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震得江行舟瞬间呆愣在原地, 整个人的脑子都乱糟糟的,像被雷劈了一样。
医生急急忙忙地赶过来,拿着厚厚一沓病例本, 看见病人过分苍白的脸色,忍不住直蹙眉, 明明已经用过药了,可这病人的脸色居然比刚被送来时还要差几分。
医生赶忙让护士抽了一管血送去检查, 又给他打了一针镇痛剂, 心里已经隐隐有了不甚乐观的猜测。
傅眠蜷缩在病床上, 右手压着胃部,因为疼痛而控制不住地面色狰狞, 整个身体像被水浸了一样出了一身冷汗, 半湿的发丝贴在额头上, 看起来十分狼狈。
可即使是这样,他还是强撑着坐起来, 用颤抖的手指着江行舟,微喘的声音中带着不容拒绝的冷意,“出去!”
“出去!”
江行舟扶住他颤抖的身体,“我……”
傅眠似乎是气急了,原本冰冷的眸中染上赤红, 他想用力挣脱开江行舟的手臂,全身却被病痛折磨得已经没有了一丝力气,最后只是轻飘飘地挣扎了一下。
江行舟抱住他,两只手臂僵硬,道:“眠眠, 眠眠,别生气, 我不该在你生病的时候说这些,等你好了我们……”
他已经后悔了,完完全全地后悔了。
傅眠说的话没有一个字不能狠狠扎在他的心口,每一个字都是一把刀,剜得他鲜血淋漓,可这把刀,是他送到傅眠手上的,他不得不承认,他心里是有一些怨气的,他只是占了傅眠一个打错电话的契机,才能成功和他说上话。
可是傅眠,原本是不想见到他的,他的拒绝如此冰冷,打定了心思要和他老死不相往来。
傅眠问他:“你敢发誓吗?”
他不敢。
他自认一颗心完整地给了傅眠,可是他不敢发誓,不敢把一切完整地摊开来说,他怕说到最后那才是真正的“好聚好散”,再也挽回不了。
傅眠挣脱不开,淡色的眼睛里猝不及防地落下一行泪,疼得只有气音的嘴里仍然还呢喃着这两个字,“出去……”
江行舟双目赤红,喉咙发干,他手足无措地虚护着他的腹部,却见傅眠忽然猛的转头吐出了一大口血!
“眠眠!!”
鲜艳的红色摧毁了他所有理智,江行舟所有的思绪瞬间崩塌,直到几个医生上前来拨开他的手,将他挤到一旁,江行舟看着病床上那个脸色苍白的少年,眼眶里酸涩得已经流不出一滴泪。
傅眠已经痛晕了过去,他任人摆布地被抬起,又被放下,他的手腕间满是被针扎的青紫的印子,此刻搭在被血染红的腹间,像极了一个没有生命的洋娃娃。
江行舟下意识地想跟上去,却被医生拦住,医生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顿了顿才严肃道:“你是病人的家属吗?”
江行舟愣了一愣,“……我是?”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算不算是。
医生叹了口气,道:“请尽快通知病人的家属,他的情况不太乐观,可能需要动手术。”
手术?
江行舟的身体晃了晃,“不是胃病吗……好好调养,找进口药……我……”
“怎么会动手术呢?”
他一句话说的颠七倒八,医生竟然出奇地懂了他的意思,“你也看到了,他刚才吐血,普通胃病是到不了这种程度的……”
江行舟想起自己问傅眠,“在国外也没有好好吃饭吗?”
在国外,他一个人!
傅眠是个不太会照顾自己的人,他这句话问出来简直就是废话!如果他能照顾好自己,又何至于到这种程度?
医生看着手术室的外门关上,道:“现在的问题是得尽快联系病人家属,手术虽然已经在准备中,但病人已经没有意识,需要家属来签字。”
江行舟定了定神,道:“我可以签。”
傅眠没有任何家人,好像从他遇见自己的那一刻,他的身边就是没有人的,一周年纪念日的时候,他们去签订了意定监护,可后来诸事不好多说,傅眠好像也忘了这一茬,两个人谁都没提起来过。
江行舟签了字,坐在手术室外的走廊中,刚才情况紧急的时候,他还能勉强保持理智,如今傅眠已经被推进了手术室,他坐在外面,一切都安静下来,所有早已崩塌的思绪又一瞬间涌上来,堵得他脑子生疼。
前世浮光掠影,走马观花,所有的影像在他脑子里又飞快略过一遍,像放了一场和他无关的电影。
时淮。
傅眠。
江行舟自嘲地想:他不敢发誓啊,他真的不敢……
他捧时淮不是假的,他爱过时淮也不是假的,他甚至跟时淮在一起过,如果说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那他才是那个满嘴谎言的人。
可那已经是前世的事了……
他说:“傅眠,你本质上就是个自私自利的人。”
“在你看来,所有人都要顺着你,所有人都要给你让路,可是人不能总是这样心高气傲。”
“你该长大了!”
他在傅眠诬陷时淮靠身体上位的时候在他面前说:“时淮不是和你一样沽名钓誉的人!”
他在时淮被人买黑稿的时候找出幕后黑手,仍然是在傅眠的面前,告诉他:“在京城,我能让你身败名裂!”
.
当时的傅眠说了什么话呢?
不,他一句话也没说,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反驳,没有歇斯底里地否认,他没有道歉,也不说一句委屈。
就那么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转身消失在走廊的尽头,也消失在了他前世漫长的人生里。
江行舟只听说他去了国外,具体地点并不清楚,他想,傅眠总归还会回国的,他性格太傲,说得不好听就是幼稚且自负,在国外继续磨砺几年也好,但他总会回来的。
等他回来,他们再好好地说那些陈年旧事,到那时候,他们彼此都能释怀,再不愉快,也还能做个半生不熟的朋友。
可他没有等到傅眠的消息,在傅眠离开的两年后,他和时淮分开了,这两年间说是和时淮在一起,实际上不过是江行舟睹他思傅眠,时淮利用他高升——很划算的买卖。
但是后来,他的脑子里逐渐无法再浮现出傅眠完整的样子,这种情况很像他眼睛刚刚失明的那时候,一切都逐渐模糊,他看着那张原本和傅眠十分相似的脸,再也回想不起他真正爱着的人的模样。
又过了几年,傅眠依旧没有消息,他去问陆今白的时候,陆今白疑惑地看着他说:“小师弟?我没有师弟。”
微博电话全部注销,所有信息都查找不到,没有一个人再记得那个曾经的天才画家,他好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江行舟不清楚,傅眠到底是凭空消失了,还是因为疾病,孤独地死在了异国他乡呢?
这个问题,直到他死,都没能找到答案。
江行舟心神俱裂,崩溃地掩面痛哭,却不敢发出一点儿声音,他怕这声音传到手术室里傅眠的耳朵里,等他出来,冰冷的目光落到他身上,狠狠地骂他虚伪。
如果真的能骂他也是好的,他怕的是像前世一样,傅眠那深深的最后一眼。
所以前世的那一眼,是傅眠想要和他道别吗?还是说,有什么话,还没来得及说呢?
他想了又想,头痛欲裂。
……
傅眠没有什么想和他说的,他走的坚决,一次都没有回头。
是他想。
是他想和傅眠说话。
是他想和傅眠多说几句话,再看看他的脸,然后告诉傅眠,做错了事没关系,我是个很好哄的人,我不会真的讨厌你的……但是因为莫名其妙的情绪,这些话都被他咽在了肚子里。
……
手术室的灯“嗡”地熄灭,江行舟抬起一张布满泪痕的脸,站起来的时候大脑一片黑暗,整个身子摇晃了一下,但又很快稳住。
他抓住走出来的医生,沉着声音问他:“他的胃病,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对这方面一点儿也不了解,心里满是恐慌,那一大摊血似乎在他眼前蒙了一层红色的膜。
不等医生回答,他结结巴巴地又问:“是胃又出血了吗?需要吃什么药吃多长时间?饮食注意还是那些吗?我……”
“初步诊断,是胃癌。”
“先生,”医生打断了他自顾自的碎碎念,在病例本上签下名字,让后面的护士将病人送到特等病房。
胃癌?
这两个字如晴天霹雳,在他的脑子里彻底炸开,江行舟后退两步,一个踉跄摔倒在地上。
医生把他扶到椅子上,沉声道:“病人出血太多,已经输了一回血。”
“不用担心,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了。”
医生告诉他,“所幸是初期,治愈几率很大。”
“不过后期的费用可能是一笔巨大的金额,先生要早做准备。”
江行舟瘫倒在椅子上,全身已经没有一丝力气,他的手指剧烈地颤抖,目光里尽是不敢置信的恍惚,这个消息彻底把他压倒,再也站不起来。
他眼睛刺痛,眼前是走廊炽白的灯光,在他的视线里形成一个又一个光圈。
他勉强定神,声音颤抖:“用最好的药……钱,我有很多,我有很多钱……”
要多少有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