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都市异能>天缘定君>第 24 章 过往8 野利荣坚 上

锁兰山分天下为南北,南部中原地形平坦,多为江流平原,陆路水路纵横交错,物产富饶,人口兴盛,灵力修炼根植人心,幼年孩童古稀老人都会使得一招半数,大小门派更是数不胜数。

然而乾坤派兴起,灌喂迷药控制教众,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弱小门派纷纷被其屠戮满门。中原维持了数百年的繁盛时代终结,腥风血雨战事无休,除却乾坤派对其他门派的压迫残杀,门派间因乱世迭起相互攻伐倾轧也屡见不鲜。

锁兰山南麓再不见歌舞升平,世泰民安,唯有媾合战乱生灵涂炭。

而锁兰山北面,自新一代漠狄之主野利闻夔继位,他一改原先只有三大门派,且门派皆被漠狄王族野利氏把持的传统,大兴修炼之风,允许民众广立门派,提升全民战力。

辽阔原野上的漠狄旖兰在他的统治下,日益欣欣向荣,繁盛强大。


这一日,逐鹰派招收新徒,门派所在的逐邪山山脚聚满了来自各地的民众,摩肩接踵人声议论,热闹非常。众人中有普通平民,有修炼人士,从其他门派改投而来,原因无他,只因逐鹰派是漠狄旖兰第一大派。

它同已经消亡的致胜派,红流派一样,原先由王族野利氏独掌,继致胜派,红流派威胁王权,被前后两代漠狄之主剿灭后,唯有逐鹰派留存,当代漠狄之主野利闻夔就出生在逐鹰派,师从先代掌门野利营溪。

因野利氏王族内斗,野利营溪保护上代漠狄之主野利卿欣而死,那时野利闻夔年幼,野利卿欣将其带入辰极宫亲自教导。待野利闻夔成年,野利卿欣便将暂代的逐鹰派掌门之位归还于他,封其为逐鹰派掌门,凌驾漠狄旖兰所有门派之上。

两代漠狄之主先后执掌逐鹰派,掌门身份尊贵,门人皆直属为野利氏效命,门派实力与地位无疑是漠狄之最,且修炼招术战力至强,门派中人无不以逐鹰派身份为荣。


逐邪山下,有人半夜就已到达等候,唯恐来晚被他人抢先了名额。待日上三竿,山脚下已经是人头攒动,无数人争先恐后向山门处的逐鹰派门人递送名帖。

野利闻夔就在山门后的凉亭中,锗红里衣,外着玄色锦衣,配锈金色夔纹,华服隆装彰显了他漠狄之主和逐鹰派掌门两道贵重身份。他于亭中石桌前就坐,凉亭建在突起山峰上,视线极好,是眺望山脚守卫门户的天然地形佳地。

野利闻夔体格健硕,英气逼人,凌厉的五官蕴含了张扬霸气的俊美,望之自带王者气质,令人不由臣服。

他目光朝下不离山脚无数投奔而来的人,年轻年长,富裕贫寒者皆有,怀着期待憧憬仰望逐邪山,倾力而试期望能够成为逐鹰派中一员。

“今年的人数比以往多。”野利闻夔听见了步伐声,对着来人说道。

来人五色绣锦华丽衣袍,利落飒爽,是直属于漠狄之主的亲军首领思乔。

思乔对着野利闻夔行礼,献上应召加入逐鹰派的人名册,正是脚下所有满怀希冀的人。“逐鹰派经主上励精图治,已然是最有实力的门派,当今人人修炼,在主上的治理下,我漠狄旖兰定会愈加兴旺。”

野利闻夔闻言一笑,这是思乔难得见他笑容,野利闻夔既是漠狄之主又是逐鹰派掌门,继位后久在辰极宫处理政事,并不常来逐邪山,不论在众臣面前还是独处,全然一副眉间凝雪般不苟言笑的冷峻。

思乔有感,野利闻夔想起了野利卿欣,那位故去的先主,将野利闻夔教导成年,又将逐鹰派和漠狄传承予他,野利闻夔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实现野利卿欣毕生所愿。

如今的漠狄尚武励志,除了逐鹰派,各个门派亦日渐强大,在广袤的疆域上,形成了燎原般的实力增长。

“主上,中原为乱,不时有避难来的流民越过锁兰山,来到我漠狄境内滋扰百姓。近来,有一个门派伸张大义,收留了这些中原人。”思乔禀告道。

“哼?伸张大义?”野利闻夔笑意已逝,恢复了倨傲,“信善行义,正是钟氏一门的主张。”

“正如主上所说,是钟氏一门建立的添虹派,他们将这些流亡来的中原人纳入门中。”

野利闻夔浏览过那些人名,“这倒是解决了边境之扰,又壮大了门派实力,添虹派做得很好。”这声称赞并不由衷,大有添虹派胆敢借收编流民而造次,就有将其一网打尽的意思。漠狄旖兰近年门派成林,但也有一夜之间被夷平铲除之徒,无非是那些人自不量力,不尊野利氏。行使这些杀伐权力的是暗军,同样直属于漠狄之主,只在世间暗处游刃。亲军和暗军的首领实则是同一人,皆为思乔。

“所有门派皆听命主上,添虹派如有半点不遵,属下定会为主上出力。”

两人的语气平平,但言及都是杀伐。

野利闻夔赏识得点头,他看着那些投奔而来的人一一进入了逐邪山,等待选拔,对着思乔坦言,“本君想找一个合适的人,好好培养。”

“主上正在盛年。”思乔本想相劝,却又止住了。

野利闻夔未至而立之年,却因为旧时经历,时常灵力狂乱激进,引得力不从心。他在为漠狄的百代传承筹谋,要将这权力交予天下最为合适的人。当年上代漠狄之主野利卿欣倾力教授他时还不过弱冠之年,相比之下,野利闻夔寻求继承人尤为迫切。

思乔想起了野利卿欣,那位容貌无双,战力强大的故主,铲除叛臣,强化集权,中兴漠狄,却在盛年去世,他的一生都与野利闻夔相连,他们两人的过往无人详知,两代漠狄主之间靡丽深刻的悱恻旧事湮没在历史罅隙中。


“让明赫好好挑选。”野利闻夔收回视线下令道。

逐鹰派名声赫赫,而掌门多年不露真容,普通世人难以望及,只知代行掌门权力的逐鹰派第一大高手——明赫,他是思乔的弟子,深得器重,他将门派的黑铁暗器重新淬炼打造,整合现有所成又自创了多种招数,成为无人不晓的漠狄门派一等一的高手。

“是。”思乔应道,离开了凉亭前去传令。


野利闻夔回到久违的逐邪山,于青山翠峰间拾级而上,从不刻意回想的往昔因为故地重游,翻涌脑中,他虽然战力傲人,但今日不知为何,经脉不畅憋闷难耐,他一手支撑一棵参天大树,兀自强迫自己镇静,“主上……”现实与记忆交错脑海,他不由得称呼故人。

琴音袅袅,似风似烟,如梦如幻并不真切,那段旋律刻骨铭心,野利闻夔侧耳倾听。

上代漠狄之主的专曲“八方闻来”,需得十数种乐器演奏,旋律优美,气势如虹,今日唯有古琴弹奏,别有一番离别愁绪,根根丝弦扣动了心中深藏至情,野利闻夔被这琴音抚平了血液中奔流的躁乱。

“今日招收门徒忙得要死,你一个人在这里偷懒弹琴?!”一声严厉的呵斥打断了琴音,一个逐鹰派寻常装束的人冲着不远处弹琴的人吼道。

那人也是一身逐鹰派惯常的深色衣服,挑了山中一处大石头随意坐了,抱了一把寻常的琴,弹得正尽兴时被人打断了。

“说你呢,听见了吗!?”来人是个中年胖子,专管厨房木柴挑水,今日山中挤满了人,厨房急缺人手,只得急吼吼出来找偷懒的人,他见琴声不止,火气更大,指着弹琴的骂道,“耳朵聋了吗?!还不快去挑水!”

“哼。”弹琴的不过是个十岁出头的少年,管事的呼来唤去他早已听得多了,虽然怏怏不平,却也明白战力悬殊少吃亏,他抱了琴从石头上跳下。

他跳得不巧,脚底崴到了一颗石子,踉跄了几步还是没有站稳,琴跌落在地,砸碎了一角,崩断了两根弦。

管事的中年胖子,幸灾乐祸得上前一脚踩在琴身,本就简陋的琴经不住这一重压,碎成了几片。

少年一看珍藏之物被人践踏毁坏,怒无可遏,手中招数瞬间而起,对着胖子要害就是一击,胖子还没有看清眼花缭乱的攻击,已经被大力击中,身体弹出老远,被一颗大树拦住了才重重扑倒在地上。

野利闻夔气息终于平稳,他一改盘腿而坐的姿势起身,正巧目睹了远处少年方才一招,那不是寻常一招半式,而是野利氏独有的招数——顽石可转。只是少年练得太弱,只有一成都不到的威力。

野利闻夔瞬间现身少年面前,紧抓了他领口,“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正哀痛琴被砸毀,陌生高大的身躯迫近眼前,强横的气魄压迫而来,一句问话有种洞穿人心的威力。

“我……”少年只觉得自己全身僵硬,腿脚发软。

“回答!”野利闻夔想要一个答案。

野利闻夔见过一人展现这一招数,身姿绰约间有移山倒海的威力,那人也把这一招数传授给了自己。自从致胜派和红流派覆灭,顽石可转只有两人知晓,岁月流转,而今只有一人掌握,那个孤独的人就是自己。

“朱函苏。”少年已经忘记了方才被欺侮之事,眼前人太过强大耀眼,他克服了恐惧,力求使声音平稳。

野利闻夔听了这个平平无奇的名字,瞟一眼颤颤巍巍从地上爬起来的胖子,撇下了少年离开此处。


逐邪山最高峰上修建的殿宇,是逐鹰派掌门的起居处。野利闻夔从山脚几个掠步飞身到达,大殿门前守卫的皆是派中顶尖高手,单膝跪地行礼,“主上!”

代行掌门权力的明赫就在大殿前,他见了野利闻夔,立刻躬身上前。

野利闻夔衣袍翻飞,在众人膜拜下进了大殿,他大刀金马在正殿坐了,“将门派中所有人的名册履历都拿来。”


逐邪山中招收门徒的盛事持续了十天,最后一日终于张榜公布,榜文张贴在山脚大门之上,以天幕为背景,悬空布展,如果没有一定的灵力,根本看不见其上闪着光亮的名字。

兴奋者有之,沮丧者有之,山门大开,百名榜上有名的佼佼者穿过高大的门楼,进入了漠狄第一门派。

山峰之巅,云雾缭绕,主殿的三层檐角在烟云中时而隐约时而清晰,新入门派的众人抬头仰望宛如目睹仙境。

“本君祝贺各位入逐鹰派!”一道声音如雷贯耳,无处不在。

能用此自称的只有统治漠狄旖兰的主人,众人无不惊讶,漠狄旖兰之主居住妙京辰极宫,传说那座宫殿是世间最华美所在,集合人世间至宝,奢华无双。宫殿主人拥有至高的权力和最强的灵力,统帅所有门派和百姓,普通人根本无缘得见。而今日当代漠狄旖兰之主居然现身在此,令这些人振奋而激动。

野利闻夔不在大殿,却在众人身后,人们纷纷回头,以明赫为主的派中高手自穹苍殿而出,动作整肃单膝行礼,“拜见掌门,拜见主上!”所有人在他的带领下才从野利闻夔傲世无双的气质中回过神来,跪地行礼。

野利闻夔自人群中走过,来到大殿,殿中只有一人在等待,正是那一日懈怠偷懒在山中弹琴的朱函苏。

少年衣姿考究,代表漠狄之主的锗红色里衣在内,外穿黑金色的长袍,这是逐鹰派掌门才有的装束。

“今日起,你就是逐鹰派的掌门,”野利闻夔停在他身旁,指了指宝座,“如果一年内,不能令门派中人对你俯首帖耳唯命是从称颂膜拜,那……”

“那就任凭主上发落!”朱函苏已经没有了初见野利闻夔的无所适从,他轻笑着甩了甩长刘海,并没有讨论生死的凝重。

“很好,本君欣赏你,不愧是与本君一脉同宗。”野利闻夔肯定道,他看着朱函苏单薄的身形,“既然你有凌天志向,那本君也不吝啬,本君赐你一个新的名字就当是对你的期许。”

“请主上赐名。”朱函苏眼神一转,颇有点少年人向长辈撒娇意味。

“野利荣坚。”大殿中没有旁人,只有他二人,野利闻夔期许这个少年能够肩挑起漠狄繁荣的未来,而这一刻,他也不曾预想到,这是日后漠狄在位最长的统治者之一。

朱函苏听闻后一滞,野利这个姓氏的尊贵漠狄无人不晓,他看不透野利闻夔多重的用意,仅仅是历练,利用,自己不值得被赐予这个名字,可他又感受到了野利闻夔的重望,朱函苏毫不掩饰的表露欣喜,“多谢主上!”

“天也利千秋,这就是野利氏的由来。”野利闻夔留下了这句话,出了大殿,在亲军的簇拥以及所有人的恭送下离开了逐邪山。


辰极宫千秋长生居,思乔前来拜见,“主上,属下查过了,所有红流派和致胜派的余孽当年都已剿灭,朱函苏他应该不是那两派的。”

“他本就是逐鹰派的。”野利闻夔扶额沉思,见了思乔才恢复了坐姿。

思乔比他年长,两人共同经历了野利氏的剧变和漠狄权位纷争,经年累月辅佐相处,君臣之外还有同袍之谊。

野利闻夔缓缓道来,“先师除了本君之外,还有一个徒弟,当年致胜派刺杀主上时她同先师一起尽忠战死了。那时她入门派不过旬日,朱函苏就是她的至亲。没有了亲人的幼童,沦为了派中的粗使杂役。”

他口中的先师就是逐鹰派的上两代掌门野利营溪,致胜派在野利卿欣的婚宴上倒行逆施行刺篡位,逐鹰派一门以掌门野利营溪为首,尽忠力战而死,血染辰极宫,自那次后,野利卿欣再无婚娶未有子嗣,后将漠狄之主的位置传承野利闻夔,才有如今全境欣欣向荣的繁盛景象。

“那他知道顽石可转倒也合理。”思乔明白了朱函苏为何会这一招数,此招只传野利氏,许是野利营溪教授了那位徒弟,徒弟在修炼时被年幼的朱函苏目睹,才碎片化记得了半式,“主上相中的一定是栋梁。”

“未必,”野利闻夔道,“漠狄需要的是统治之才,并非单单是栋梁贤才。就看他是否能担得起本君的器重。”

白日由明赫辅佐执掌门派事务,夜晚赴辰极宫接受野利闻夔武力教导,野利荣坚奉行律令之下恩威并施,赏罚分明,提拔心腹,又接漠狄之主命令,讨伐不臣不尊门派,剪除境内草寇,为门派众人争取战功,夯实逐鹰派在漠狄无人可及的地位。


这日逐邪山中,天朗气清,野利荣坚抱了琴自山顶御风而下,他在空中俯瞰溪流淙淙,绿茵盎然,挑中了一处山谷纵深意境幽远之地,他久未弹琴,好容易熬夜将旧琴修复,想舒展胸臆,他刚拨弄完琴弦,还未起手势,明赫的声音已经传来,“掌门,辰极宫宣召,万分火急!”


辰极宫中帷幔垂垂,遮蔽了外间的日光,内里点亮了无数的火烛,为亡者引路。野利闻夔平卧在床榻上,身如寒冰,气息已止,手中紧攥着两枚漠狄之主的信物金片。

野利荣坚单膝跪在床前,接过遗命,野利闻夔早有预备,自己若有意外,传位唯一的继任者。


野利闻夔盛年而逝,年少的野利荣坚成为新一代漠狄之主,他接掌逐鹰派不过半年,资历修炼远未成绩,江山的重担已经落在他薄弱的肩头。深知漠狄实力仍需提升,他延奉先代之政,鼓励民众广兴门派,修炼灵力,著书立说。

彼时乾坤派覆灭,中原大乱,各方势力混战不止,天灾人祸民生艰难,时有门派和流民越过锁兰山滋扰漠狄旖兰边境。

漠狄的另一大门派添虹派就驻守在锁兰山北面。

添虹派主旨信善纵横,仗义行道,以掌门钟正舆为首,门派扶弱助贫除暴安良,名声大噪,传遍全境。他对慕名投奔或避难而来的众人无不慷慨接纳,收入门中许以温饱,若有志向者也会教授灵力修炼,再行道义之事为善世间。

添虹派声名愈加显赫,世间流言,门派动向被妙京中的统治者悉数掌握,野利荣坚看着案头一封封的奏报,他每日事务繁多,又不懈修炼,晚膳放久了已经凉透,视线中突然多了一碗热气腾腾的肉汤。

“主上,吃饭。”正是他的亲军首领明赫,手中端了白瓷彩釉碗。

野利荣坚偏头看了看明赫正直端正的脸,虎牙露出,笑得开怀,“不喝。除非……”

“没有除非,喝不喝?”明赫把碗推到野利荣坚的唇边。

舌尖已经能尝到鲜美的味道,野利荣坚舔了舔嘴唇,抬眼慵懒得看着明赫,“我说的是,除非你喂我喝,我没说,你就主动喂我了。我真想……”他未说完的话因为被迫喝汤而止住了。

草草吃了点饭食,野利荣坚后背挨着明赫的胸膛,两人随意得坐在宽大的座椅中,他展开了绢绸,看着上面广袤疆土上详尽标注的各个门派范围,“逐鹰派实力强大,添虹派名声大,其他的门派不过尔尔,太过一枝独秀本君不喜欢。”

“呵,”明赫搂住了野利荣坚的腰,手掌放肆得游走周身,一手滑进了红色衣襟,一手撩开了下裙,冷言冷语道,“主上不喜欢,那就灭了。”

“欸,现在早已不是为逐鹰派单单考虑了,这些都是我的臣民,灭了,你能生出这么多人来?再说添虹派和以前那些被灭了的宵小门派不同,掌门钟氏学识满腹,天下闻名,妄动武力是下下策。”野利荣坚后仰枕着明赫的肩膀,享受着他人双手的抚慰。

“我知道,怀柔之策,驱动人心。”明赫闭眼闻着野利荣坚的脖子里的味道,表情沉迷陶醉。

“中原混战如火如荼,听闻赵怀殷统帅的人马战力超绝,所向披靡,中原半幅疆土都被他夺了,我想去看看。”野利荣坚将绢绸上的地形走势看得津津有味。

“主上还是不要轻易离开妙京的好,有我保护你。”明赫两根手指捏住了野利荣坚胸前小珠。

“呵呵呵,”野利荣坚笑得不怀好意带着颤音,“离开了妙京,不在漠狄,才能对你为所欲为。”


挑了时节,野利荣坚与明赫自妙京出发,越过锁兰山,乔装为中原普通百姓靠近赵怀殷大军,探查实情。

赵怀殷麾下股肱之臣尔朱菱正率军攻打洛阳,一万对战十万守军。

离洛阳不足十里,野利荣坚在结界内仔细探究人马布防。

“行军作战,真是高人啊。”野利荣坚不吝赞扬。

“主上说的是赵怀殷?”明赫与他日夜寸步不离,护卫安全。此刻同在一个结界内,亲密无间。

“是。”

“我倒觉得,城下那个将兵之人才是高人。”明赫搂着其肩膀,两人穿着中原最简单的粗布衣衫,肩头握在手中即可轻易掌控这具身躯。

“尔朱菱,中原尔朱氏,数百年来一半修炼之人出自其家门。”野利荣坚看着万人阵前自为先锋的人,只着衣袍不穿铠甲,执剑直指城墙,面对数倍兵力信步疆场毫无惧色。

“真想和他打一场。”明赫除去未曾交过手的野利闻夔和思乔,在漠狄再无对手,他看着尔朱菱一人对战千人奇阵,招数叠出,战力超绝。

野利荣坚同样聚精会神望着地面上激烈的厮杀战斗,“倘若日后,漠狄越过锁兰山,与中原对战,他一定是最大的劲敌。”

“那现在呢?”明赫目光如鹰隼般锁定野利荣坚的侧脸。

“现在?”野利荣坚一时不解,转头疑惑地对视,随后又明白了,笑道,“现在当然是要壮大漠狄旖兰实力,等十年,二十年,甚至百年,天下皆是我野利氏的。”

明赫捏紧了身边人肩膀,惹得他语气讨饶,缩进自己怀中,“野利荣坚是漠狄的,朱函苏是你的。”

明赫这才满意得松开了手。


引来野利荣坚隐姓埋名亲自围观的洛阳大战,终于有了分晓,尔朱菱得胜,城下洛水被鲜血染红,众多尸骸建起京观,连漠狄君臣两人都钦佩他的英勇。

“洛阳得手,中原以北都是赵怀殷的,我漠狄旖兰在锁兰山以南,也要好好布局了。”两人离开洛阳,借道锁兰山南麓小镇金石镇,回漠狄之前,在小镇茶楼稍作休息,野利荣坚枕在明赫的双腿上,嚼着喷香出炉的枣泥馅松糕,嘴角边沾了几粒碎屑。

此地无人认识他二人,更不知身份,看他们身形差别,都只当是从外地避难而来的兄弟。

“我去杀了赵怀殷?”明赫低头注视捧着甜点的野利荣坚,随口问道。当代主上年未弱冠,俨然还是一个少年模样,与先主野利闻夔矫健伟岸的雄主外表相差甚远。

明赫师从思乔,也得到过野利闻夔的指点。自小在他心中,拥有最高权力的人就如同野利闻夔和思乔一样,气势傲人,灵力高强。而野利荣坚与他们都不同,他容貌俊秀,身形修长,面对群臣不苟言笑,只把明赫当做兄长亲人,才会露出眉眼弯弯的狡黠笑意。

当年自己被任命,须好好辅佐这个少年坐稳逐鹰派掌门人时,若不是野利闻夔亲命,他绝不会把野利荣坚与至高权力等同,如今,身为亲军首领,他非常庆幸,不仅为漠狄之主尽忠,更为心中人日夜守护和奋战。

“杀了赵怀殷,又会有其他人,中原散乱了多年,再出一个乾坤派那样的暴君,对漠狄不是好事,别动不动就杀啊杀的……”野利荣坚又被明赫塞了一块糕,咽下了还没有出口的话。

赵怀殷明主仁君,麾下人才济济,实力翘楚,民心所向,凭自己和漠狄旖兰的实力非能轻易打败。

“昨天又熬夜修炼了,多吃点。”明赫眉目不动,语气不善,而话里都是关切。

“好呀。”野利荣坚起身正对明赫,搂过了他的脖子无比听从,其人笑如星辰,吻过了明赫的耳畔,又吃了几个包子。


天时渐晚,两人趁着夜色启程。用逐鹰派的疾行符飞行翻越锁兰山,午夜就可到达妙京,野利荣坚出了金石小镇,在路边展开双臂,对着明赫,寓意再明显不过。

明赫抽出了疾行符,念了一句口诀,符纸化为火焰落到他脚下,他走了两步,双臂抄起野利荣坚的腋下和膝盖弯,把人怀抱起来,腾空而起,动作连贯一气呵成。

天幕广袤,星辰灿烂,千里群山开阔无垠,两人逆风而行,野利荣坚靠着坚实的肩头,有些累又舍不得睡,半眯着眼睛享受相拥独处,听得耳畔清风的声音能化为琴曲乐音,他忽而心头一紧,□□了一声。

“怎么了?”明赫看见了怀里人皱眉忍耐,及时一问。

“吃多了,有些不舒服。”野利荣坚忍着痛楚回答。

明赫明显不信,但没有戳破他的借口,“今天不要修炼,回到辰极宫中好好歇息。”

“顽石可转练得尚可,还有花与天齐……”野利荣坚提到的都是野利氏独有的招数,童年不幸,他灵力修炼比平常人晚了几年,只得夜夜苦练才能比肩当世高手,何况他以野利为姓,决不能辱没了漠狄统治者的荣光。他声音越说越低,慢慢闭上了眼睛。

明赫敏锐得发现了野利荣坚的异样,“主上?”他停在空中,摇了摇怀中人。

野利荣坚毫无反应,不似睡着了,而是失去了意识。

“主上?主上?”明赫接连唤了几声,野利荣坚蹙眉□□,如做了噩梦一样。明赫这才想起,听思乔提过,野利氏的招数虽然战力绝巅,但修炼之人身心疲惫之时容易陷入梦魇,梦中皆是平生经历的黑暗痛苦之事,一旦被梦魇,旁人很难将其唤醒,只能等时间过后,自行醒来。一旦漠狄之主被梦魇侵袭,一定要守护身旁,不能让主上有任何差池。

野利荣坚神情痛苦,无法醒来,全凭本能搂住了明赫,蹭在胸口,和溺水之人怀抱救生的飘木一样,死死不放手。

夜晚山风冷得刺骨,虽然对明赫来说毫无影响,但野利荣坚四肢愈发冰冷,他不想冒险前进。

明赫环视了脚下四周,他们已经离开锁兰山主山脉,进入了平缓山谷中,谷中修筑了数量可观的殿宇楼阁,古朴雄浑,与漠狄寻常的精巧斑斓风格迥异,没有过多装饰,却能给人舒适静心大气沉稳之感。

数不尽的灯火点亮了楼阁,在山谷中排列成狭长飘带一般,自高处望去如同夜空天幕的银河倒映在世间。

“添虹派?”明赫认出了这处天下闻名所在,念行山落玉山庄,添虹派驻址。

明赫抱着人落到山庄前,明灯无处不在,亮如白昼。两人还穿着中原的衣饰,庄前把守的人不明他身份由来,上前温和礼敬言道,“见过这位兄台,可是来参加掌门小公子的周岁宴?”

“不是,正好赶路,主人身体不适,借贵地休养片刻。”明赫目光打量着高大的门扉望楼,把野利荣坚的脸护在胸前,不让他人看清真容。

“兄台有困难,添虹派自当相助,请进。”门口守卫连忙替两人开了门,在前带路。

明赫这才看明了山庄内正有宴会,数层高阶上,主殿内灯火通明,不时传来人声笑声。明赫一心在野利荣坚身上,只草草扫了一眼殿外散落的几人,并没有看出身份,便跟着带路的人自大殿旁的回廊通道一路顺山势往高处穿行。

他们被带到了一片厢房院落,“这是客居处,请兄台落脚,吃的喝的我们随后送来,看抱着这位公子昏睡,如果需要郎中药材,请兄台尽管开口。”

“不必多劳烦,直需清水即可。”明赫看着山庄排列有序,门中人不卑不亢谦逊有礼,暗自肯定钟正舆信善行义名声不假。

添虹派的人端来了清水后便不再出现,明赫想把野利荣坚安置在床榻上,无奈他双手拽住自己衣襟,怎么也松不开,明赫无法用力,只得抱着他一起半躺在床榻,野利荣坚还未苏醒,额头鼻尖都是冷汗,眉头紧皱不得缓解。

明赫做为外姓和臣下,不得野利氏的修炼术法,他试图用自己的力量安抚野利荣坚,但手腕处除了脉搏,探不到一点灵力,就像是平静广阔没有波澜的水面,暗流汹涌全部埋在无人能到的水底纵深处。

明赫只能搂过野利荣坚,静待他醒来。

添虹派的宴会并无豪饮烂醉也无喧嚣吵闹,山庄夜晚一片寂静。


明月西沉,梦魇中的人终于醒了过来,野利荣坚睁开双眼,还没有分辨清楚身处何地,就听上方传来一声,“总算醒了。”他闻言随即心安,重新闭上眼睛伏在明赫的胸前,“这是哪里?看着不像辰极宫,是你的府邸?”

“落玉山庄。”明赫掌心从野利荣坚的肩头抚过后背腰侧停在了手感留恋的部位。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这是添虹派的风骨。

“添虹派?”野利荣坚问道。

明赫答道,“正是。主上昏迷了,我就近落脚。”

“他们知道我们的身份么?”野利荣坚精力还没有恢复,半睁着眼赖在明赫身上不肯挪动。

“知道了,还能让主上睡客房?”明赫眼神瞥向他,“门派有喜事,无人管我们。”

“什么喜事?”野利荣坚终于正身坐了起来。

“钟正舆为他幼子办周岁宴会。”明赫松开手下了床,活动筋骨,为野利荣坚倒了一杯水抵到唇边。

乖巧得喝光了水,野利荣坚声音也清朗些,“嗯?钟正舆老来得子?传言天生赋有灵力的,百年难得的那个孩子?叫什么名字啊?我想去看看。”

明赫努了努嘴角,“钟擎霄。”虽然房中灯火黯淡,野利荣坚并没有漏过明赫嘲弄的神情,他摸遍周身也没有找到钱两,“嗯,确实没有礼金,那我不去看幼儿了,我就四处看看。”

“主上要看,把钟氏召来就可。现在力量刚刚恢复,不要逞强。”明赫握紧了野利荣坚的手腕,探得他灵力无碍。

“我想看看真正的实力……”野利荣坚沉首,眉宇间褪去了嬉笑,添虹派名声实力太过强盛,隐隐有盖过逐鹰派的趋势。他时刻记得先主野利闻夔的嘱托——漠狄之主定要执掌权力,做真正的主人。

话音刚落,就听见脚步声传来,声音传得极快,明赫估算还有百步那些人就会到来。“掌门,刚刚来的客人就在那一间落脚。”步履声众多,应该是来了十余人。

今日山庄内有宴会,听闻有人被称呼掌门,来人可能就是钟正舆,也可能是其他门派之主。明赫朝着野利荣坚请示动向,并默契地看懂了身旁人的眼神,他随即织成一个隐身结界,抱着野利荣坚从上方破顶而出,任由添虹派的人在屋舍前仰望身影揣度他们身份。


黎明时分,东方尽头的云层由浓转淡,慢慢被渗出的橙黄色晕染。

野利荣坚回头看了几眼念行山。

“主上想什么?”明赫也随他目光看着远离的落玉山庄。

“想的多了,中原,漠狄,天下局势剧变,”野利荣坚伏在明赫的肩头,逆风吹拂着他长发,“我该怎么做……”

“主上此刻无需想这么深刻的事,回宫中好好睡一觉。”明赫不再看念行山,他抱着野利荣坚飞得快速,已能望见极远处浸沐在旭日中,妙京的城池轮廓。

“幼子生辰的宴会,就有半数以上的门派之主前去道贺,添虹派着实强大。可惜钟氏不听从我暗杀灭门其他门派的命令,只顾着他彰显的道义。”野利荣坚将心中所想一一道来,“是时候再要扶持其他门派,才能有均势……”

“主上最英明。”明赫离妙京越来越近,野利荣坚为了权力与统治日日夜夜费尽心思,明赫此刻心疼,但向来不懂温柔的他只得生硬的来一句,“主上睡一觉一定更英明。”

“哈哈,”野利荣坚听见后抛开政事大笑着,“睡一觉?怎么睡?和你吗?”在隐身结界内,他姿势越发慵懒,尽情倚靠明赫。

妙京已至,两人穿过了结界回到了宫中,落在了千秋长生居。

明赫说了一句,“我会和你睡的。”便去宫中政署打理这些时日堆积的职责事务。野利荣坚独自将所有有关添虹派的奏报都翻了出来,对照着漠狄旖兰的门派分布的疆域图沉思。


这一年,锁兰山南面大地战火熄灭,十室九空满目疮痍上一个全新的政权成立,他的创立者赵怀殷自封天下至尊,号为玄尊,定都逍遥京。他深感门派私斗杀伐为祸数十年的恶果,废除一切门派严禁世人修炼,灵力之法只被极少数权力者掌握,寄希望由此百姓无力再起纷乱,玄尊统治能得长治久安。

赵怀殷与民休息,减轻赋税,饱受战乱的中原终于迎来了久违大安定,人人为玄尊歌功颂德。

中原动向传到漠狄旖兰,野利荣坚正在面见琢珊派掌门,它原本是北方一个小门派,因为前代掌门自创了诸多修炼之法适宜常人修炼,周围百姓纷纷依附,恰逢前三年北方少雨大旱,粮食大减,而琢珊派财力颇丰,掌门开仓赈粮,赢得民心,顺势收服了北方其他弱小门派,成为了北方最大的门派势力。

前代掌门寿终正寝,继任者是他的幼子陈思暮,他刚刚成年,琢珊派被几大功臣下属控制,各自不服,时常私斗。

明赫奉野利荣坚之命,前去北方,纵横捭阖斡旋游刃将琢珊派几大高手的势力悉数剿灭,助陈思暮坐稳了掌门之位。

陈思暮对野利荣坚感恩戴德,奉命来到妙京拜见漠狄之主。

野利荣坚的宝座前皆是珠帘,横贯了大殿宽度,每一颗都来自东方大海,浑圆光泽,极尽奢侈。珠帘遮住了他的面容,令阶下的陈思暮只能瞧见一个身形轮廓,不得真颜。

“陈掌门。”野利荣坚声音传来,在原本寂静的大殿中像投入了水面的玉石,产生了微波涟漪。

“属下在。”陈思暮生得一副好面容,继承了琢珊派的修炼之法,又有强大的家世,能称得上是漠狄才俊。

“本君要将两年一次的全境比试改为一年一次。”野利荣坚一手支颐,看着阶下人。

“一切皆听主上的。”陈思暮没有明白野利荣坚的意思。

“本君还要让尔等掌门由两年变为年年来妙京拜见。”野利荣坚掀开了珠帘,走了几步台阶,站定在陈思暮面前。

陈思暮眼中的漠狄之主,是超乎意料的年轻,他面容清秀,弯眉下一双丹凤眼说不出的冷傲,又隐约带着笑意,是上位者才有的那种睥睨众人的风貌。他长发高束,锗红色衣襟,外套玄色劲装,显得干练挺拔,陈思暮还在呆呆得看着,就听野利荣坚又说,“陈掌门,如今我漠狄门派众多,你又是北方第一大派之主,这些掌门年年要来妙京,还请你坐镇都城为本君招待他们。”野利荣坚实则是要把陈思暮半软禁在妙京,琢珊派那处自有明赫等人把持,漠狄之主的亲军和嫡系逐鹰派不方便出手的事,琢珊派才最适合。

陈思暮不知野利荣坚的用意,只当做是器重,忠诚行礼,“谨遵主上之命。”


待明赫从北方回到辰极宫,野利荣坚正在大殿中小憩,先前召见人的已经退下,只有他一人侧躺在宝座上。明赫掀开珠帘,才见榻上人已经睡着了,野利荣坚应是敌不过困倦,沉入了睡梦,他左肩露在宝座外,一手垂地,睡得正香。

明赫连忙握住了他的手腕,脉象平稳,灵力通彻,一定不是梦魇,明赫暗自松了口气。野利荣坚日日不辍修炼和政事,此刻手边还有一卷奏报,明赫将他抱起,回到千秋长生居。

将人抱上床榻,明赫刚要离开,就被拉住了衣襟,野利荣坚睁开了眼睛,不再装睡,眼神一挑,“陪我。”

明赫闻言不多废话,脱下了外衣,躺在野利荣坚身旁。

“大势所趋,中原就是赵怀殷的了。”野利荣坚翻身窝在明赫身侧。

“总有机会,为主上夺了中原。”明赫搂住了他的腰。

“机会须得自己来找,找不到就创造。”野利荣坚蹭着明赫的胸膛,“我漠狄全民修炼,假以时日,战力一定能胜过中原。”

这是实行一年一比试,更要门派之主每年入妙京,彰显权力的用意。

野利荣坚心中所想只告诉明赫,然而太过劳累,刚说了几句便闭眼不语了。

明赫帮他盖好被子,低头一吻,“我会帮你实现的。”这是野利荣坚继任漠狄之主的第十年,也是中原玄尊乾德元年。


此后数年,漠狄形成了以逐鹰派,琢珊派,添虹派为首,另有九逸,棠春,柒江,清鸣,辽嘉等各大门派驻守各处,拱卫妙京的局面。

一切门派均以野利氏为尊,俯首听命。

这一年,添虹派掌门钟正舆在全境众门派比试中又拔得了魁首,添虹派被百姓们传颂善行义举,被视为能解救疾苦的世间正道,有些地域的百姓不以路远,投奔到念行山,虔诚跪地请求加入门派。

钟正舆对战各门派毫无败绩,人们更是疯传他的强大灵力,隐隐将添虹派视为至强,而忽略了漠狄之主的权威。

这日在辰极宫,野利荣坚听闻添虹派的人数居然多过了逐鹰派,原先以加入逐鹰派为荣,如今能加入添虹派,才会另他人艳羡。

他一时怒火攻心,将奏报扔于地上,抽出很久没有修补过的琴弦,对着宫中金石铺就的地面狠狠抽了一鞭,光洁的砖地上瞬间裂开了一道狼狈丑陋的疤痕,千秋长生居外的侍从们听见了这一动静,吓得跪地不起。

“报主上!”一声禀告打破了令侍从胆寒的寂静,自中原回来,专门打探玄尊政权的暗军每十日一次,送来了新的中原动向奏报。

野利荣坚忿忿接过了密密麻麻写满字的帛书。

“哦?赵怀殷居然沉迷在女色中?”他有些意外似乎不信,但通篇看完又笑了起来,完全没有了刚才的暴戾,“霓氏,霓夫人,高渝锦绣霓盛阳的妹妹,赵怀殷拉拢权臣又抱得美人,真是一举两得啊。”他思绪翻飞,立刻伏案写了一封书信,命人传送中原逍遥京。


漠狄之主的亲笔信到了赵怀殷手中,立刻被玄尊拍在桌案,决然起身,“野利氏!”

信中寥寥几句问候,便是请赵怀殷赴妙京品茶赏景,务必要携霓夫人一起。

虽然是邀请,但绝对没有善意,提及了霓夫人更是有将美人带来漠狄与我观赏的轻浮孟浪含义。野利荣坚实则是在挑衅,又故意彰显漠狄旖兰门派林立的实力,暗嘲中原无门无派。


辰极宫正殿,野利荣坚收拢了怒气,将琢珊派,添虹派还有九逸,棠春,柒江等掌门人召集至妙京,他名义上仍是逐鹰派之主,实则明赫执掌逐鹰派多年,所以亲军首领也是掌权人之一,一起在阶下听命。

“本君想对中原出兵。”野利荣坚于宝座上倚着扶手,坐姿舒适,他没有漏看每一个人的反应。

“主上,中原玄尊收服了所有门派,势头正大,不知主上想要什么时候出兵啊?”琢珊派陈思暮斟酌着用词,小心翼翼得问道。

“尔等什么时候集结好了人马,就什么时候出兵,本君想即日就起兵,可好啊?”野利荣坚坐姿不变,最后一句正冲着陈思暮,他今日穿着了锗红广袖大衫,下摆垂地,宝座前的珠帘一半拢起,一半垂挂,整个人都透着高雅的颓废感。

“谨遵主上之命。即日集结!”明赫正声道。

野利荣坚冲着他宠溺而笑。

其余门派之主面面相觑,皆不敢违抗。如今漠狄之主拥有绝对的权力和实力,任何人胆敢违背都将生不如死。

“主上,”添虹派钟正舆终于出声,他跨出几步,来到野利荣坚的正面阶下,“臣听闻,得势者能制人。如今中原皆为玄尊所有,想来他和麾下群臣必有过人之处,主上想攻打中原,如果是为名,大可对中原施以恩泽,收拢人心,如果是为利,中原与我漠狄隔了锁兰山,劳师远征,对战时久打下的土地,统治实在费力,臣以为,主上想对中原不论是施恩还是示威,都先得强大我漠狄,我们已是门派林立,相较中原不兴修炼,全民皆有战力。漠狄蓄力以图,时机到来时,全力给予中原重击才能得胜,此刻毫无契机,中原又是气盛,强行出兵只会令我漠狄蒙受战争之苦。”他声音铿锵有力,一番话说得那些心存疑虑的门派之主纷纷点头,有的还附和道,“没错,钟掌门言之有理。”

野利荣坚的笑意挂在嘴角,但已经褪了色。

“钟掌门,你是违抗主上的命令么?”明赫在他身后厉声道。

“主上召见我等,即是商讨,既然主上有命,当然要将心中所想说出,难道就因为意见不合而认为是不忠么?”钟正舆不看身后,直视正前方的野利荣坚。

“呵呵,”野利荣坚点头,“钟掌门言之有理,一腔衷心为我漠狄。”他将撑住脸颊的手放下,“其实本君也没有想立什么恩威,只是想会会赵怀殷,他能一统中原,到底有多大的力量,本君有点好奇而已。”

“主上一念关系千万人的性命,单纯为开战,臣还请主上三思。”钟正舆单膝跪地,诚恳说道。

“还请主上三思。”除了明赫和陈思暮,多数门派皆赞同钟正舆。不管他们是否真的为了百姓性命,一旦开启战事,一定会折损本门实力。

正殿中,都是反对开战的声音。

野利氏统治漠狄数百年,独掌灵力修炼之法,在普通世人眼中被视为神明一般。待先君野利闻夔继位,大兴门派,野利氏成为实力最强的绝对权力者,而如今,门派林立,不仅修炼之法众多,各门各派还有各自信奉的道义和思想流派,譬如添虹派奉行信善行道,琢珊派奉行清修清静。野利氏如今成为门派共主,慢慢得被寄予为明主仁君而非神明,这是世人经日积月累而改变的认知。

这与中原玄尊在百姓心中的地位,有殊途共归之处。

因为钟正舆,野利荣坚不能轻易凭一己私念动用漠狄的力量。他在宝座上面对众人,眼中流过不善的情绪。

待众多掌门散去,钟正舆折回,在千秋长生居外单独求见。

野利荣坚正在内闭目打坐,野利氏独有的修炼之法,在灵力运转全身时,周身都会发出隐隐流光,他太过专注,并没有听见门外钟正舆的声音。

钟正舆并不放弃,单膝跪在寝殿前。殿门一开,他却看见了明赫。

“明赫首领。”钟正舆起身。

“钟掌门。”明赫深得野利荣坚的信任,是亲军首领又掌控逐鹰派,在漠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身份崇高,门派之主见了他都会礼见。而明赫心中敬重钟正舆,虽然面上不显,也行了一个世人间通行的见面礼。

“明赫首领,我要见主上。”钟正舆道。

“钟掌门,主上正在修炼,无法见你。”

钟正舆似乎不意外,他慨然,“明赫首领,一旦大战开启,千万人性命消逝,与我漠狄而言,却无大利,我劝主上不对中原出兵。难道明赫首领要见千万人家破人亡?”

千秋长生居只开了一道门缝,内里帷幔垂垂,透出奢华,阵阵香味从内里飘散而出,是只在辰极宫中栽种的菁蘭花的味道。

两道挺拔的身姿,直面彼此。

明赫与钟正舆四目相对,“钟掌门,添虹派誉满天下,我敬重你的信义。主上所说的每一句话,想要做的每一件事都是我的信义,我唯主上是从。”

钟正舆听闻,呼吸一滞,多说无意,他对着虚掩的殿门一礼,然后离开。


星夜下,野利荣坚和明赫两人仰面躺倒在菁蘭花丛中,漠狄之主抹了抹脖子上粘腻的汗水,气息逐渐平稳,“逐鹰派的人马什么时候启程?”

“明天。”明赫把玩着野利荣坚的手指。

“他们反对我出兵,”野利荣坚看着头顶星辰,“先君将他的宝座传给我时,他说过,锁兰山不是漠狄旖兰的地界,一旦有机会,必要进军中原,这是他的主上对他说过的。如今中原一统有了新的主人,我想先君若是还在,他一定也会去看看的。”

“逐鹰派一定会不负主上的命令。”明赫回应道。

野利荣坚转过头,看着明赫的脸,舒心地对他脸庞一吻。

两人从花园回到了寝殿,还未来得及洗漱掉黏腻,一名亲军急急带来中原最新的情报,“金爰君封高渝锦绣,扶风漱玉,平江乘龙,燕齐明霞为中原四大派,收管私练之民,并封门主镇守四方。”

“哦?”野利荣坚眉头一紧,“赵怀殷这是……让我好好想想。”

明赫挥退了来人,把野利荣坚撵上了床,“别想了,明天大军开拔,早日帮你把他抓来,随便你怎么审他。”

“哈哈哈,”野利荣坚知道哄他开心,“我……”

“报!”又一名亲军从锁兰山南面赶回,跪在殿外,“中原尔朱菱率领大军,向北进发。”

尔朱菱为赵怀殷夺取中原立下汗马功劳,攻城掠地,杀遍对手,死在他手中的人不计其数,是令人闻风丧胆的冷血杀伐者。他战无不胜,从不败绩,当年攻取中原时,那些占了城池的宵小听说是他领军,立刻逃命弃战。

“尔朱菱,”野利荣坚坐在床沿,曲起一条腿,将下巴抵在膝盖上,另一条腿随意地晃着,他只披了一件外衣,没有穿下装,宽大的衣服全部皱在腰部。

“见过,洛阳城外。”明赫衣裳整齐,也坐在了床沿。

“洛阳京观,一战驰名。”野利荣坚记得他的背影,“你觉得他是个怎样的人?”

“无所谓,早晚都是手下败将。”明赫解开自己的衣襟。

“我觉得他是个可怜人,”野利荣坚被拉着下了床,去后殿温泉洗漱,“他为了赵怀殷拼尽一切,而赵怀殷什么也给不了他。”

“哦?”明赫扔了外袍,“听着有趣。还有么?”

“没有了,”明眸皓齿的人笑嘻嘻踮起了脚,搂住了明赫脖子,“陪我睡觉。”刚说完这句话,野利荣坚只觉得额角一阵抽痛,眼前一黑,倒在了明赫的怀中。

梦魇!

明赫刚把人抱上床,殿外又响起了亲军的声音,“主上,添虹派的钟掌门在宫门外率众跪地,请求主上收回向中原开战的命令。”

明赫看着床上人,野利荣坚脸色煞白,耳鬓旁都是冷汗,意识不清。大战将开,臣下不从,紧要时分都需要定夺,可他却不能清醒。

辰极宫外,添虹派的百人以钟正舆为首,直挺挺跪在空地上,两旁的篝火照亮了他们的脸,无人说话,只有火焰燃烧时的爆裂声。


“钟掌门,”后半夜的星空被厚云遮蔽,人世间漆黑无光,篝火下人的脸阴暗不明,明赫从宫中出来,止步在钟正舆十步之外,“西北方有变,主上命你前去剿灭叛乱。”

“无咎派?”钟正舆已经单膝跪地了半日,身姿挺拔,毫无疲惫,听到有叛乱,忧心问道。

“也许是。”明赫回道,“只收到传书,还无人亲眼所见。”

“主上命钟掌门前去西北平乱。”明赫见钟正舆起身,身后无数的门人和百姓也跟随他站起,都沉默得看着明赫,人人都知道他的身份,他一出手就是雷霆万钧之力,是主上唯一信任的人。

“出兵中原之事?”钟正舆问道。

“主上没有提,”明赫走近了他身边,两人相对站成一排,扭头看着钟正舆情绪低落的脸,“剿灭平叛是为主上尽忠,顾及民力不开战事,也是为主上尽忠,钟掌门选哪一件?”

“我要见主上。”钟正舆望着辰极宫。

“主上,他……”明赫对着钟正舆密音入耳,无人能听见两人的对话,末了,明赫才对着钟正舆再次道,“请钟掌门选择。”

钟正舆并未多花时间思索,他朝着明赫,“我即刻去西北。”

“不送。”

随着钟正舆的离开,聚集在宫殿前的众人也散了,添虹派整齐有序跟随自家掌门撤离。


天明时分,梦魇之人仍旧昏迷,明赫对着野利荣坚的双唇一吻,他要即刻启程,前往逐邪山率领逐鹰派大军攻打中原,“啊!”睡在床上的人突然痛叫了一声,惹得处变不惊的明赫连忙折回床边,野利荣坚吐出一口鲜血,从床上滚落在地,身体蜷缩一团,含恨切齿的说着,“杀了姐姐的人,一定要死!”

“主上!”明赫想把他抱起,但野利荣坚颤抖得厉害,他牙关紧咬,血从唇缝中不断溢出,梦魇太深,会想起心中最恐惧的事。

“主上,主上!”明赫呼唤着,但毫无用处,野利荣坚彻底没有了意识,只在幻觉中越沉越深,“朱函苏……”他改用了称呼,“你说过,朱函苏只属于我!”

野利荣坚紧皱的眉头忽而有些舒展,但只是一瞬,又恢复了方才剧痛焚身的模样,他做为后起修炼者,日日苦练野利氏的招数从无间断,在昨晚因为明赫即将出征而放纵一回。野利氏的绝招“花与天齐”几乎入臻化境,他灵力已经与明赫不分高下,不知为何现在又中了梦魇荼毒。他口中的姐姐就是当年逐鹰派上三代掌门野利营溪的弟子,与上代漠狄之主野利闻夔师出一门,这位女弟子与野利营溪为保护当时的漠狄之主野利卿欣而战死,留下年幼的朱函苏在逐鹰派中做为弃儿长大,机缘巧合被野利闻夔识得栽培,又有明赫的鼎立相助,才有了如今更名换姓的漠狄主人——野利荣坚。

“杀了你姐姐的人早就死了,现在你有了一切,不会有人死了!”明知他听不见自己的话,明赫还是把人强行抱起,摁在胸口,固执得安慰着。

怀中人挣扎不停,冷汗湿透了薄薄的单衣,明赫毫无犹豫,任凭野利荣坚手中无意识的招数误伤了自己,依旧把他抱紧不松。

长夜漫去,黎明的曙光照进了辰极宫千秋长生居,野利荣坚连睫毛上都挂满汗珠,他缓缓睁开了眼睛,第一眼所见便是明赫的衣领,被人用手抓出了深深的褶皱,还带着主人脖子伤痕渗出的血迹。

阳光照在明赫的脸上,眼眸几乎是透明的金色,野利荣坚惊觉已经到了出征的时辰。“终于醒了。”他听着明赫的声音,神情还有些迷糊,两人一起躺在地上,只有一件单衣挂在野利荣坚身上,身体其余赤条条的,毫无遮拦。

“醒了,我是不是伤了你?”

“伤不了。”明赫坐了起来,然后他又指了指胯部,“这是最厉害的,主上怎么可能伤得了。”

野利荣坚被呵护着,扶到床沿,明赫将钟正舆的所做以及西北动乱简要得说与他听。

野利听完,默然了片刻,“明赫,不要去了。”

“主上是说?”

“不要去中原了。”野利荣坚肯定道,“漠狄旖兰远没有强大到能够速胜中原,我只是对门派出征多加试探,便多有阻拦,门派兴旺掣肘了权力。钟正舆说得对,我一时不可能夺了中原,即使占领了点地盘在锁兰山南面,也不能治理。比起白白损失了人马,不如借出兵借口看看这些门派平时恭顺,实则隐藏的真正心思。”

“所以主上一开始就不打算出兵?”明赫咧嘴问道。

“打算啊!”野利荣坚掀了掀袖子,“这不架势都做足了,战书都写给赵怀殷了,能不出兵么?”

“什么时候出兵?”明赫捏过了他的手,不让他在煽风点火。

“等尔朱菱的大军退兵了,他无功而返。我漠狄旖兰的门派再随意越过锁兰山,到了中原看中什么就带回来。”野利荣坚手不能动,改用膝盖蹭着直挺站立人,夜晚被梦魔折磨的样子全然不现。

“主上,你这盘布局连我都骗了。”膝盖挤进了野利荣坚的□□,不让他肆意动弹。

“没有骗你,”野利荣坚享受着这不能动弹的胁迫,“刚刚,我觉得没有什么比每天醒来能看见你在身边更开心了。我不是那个被人随意欺负的朱函苏了,我是漠狄之主,我有权力和战力,把我最想要的留在身边。”他睫毛上的汗珠滑落眼眶,就像在流泪,他语气平缓,却是最坚实的表白。

明赫捧住了野利荣坚的脸,他从不表述情话,用经年的陪伴和扶持来表明情意,深情的吻落在唇间,而后变为啃噬。

此后,中原传言漠狄旖兰听闻尔朱菱出征,大军即出逍遥京,逐鹰派主动后撤,中原战事未开已然得胜。

这是中原乾德六年之事。

这一年起,漠狄旖兰门派堂而皇之越过锁兰山,时常滋扰中原,抢掠财物,年年如此。中原北境百姓不堪忍受其苦,聚众血书逍遥京玄尊赵怀殷痛陈漠狄旖兰的虐行。

玄尊为百姓所苦,亲笔写就书信邀请漠狄之主,两方在锁兰山商讨边关之事,信送到妙京,封泥未拆,被野利荣坚轻轻一弹,落入炉火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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