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都市异能>天缘定君>第 25 章 过往9 野利蒙尘

锁兰山在漠狄境内北向纵横百里后,山势转低,平原纵横,随后又折向东南起伏连绵,化为一座座雄峰,正是添虹派所在的念行山。

残军从锁兰山出发,从此经过。

漠狄旖兰与中原大战,天下动荡。

明赫战死,逐鹰派大损,野利荣坚伤重昏迷,只得由琢珊派掌门陈思暮暂代领军要职,趁着中原撤军,他连忙收编残余人马回撤妙京。

野利荣坚被安置在软轿中,匆匆赶回,行到念行山地界,早有人在道边等候,正是添虹派的掌门人钟正舆。

若不是事先接到了陈思暮的传信,知晓大军后撤,今日见了士气低迷,狼狈不振的残军,他不愿置信这竟然是漠狄之主亲率的破敌大军。行伍间的人都是死里逃生,经历死斗和山崩,目睹中原的顽抗与漠狄巨损,从尸山血海中挣扎逃出,各个衣衫褴褛,满脸血污,更不论士气何在。

钟正舆命添虹派众人全力接应,领着这些人马去往念行山中的玉落山庄休整,他亲自护送野利荣坚进了山庄正殿。

野利荣坚颓然倒在卧榻中,依旧不醒,他左臂露在被子外,缠绕手臂包扎的白绸渗出点点血迹,纯钧剑的伤口迟迟不愈合。

饮食俱废,汤药不入,昏迷了十日后他终于在午夜醒来,冷眉紧簇。起先是因为伤口剧痛,而后慢慢回忆起大战,想到了死去的人,眉间的恨意更深,身处陌生的寝室,再也不会有人强摁自己好好休息,如今不知身在何处更不知漠狄局势,野利荣坚吐出了一口浊气,“陈思暮!”他厉声吼道。

守在大殿门外的陈思暮连忙进来,跪倒在床前,抬头看了看长发凌乱,面色如纸的重伤人,担忧得放低了声音问道,“主上?”

野利荣坚胸口起伏,手臂伤处如同被剜了血肉,但心中更痛更恨。

陈思暮还在,并言听计从,他本能得确信了漠狄大局仍旧可控,咽下喉间一口血,赤足踩在地上,逼近陈思暮耳边,声音嘶哑得逼问道,“他呢?”

“啊?”陈思暮一时没有听明白问话的含义,满脸疑惑抬头看向野利荣坚,被那副滴血的眼神惊到,顿时明白了野利荣坚的剜心之痛,“明,明赫大人由人带回逐邪山安,安葬。”

“呵呵……”野利荣坚心中极度哀凄却是在笑,他跌坐在地,将脸埋在双手间。

漠狄旖兰,多少英杰一生为了漠狄旖兰,生前为其拼尽所有,死后也要人继续守护,代代先君,野利卿欣,野利闻夔,还有……明赫代自己而死,自己要代他而活,为了漠狄而活,野利荣坚动作不变,掩面问道,“本君,这是在哪里?”

“回主上,”陈思暮打量不出野利荣坚到底伤势有多严重,不同于最为尊贵的锗红色,此时只有一身白色寝衣披在他纤瘦的身上,就像孝装一般。

“我们在念行山添虹派,您受伤昏迷,属下护送您回妙京,途中路过这里,钟掌门安置了残存的人马,暂时稳住了局势,延时也没有其他门派最新的消息。”陈思暮简略得回复道。

过了好久,野利荣坚才回了一个字,“嗯。”他将心中无可明说的无数情绪压下,“钟掌门啊……”

“对,钟掌门命添虹派救治伤员,清理战场,又派人赶往锁兰山边境,打探中原动向。”陈思暮与钟正舆一同经历了这几日,捡了最主要的说与野利荣坚。

“中原如何了?赵怀殷死了没?”野利荣坚终于抬头,病弱不愈,声音低沉。

“回主上,玄尊赵怀殷由雷霆卫首领尔朱菱亲自护送回逍遥京,没有听说他有什么异样,只听逍遥京里传言,他对高渝锦绣的霓盛阳下了重罚,要削去高渝半数人马,想来是迁怒出征失利,被您打败,高渝不奉玄尊的命令救援吧。”陈思暮想着要不要劝他回床休息,耗费了多日才把他救醒,还是多多休息对疗伤有利。

“没死啊……”野利荣坚倔犟执拗地不理会手臂痛感,“没死就再等本君亲自去杀他!高渝……”他重复着中原实力最大的门派,“霓氏?呵呵……”

他冷笑旁观中原上下君臣不和的好戏,看着陈思暮维持单膝跪在面前的姿势,忽而一个念想冲击脑海。

明赫的痛,伤口的痛,又一次嚼碎咽下,要将这痛楚化为血肉融进身体,不被任何人发现,在人前永远要做漠狄明主。

“陈掌门,”野利荣坚不紧不慢站了起来,后退坐回床榻,因为畏寒,将被子当做披风裹在身上仍打着寒颤,他问道,“钟掌门呢?”

“啊?钟掌门?他不时会来这里探望主上,其余时间属下也不知道他在哪里。”陈思暮又仔细想了想几日来与钟正舆见面不过寥寥几次,“他的动向,属下也不好多打听。”

野利荣坚听见了这一句,嘴角一扬,假做诚意安慰嘉奖道,“陈掌门随本君亲征,鏖战疆场与中原对抗,你琢珊派功不可没,本君想过了,回妙京一定对你大嘉封赏。”

琢珊派一门原本只是北部不入流的寻常门派而已,是野利荣坚命明赫亲自扶植陈思暮坐上了掌门位置,而后又有明赫暗地里出手,助他剿灭北部与之抗衡对峙的诸多门派,将琢珊派壮大为只比逐鹰派逊色的显赫门派,与逐鹰派一齐听命野利荣坚,在南北各执漠狄之主的命令,统治辽阔疆域,陈思暮全靠野利荣坚才有今日的权势地位,才会甘心效命。

他谨小慎微,历来唯野利荣坚是从,所以才能活命至今,听闻了称赞,又是一拜伏地,“属下的一切都拜主上恩赐,此战都是主上和逐鹰派的杀敌功劳,属下与琢珊派都是听主上命令,协助而已。主上还请一心养伤,有任何命令随时吩咐属下。”

野利荣坚看着脚下之人,陈思暮满心尽忠的话,在他听来,别有意味。

隶属自己的逐鹰派实力大损,漠狄之主已没有了统率众门派的实力,只空有头衔,凭什么稳坐妙京?何况被纯钧剑击伤,不知道几时就咽气了,眼下野利氏正面临最危险的形势。

信善行义,在民众间威望颇高的添虹派和钟正舆……不仅在漠狄,他收编中原流离失所的贫民,连锁兰山南麓都有称赞他贤明。

野利荣坚思绪繁多,件件不利,眼前发黑,他强撑意识,硬是对着陈思暮笑道,“本君有一个主意,可保你在漠狄地位无二,你可愿意听听?”

陈思暮不解,抬头便见眼前人诡谲一笑。受伤不愈,脸色白弱,单凭这个笑容,他骤然察觉之前在妙京辰极宫游曳权力执掌万人生死的漠狄之主又重现了,优雅兼有颓废的野利荣坚重归。

“主上的话,属下洗耳恭听。”

玉落山庄装饰简洁,即使是迎奉君主的殿宇床帐,也只有素色不着绣花。野利荣坚整个人都是寡淡颜色,而唇边又有血滴渗出,“命钟掌门即日越过锁兰山攻打扶风漱玉,中原战后空虚,而添虹派未损一兵一卒,这可是为我漠狄开疆拓土的绝好机会,”野利荣坚上身前倾,犀利的眼神令陈思暮低头,“你说呢?”

这是用兵大事,如此一来,世间又将腥风血雨。

陈思暮想了想,仿佛明白了野利荣坚对添虹派的忌惮,“属下为主上去传命!就是担心钟掌门不听您的,他最是关怀百姓疾苦,爱惜民力,不忍战事生灵涂炭……”

陈掌门也算跟随时久,果然没有白得自己的扶植助力,辨别出话里的隐晦关键。野利荣坚忍住了咳嗽,姿势未变,低声附在陈思暮耳边,“陈掌门怎么糊涂了?不奉我野利氏命令,就是与漠狄为敌,为敌者该如何收拾?你不会不知道吧?”

“这……”

“此后,还有哪个门派能与琢珊派并列?”野利荣坚眼前更暗了,陈思暮的脸越来越模糊,“野利氏于我这一代还没有继承人呢……”

“属下遵命。这就去见钟掌门。”陈思暮摁下狂跳的心,退出了寝殿。


落玉山庄坐落念行山脉中央,夜晚俯瞰灯火通明的山庄建筑,如同镶嵌在群山中一条亮色的玉带。

陈思暮问了山中守卫,皆回答说不知晓掌门动向。

他负有野利荣坚的命令不敢怠慢,而山庄里布置得井然有序,殿宇林立,不知暗藏了多少机关陷阱,他不敢随意走动。一夜过后钟正舆未有现身,陈思暮只得在清晨时分再次来见野利荣坚。

野利荣坚倒在床上,一手还紧抓着被褥不松,对陈思暮的呼唤置之不理。

陈思暮以为是伤势复发,野利荣坚脸色病弱,不似好转,唤了几声也没有任何回应,陈思暮预感不佳,想要查探其伤势,刚接触到野利荣坚的手腕,便觉一股冰凉刺骨的寒意,床上人脉搏微弱气息奄奄,行将断气。

野利氏的梦魇发作了。

发作时感官全无,沉浸在幻觉中,目睹经历心底掩藏的最为恐惧之事,外人无法唤醒,只得靠自身醒来,万一不醒,就化为一具行尸走肉。

陈思暮不知野利氏的梦魇,只以为是纯钧剑造成的重伤,漠狄之主生命垂危,而他麾下三大派掌门,明赫已死,钟正舆不见其人,唯有自己,漠狄的权力忽而就掉落在自己掌中!惊愕间,他又想到野利荣坚昏迷前的话,“为敌者该如何?”

这算不算漠狄之主的“遗命”?


如此惶然等了两日也不见野利荣坚苏醒,添虹派仍旧表面如常,陈思暮终于在第三天日落时分见到了风尘仆仆的钟正舆,显然是从远地赶回。


两人在添虹派正殿的百级台阶下正面相对,“钟掌门?主上在此,而你日夜不见踪迹,难道这是衷心护主?”陈思暮故作问候,一改往日恭敬。

“奉主上之命,清理战场,救治伤员,还需协助逐鹰派重整人马,钟某奉命,问心无愧。”钟正舆不欲和他多费口舌,跨步踏上台阶,前去问候野利荣坚。

“钟掌门辛苦。不过主上另有命令,”他停顿后才慢条斯理说道,“添虹派即刻越过锁兰山,攻打扶风!”陈思暮拦住了钟正舆的脚步,得志猖狂大笑数声,“钟掌门,请吧。”

不比琢珊派龟缩窝在此处保存实力,钟正舆几日未眠,全在苦撑大战善后之事,漠狄北部已然听闻了逐鹰派落败,先前被镇压的诸多门派今日又有了自立为乱的迹象,他们组成乌合之众,逼近妙京,扬言推翻野利氏的暴虐统治。

这些是散落在四境的添虹派信徒,冒死传信到达落玉山庄呈送钟正舆知晓,他刚刚得知这些紧急动向,便迅速来见野利荣坚,不料却被这道命令截住了。

“你说什么?”钟正舆不可置信道,“我漠狄元气大伤,如何能有余力再战中原?”

陈思暮料到会是如此,更加得意道,“这就是主上命令,即刻出征!”

“我去见主上!”钟正舆一掌劈开挡道的陈思暮,朝大殿而去。

陈思暮未有防备,被一掌拍得飞出数丈,倒在地上,他平日最嫉恨钟正舆在民间世人心中威望,多年来又被北部门派骂做走狗,如今局势终于有了一雪前耻的机会,心中莫大的恨意宣泄,挣扎着从地上爬起,一脸凶恶啐道,“钟正舆你敢违抗主上命令!”

“我亲自去见主上求证!”钟正舆目光扫了一下狼狈的人,朗声正气得拾阶而上。

“主上已经先回妙京了,他早就料到你了会抗命不遵,命我灭了你添虹派满门!”陈思暮嘶吼道,说话间已经飞冲到了钟正舆面前,无数枚暗器朝向他要害袭击。

那些暗器做成细小的箭镞形状,透明隐于空中,钟正舆猝不及防,急忙躲闪,他灵力高深,与明赫并称漠狄最强高手,如在战场应对万人都能游刃有余,但唯独难挡刁钻偷袭,情急之下他赤手空拳挥落了暗器,唯有一枚不能避开,扎入了他的胸腔。

钟正舆忍痛哼了一声,以手捂住伤口,勉强稳住身形,“你琢珊派怎么会有此种失传的暗器?!”

旁人赠与的果然是利物,陈思暮庆幸自己偷袭得逞,见钟正舆吐血不止,他料定机会难再,急忙掏出袖中响箭吹向夜空。

空中响起一阵微弱碎玉的声音,这是琢珊派的联络暗号,他人无从发觉。

埋伏在落玉山庄各处的琢珊派众人跳上殿宇屋顶,他们秉承陈思暮的命令,用符纸火油薅草,引火点燃了数座楼宇。

陈思暮乐得看钟正舆落魄,“当然是我琢珊派的!逐鹰派都死绝了!”添虹派的众人被掌门派往各处善后,山庄内除却稀少的留守人手,各处空空,毫无警戒。原本只是防备钟正舆拒不出兵而隐藏周围用来造势的伏兵,居然真的有了用武之地。

四处的火焰燃烧迅速,蔓延极快,不多时便化为熊熊烈火,吞噬了楼阁殿宇将正殿包围在一片火海中。

击中胸膛的暗器上涂有剧毒,钟正舆体力不支单膝撑地,脸色发青,狂风席卷无处不在烈火,纷纷扬扬的火星不时飘落在面前,冷汗流遍脸颊两侧,他咬牙坚持说道,“我要见主上!你这是假传他的命令!”

陈思暮亲眼看着天下高手如此不堪一击,中毒加深,就快死在自己面前,不可置信般欣喜若狂,声音都变了调,“主上说了,你若抗命不遵,就屠尽你满门!”疯狂的笑声刺破夜的宁静,陈思暮压抑了多年的憋屈愤恨一并发泄在今日。

“不,天下刚经历战乱,不宜再有屠杀,我去劝说……”钟正舆还未说完,背后又受重击,高大的身躯重重倒在地上,胸膛被陈思暮踩在脚底,再说不出一个字,“收起你那可笑的‘信善行义’!我听了都觉得幼稚愚蠢!”

钟正舆一生坦荡,奉行忠义,只为除暴安良扶弱助贫,若在战场为家国厮杀自是万人不敌,唯独没有防备偷袭暗算,被一枚暗器,一个有心陷害的小人夺去了性命。

满腔的热血被阴暗的人心染成黑色,流淌在地,无人目睹。

“钟掌门,放心得去死吧,黄泉路上,还会有人来陪你的。”陈思暮心中的欲望忽而膨胀如巨型怪物,权力,至尊的权力即将属于自己,握入手中,杀了钟正舆,再杀了……他转头看背后高台上的大殿,那里面躺着的已经是一个废人了,大殿檐角以熊熊火海为背景,落玉山庄将要熔化成灰,添虹派的一切都会消失。

“你抗命不遵,犯上作乱,谋害主上,使其伤重暴毙,我奉主上遗命诛杀叛贼钟正舆,添虹派虚伪做作诓骗世间,我才是惩恶扬善。”陈思暮凄厉大笑,俨然一头饿鬼,钟正舆临死前喷出的毒血溅了他满脸满身,血腥更激起了他的恶念,过去受的一切屈辱都要在今日清算了结,做了漠狄之主,谁还敢对自己轻视鄙夷,那些人统统都要死。

“哼!”一计高傲的冷笑顺着猩热的风飘来,在屋宇焚烧的爆裂声中犹不明显,但没有逃过陈思暮的耳力,这声冷笑随即变为连续的笑声,愈加清晰愈加放肆,陈思暮听出了声音的主人,瞬间仿佛掉入冰窟,全身的血液都被抽干,他僵直的身体艰难转身,视线移向大殿,正是野利荣坚。

野利荣坚长发未束,任凭风吹,只披了锗红外袍,他收敛了笑容,面容狠毒狰狞,赤足而走,一步一步慢悠悠地走下台阶,轻柔语调,“陈思暮,你再说一遍?本君是怎么了?”

陈思暮极度恐惧惊吓,方才攫取权力的疯狂被这两句话语磨灭得一干二净,野利荣坚的战力可瞬间取他性命,被戳破了方才的谋逆,更会百种虐待生不如死,想象不出野利荣坚会怎样出手折磨,陈思暮哆嗦着嘴唇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野利荣坚从撕心裂肺的梦魇中独自醒来,周围漆黑阴寒,寂静无声,他以为身在地狱,下一刻的伤口疼痛才使他意识到还在人间,他闻到了血的味道,还有一声“朱函苏”。幻听使他意识彻底清明,野利荣坚这才感受到突然涌现的灼热,所在的殿宇正被火海蔓延,他挣扎着滚下床榻,聚齐仅剩的灵力昂首朝着殿门走去,每走一步都强迫自己忘记故去的名字,纵使前方真有地狱,也要用漠狄之主的身份面对,倒要看看普天之下谁能堪做对手。

火焰滚滚,裂声不断,楼宇坍塌,他浑然不觉,迈过门槛,就见百级台阶下宽阔空地上,躺着一人,站立一人。

站立的人狰狞发狂,口口声声说着“主上伤重暴毙”,野利荣坚脚步不停,望着抖如筛糠的陈思暮,委婉而又明知故问,“陈掌门聋了?还是……”他眼神一瞥,这才看清倒地的是钟正舆,随即瞳孔骤缩,止步台阶。

添虹派掌门是当世英雄,即使对他盛名远播实力瞩目而心有芥蒂,不止一次想过剪除他的力量,却也须继续利用添虹派标榜自己的仁治贤明,漠狄的百姓平民需要“信善”高义聚拢民心,从没想过钟正舆会暴毙而死。须臾一瞬他已洞穿了陈思暮方才所做,琢珊派掌门胆敢利用自己做幌铲除异己,妄想得利!

野利荣坚暴怒,正想伸手出招制服陈思暮,虚脱的乏力感突然袭来,一声压抑的□□后,发软的身体渐渐倒地,自台阶上滚落。

陈思暮从错愕中回神,心中的惧怕随着野利荣坚倒地而抛到脑后,高高在上的野利氏居然如丧家之犬蜷缩在自己脚下,冷汗淋漓,灵力全失。

这真是天助我琢珊派!陈思暮仰天大笑,笑声回荡在黑夜火海间,琢珊派的众人从四面八方聚拢到此,将掌门和野利荣坚围在人墙中。

“主上,您的命令属下替您传达了,钟正舆拒不奉命,已经杀了!请主上封赏属下,哈哈哈哈哈。”陈思暮一脚踢向野利荣坚肋骨,逼得地上人一计翻滚,“你自身都不保了,拿什么赏我!”

野利荣坚紧咬下唇不发一声,以眼神为利刃,恨不得把陈思暮千刀万剐。

琢珊派的人在掌门身后,各个紧盯着匍匐在地的野利荣坚,下一瞬就会听从陈思暮的命令,割开他的全身筋脉,慢慢折磨。

“钟正舆死了,你也去死吧,漠狄被你们野利氏霸占久了,也该换换主人了。”陈思暮又一脚踢向野利荣坚腹部。

“你敢……”受伤的人连反抗都不能,双眼熬得通红,积攒游丝般的灵力想用“花与天齐”与陈思暮同归于尽。


“我……啊啊啊!”

劲风呼啸,火焰蒸腾,陈思暮上一刻还在叫嚣,下一刻已经被凌空出现的一人生生拧断了手腕,劈向野利荣坚的杀招被阻拦化解。

“父亲!!”是一位少年,他所来如风,身形如虹降临世间,鄙夷得扔了手中残肢,扑向钟正舆。

钟正舆鲜血流尽,早已断气,临死前仍旧睁着双眼,看着毕生割舍不下的落玉山庄和念行山,尽管已经被烈火吞噬,然而屋舍可以重修,山庄亦可重建,人心中的道义永存不灭。

“父亲!”少年特有的清亮声音染上了仇恨,泣血般声声呼号,划破黑夜,回响在活着人耳边。

“是你!是你杀了父亲?!”少年跪坐在尸体旁,全身颤抖,长眉倒竖,周身都发出灵力光晕,灼热的风和奔涌的血液令他的衣袍烈烈翻飞,一双眼谋里尽是仇恨与暴戾,怒视陈思暮!

陈思暮另一手捂住残肢断口,惨叫着在地上打滚,琢珊派众人的声音此起彼伏,嘈杂慌乱得叫着掌门,掌门小心!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少年含恨但无泪,他抬起发抖的手将钟正舆的双眼覆上,然后站起,以火海为地狱,带着屠戮一切恶鬼的信念。

“掌门!!!”山庄各处的人疲于救火,终于有人发现了此处惊天动地的巨变,远在锁兰山清理战场的添虹派门人由少年率领,也在午夜时分赶回山庄,到达时家园已破只有无边烈火。

添虹派所有人陆续赶来此地,重重跪倒在钟正舆身旁,沉痛泣唤,没有一个人救火,也无人对漠狄之主野利荣坚行礼。

少年灵力全开,腾空一跃,怒吼着朝陈思暮杀去,琢珊派众人各力阻挡,结成阵形,围城了一堵人墙,将陈思暮护在身后,“掌门小心!!”

少年恨意冲天,掌心的灵力光晕闪烁刺眼,厉声命令添虹派所有人,吼声中的每一个字都振动肺腑,“随我杀尽琢珊派!为父报仇!”

“是!!!”

落玉山庄全被点燃,在群山之中化为一颗烈焰火球。

野利荣坚手肘撑地,满目缭乱,所有人都在厮杀扭打,惨叫声,兵器声,血肉被剖开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嘈杂轰鸣;焦木,血腥令人作呕的味道无处不在,他所有感官都被迫承受着此种万鬼厮咬的地狱景象,他觉得自己此时同死了一样,一样身在地狱。


对战中,添虹派的人死伤无数,但不退一步,剩余的人不管战力如何都要以身报效践行钟正舆的大义。他们不惜生命,不惧死亡,朝着琢珊派猛攻。

陈思暮自知野利荣坚不死,此后绝难在漠狄苟活,他想再杀野利荣坚,但见琢珊派的战力渐渐不支,唯恐死在这里,他凭一手终于杀死了几个围攻自己多时的添虹派门徒,趁着一波人倒下,另一波攻击还未来临,他索性念动咒语,身旁十步之内的人,不论琢珊派还是添虹派的,都被他吸光灵力,顿时毙命化为僵尸骷髅。

混战中人各个大骇,陈思暮双眼滴血,继续念动禁忌的咒语,大步奔向众人,经过之处所有人都和方才一样,肉身迅速萎缩成为干尸。

琢珊派人恐惧惊吓跳出很远,又被四周的火焰逼回,乱做一团,添虹派众人从未见过这种阴毒的招术,一时想不出退敌办法,也只得后退固守,如此陈思暮面前空无一人,他朝着野利荣坚而去!

野利荣坚也不认得如此歹毒的招数,陈思暮全身是血,挥动了血肉模糊的手,张牙舞爪得迫近眼前。

深中梦魇,灵力还没有复原,毫无抵抗力量,野利荣坚直直盯着一手培育起来而遭反噬的傀儡,深吸一口气,手中“花与天齐”的招术已起,纵使无用,也不能负野利氏之名。

“明赫!”野利荣坚在心中吼道。

意想中的死亡与痛苦并没有降临,野利荣坚被另一人挡在身后,是那位少年,添虹派的少主,他怒目圆睁,咬紧牙关,全身笼罩在一圈金色光晕中,一手再次钳住了陈思暮的断腕处,五指一点点收拢,抠入了血肉,生生抓住了内里的骨骼,陈思暮惨叫冲天,撕心裂肺。

禁忌的咒语招术对少年无损,竟然伤不了他分毫,唯有带着血仇必报的执念将陈思暮一寸一寸地凌迟。

生死之时,陈思暮拼尽灵力,另一只完整的手从身后摸出两枚透明暗器,全部扔向少年腹部,少年近身搏斗,两人相隔咫尺,一心只在陈思暮断手处,偷袭来临,根本无法躲避,那些暗器不久前夺去了他父亲的性命,下一刻又将杀死添虹派的继承人。

少年终于看清了暗器,他眉峰一挑呼吸一滞,宁死不退半步,同时掌中力量施展到最大,拼尽了年少而积累不多的灵力修为,誓要让陈思暮死在此地。

对峙的两人中间,蓦地多了一人,野利荣坚拦在少年身前,纵使站立不稳,依旧徒手捏住了一枚透明暗器,另一枚衔在齿间,千钧一发时,他凭借强大的意念和高手本能,瞬间穿行直面暗器。

“叮”的一声,唇齿间犹如雪花的暗器掉落,野利荣坚气息沉重,喘息着想要将手中另一枚暗器插入陈思暮的心肺。

趁着少年分神之际,陈思暮乘机从其钳制下挣脱,一脚踹向野利荣坚避开了暗器,更借力远离这两人,从而挣得逃脱的机会。

野利荣坚左肩挨了重击,朝后跌倒,正好被少年扶住,少年力战多时,又以全部灵力修为抵御陈思暮的禁忌妖术,体力早已是强弩之末,两人经受不住强大的力道,身体被弹出很远,幸得几个添虹派的门人在火焰边缘结成阵形舍命相救,在半空中截住了他二人,才没有跌入火中葬身火海。

陈思暮见形势大大不利自己,也借着这击飞踹,远离死斗之地,他费尽了气力朝高空飞去,撇下一干下属,往北逃窜。

“少主!”

“少主!”

少年倒地后吐出一口鲜血,昏了过去,陈思暮和若干拥护他的贼人飞速逃走,追击不能,一时间添虹派无人做主,混乱非常。

人群中有人凭借锗红色认出了野利荣坚的身份,但又不敢确信,带着疑惑问道,“您是主上?”

野利荣坚自地上翻身坐起,抹去嘴边血渍,听闻这个称呼,自嘲一笑,胸膛起伏,放眼四周橙色灼热的火焰以及狼狈落魄的众人,俨然坐镇妙京最高处一般气势非凡,“本君是漠狄之主野利荣坚!”

烈火燃烧的霹雳声莫名契合了他漠狄之主的独有曲调“承玺绰丰”的鼓声节奏,随着他的余音,残存的添虹派门人依次单膝跪地行礼,“主上万岁!”

梦魇彻底清醒,野利荣坚灵力恢复了大半,他立于中央,拂袖间挥灭身后大殿檐顶烈火,看着消失在夜色中的琢珊派叛徒,又看了一眼枉死的钟正舆,缓步走到少年身边,俯下身来,握紧他的手腕,替他输送灵力,此时才能仔细的端详。

少年的脸,犹是俊美不似凡人,鼻如玉柱唇似落樱,几缕浸湿了冷汗的额发散落在脸庞,英气傲人中揉进了脆弱的无力感。

小小年纪其心至强,力战千百人而不落下风,野利荣坚欣慰浅笑,心中忽而蒙上怆然伤感。

少年由死转生而醒,望见了上方笑意朦胧的人,他也认出了锗红色属于何人。

悠悠山中,劲风呼啸,火星飞扬,尸骸遍地。


野利荣坚姿势不变,俯身扶住了少年,“你的名字?”

“钟擎霄。”


擎天之力冲霄之志。


“添虹派受重创,你……”

“添虹派已死,世间再无‘信善行义’!”钟擎霄打断了野利荣坚,铿锵决然说道。


我本不信善,门风迫我行义而已,念行山落玉山庄今日全毁,父辈以身殉道,此后我辈唯信强权。


“本君与你有相同仇人,你可愿意替本君报仇?”

“哼,漠狄之主居然有求于人?”

“哈哈哈哈,漠狄之主只有求你一人。既然添虹派已死,你这个少主不做也罢,本君另赐你一个身份!”

“哼…”

“本君封你做逐鹰派掌门!另赐姓野利,就叫,野利蒙尘!”


野利荣坚掀裳拂袖,飞向高处檐顶,脚下火光照得他满身熠熠,红色衣衫更是在灼热光芒下反衬为金黄颜色。野利蒙尘就在他身旁,白衣染血,额发飞舞,共受所有人跪拜,“主上万岁万万岁。”

“今日起,见野利蒙尘如见本君!”


野利蒙尘就是我选定的漠狄继承人!


妙京辰极宫千秋长生居中,野利荣坚亲自写就书信,命人传檄四境,也去往中原。

“蒙尘,你为逐鹰派掌门,统帅漠狄所有门派的身份本君已经昭示天下,你要抹去添虹派在世间一切痕迹,你真的不后悔?”

“世间再无添虹派。”野利蒙尘单膝点地,换上逐鹰派掌门的华服,玉带束腰,头着金冠。

单薄的少年一夜老成。

落玉山庄化为废墟焦土,寥寥所存的门人誓死跟随,去往逐邪山,此后再无家园,只有天地才配承载此心。

野利荣坚手臂伤处痛楚不减,他浑若不觉,虚弱一笑,伸出手来摆弄指尖,“很好。那本君就将野利氏所有的招术都传授于你。日后把琢珊派那些贱畜活剥献祭……”


逐邪山中,云雾吹散,青山绵延,苍鹰振翅掠过雄峰,往九天高处翱翔。

逐鹰派穹苍殿内又换了主人,未过弱冠,不怒自威,冷傲恣睢,自他宝座阶下,群贤俯首,跪拜唱诵。

从此世间只知野利蒙尘,无人记得钟擎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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