袖推开了木窗,透过窗棂,三人抬头可见一爿狭小的星空,其中就有一颗明星夺目闪亮。

两人力量合一,可改天换地。

金爰君自乱世中劈开荆棘之路,为百姓谋得安定。

“那是谁?周先生告诉我吧。”金以恒诚恳得问。

“我也不知道是谁,夜观星象,只算得你与金爰君都与紫薇垣契合,你就是勘天术力。”周知命继续道,“金爰君的信物在你手中,与你修炼大有帮助。”

“是纯钧剑?”金以恒看着角落搁置的宝剑。

“是六瓣白梨玉佩。世上梨花都是五朵花瓣,唯有它是六瓣。”周知命解释道。

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这是霍运星心声。

“哦,”金以恒头疼加剧,“原来是金爰君的信物,我以为是燕齐明霞派的明霞花。”

“这下可知道了吧,带好啊。”周知命嘱咐道。

霍运星看出金以恒脸色不佳,“师父师父,那既然‘雨里’和‘书里’一起力量无穷,你教金盟主找到另一人呗,这样他的灵力兴许就能恢复得更快?”

周知命打了个哈欠,“酒喝饱了,来,帮我倒壶茶来,记得把阿恒的药也端来,我替他煨着呢,再顺便看看四周有没有狗啊猫啊的跑来偷吃厨房。”

“不去!”霍运星嘴上拒绝,脚步相反,还是出了土屋,非常之时还需谨防不速之客。


金以恒对这些星象宿命从未听说,本是不信的,但由周知命说来,也算记在了心头,周知命一改老神在在,对着后辈谆谆道,“我曾问过金爰君,问他如何知道徇天御力?”

金以恒想着玉佩,这才被周知命唤回了注意力,他面对的不止是家国,还有无边命运深渊,一个人太微小了,随时都会被暗流吞噬。

周知命有些不忍看金以恒的表情,“他说,问自己的心。”

“阿恒,你想找到当世的徇天御力吗?想找到,只能靠你自己,只有你知道他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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