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眠烧得昏昏沉沉, 脑子有些不清醒,一双淡色的眸子像蒙了一层薄薄的水雾,语气软得像是已经分不清今夕是何年了。
他努力地扬起一个笑, 抬起一根手指触碰了一下江行舟的手心,“对不起, 下次不会了。”
“我会好好吃饭的。”
江行舟蹲在他身边,闻言呼吸一滞, 眼眸中划过一丝痛苦, 微微阖上眼, 深吸一口气,良久才平复下来, 再次睁开眼, 眼中满是复杂之色。
他声音沙哑, 带着一丝不易被察觉的苦涩,“你……好好休息。”
他起身时身子微微晃动了一下, 脚步又快又乱地离开了病房,像是再也忍受不了什么。
江行舟一路跌跌撞撞地躲到了洗手间的隔间中,牙关紧颤,终于一瞬间松懈了所有气力,背靠着隔间的门滑坐下来。
他深邃如墨的眼眸中落下晶莹, 江行舟发现,他害怕傅眠的冷言冷语,更怕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收回去的温柔,但是他没法骗自己。
这次是傅眠烧得脑子不清醒了,那么上次呢?那么果断决绝地把他留在无尽的黑暗里, 他甚至看不见傅眠眼中是否有对他的不舍,是否还有残存的爱意。
他一点儿也不敢信, 一点儿也不敢赌,他能接受一次两次,没有更多的勇气去接受三次四次了。
之前所有他说出口的话全部崩塌。
什么“还是朋友”,什么“分手也无所谓”……
都是他自己骗自己的谎言罢了,他心底里,还是有那么一点期望,或者说,他还是恨傅眠的。
恨傅眠不够爱他,恨傅眠抛弃他,恨傅眠哪怕一件小事,都不肯告诉他……
江行舟紧紧咬着下唇,眉头紧皱,眼底泛着酸涩的红血丝,昨夜的酒意上头,弄得他的脑子也恍恍惚惚地发涨。
他只待了一小会儿,洗了把脸,冷静了一下,然后走出洗手间,在回病房的路上迎面撞上一个护士,他眯着眼仔细看了看她胸前的铭牌,发现就是负责傅眠的那个护士。
江行舟顾不上头痛,霎时间心下一凛,连忙捉住她,“傅眠怎么了?”
小护士被他捉住,疾走的步伐停住,看他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犹犹豫豫地半天说不出话来。
“快说!”
小护士吓得呆住,但出于职业素养还是结结巴巴地告诉了他,“倒,倒没出什么事,就是刚才检查有点儿胃出血,需要再多住几天院观察一下……”
小护士的声音越来越小,颤颤地将自己的手腕收回来,心想着这位看起来不好惹的大少爷可能会对她发难。
“多谢。”
江行舟只愣了一下,随口道了谢,飞快地从她身边经过,扬起一阵风。
……
再推开这扇门时,迎接他的是傅眠冰冷的目光。
他似乎已经好了许多,脸上隐隐地有了血色,只是唇色依旧惨白得可怕,被汗液浸湿的直发擦干后又垂在肩头,遮住他大半侧脸。
“江少爷。”
傅眠半躺在病床上,一双茶色的双眸没有任何温度,他笑了笑,道:“谢谢江少爷送我来医院。”
“相关费用我稍后转给你。”
江行舟没有说话,他拿了把椅子放到傅眠病床边坐下,看了他一会儿,才道:“傅眠,我们谈谈。”
好好地谈,把所有话都说清楚。
傅眠闻言,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痛楚,他掩饰般地侧过头,沉默半晌,开口道:“江行舟,我们还有什么好谈的呢?”
江行舟坐得端正,他看着傅眠被针扎得泛紫的手背,心口痛了一下。
“你不谈,怎么知道没什么好谈的?”
他的语气很生硬,却带着不容质疑的意思,他抬起头,道:“傅眠,你在逃避什么?”
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躲着他呢?
“逃避?”
傅眠觉得很可笑,他呼出一口浊气,脸上逐渐带上了讽刺的表情,“怎么?你觉得是我心虚?”
江行舟皱眉,“傅眠,我没这么说。”
“我们好好地谈,不要发脾气。”
傅眠情绪略微激动,他咬着牙,沉默了半晌,才一个字一个字开口道:“好啊,既然你想谈,那我们就好好地谈谈。”
“争取把这些破事都说清楚,说明白。”
江行舟闭了闭眸,他的指节嵌入手心,攥得生疼,“我知道我不该在你生病的时候说这些事……”
“但是,我实在找不到别的能跟你说上话的途径了……”
这次胃病只是个意外,这场意外促成了他们这可能是最后一次谈话,江行舟只想要一个答案,一个能让他继续深陷,或者及时抽身的答案。
“这些事情,不说清楚是不行的。”
傅眠点了点头表示理解,“你想谈什么?”
江行舟坐直了身子,问道:“三年前,在天虹的宴会厅,你是故意接近我的?”
傅眠沉默片刻,点头承认:“是。”
有人告诉他在场所有人的身价加起来都比不上那位京城的太子爷江行舟,傅眠当时进退无路,蓄意勾引下,这位太子爷还真的上钩了。
江行舟听见他的回答,指节微动,继续道:“是为了钱,还是权势?”
或者是,为了他?
傅眠简洁回答:“都有。”
【江行舟黑化值+5,现在黑化值为85】
久违的黑化值终于动了动,傅眠不动声色地看着他脸上的表情越来越趋于崩溃。
江行舟嗓音酸涩,“只是为了这些?”
“也不是,”傅眠犹豫了一下,说:“假如天虹太子爷长得很丑,我是不会接近的。”
江行舟沉默地看着他,忽然笑了笑,“那还要感谢我这张脸了……”
他顿了顿,低声呢喃道:“如果只是为了这些……为什么这些东西,留不住你呢?”
他的声音太低,傅眠没听见他说话,眉目间有些许无奈,“江少爷还有什么话想问?”
江行舟沉默着没说话。
“你不问问两年前的事?”
傅眠看着头顶的药液慢慢滴下,手指愈发冰凉,他微笑着道:“我以为你会先问这个。”
江行舟的长睫轻颤,这句话再次勾起了他一些模糊的痛苦回忆。
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他都没有逃脱这个名为“傅眠”的牢笼,在他失明后的每一刻,在疼痛发作的每一个瞬间,他都越来越恨傅眠。
其实不能说是恨,大概只是他一些控制不了的情绪罢了。
每当他想要脱离这种情绪的时候,一些不可抗力就会再次将他拽入深渊,他被控制着恨,被控制着,将那三年温情忘得越来越干净。
最后什么也不剩。
看不见傅眠的那段时间,将近半年,他慢慢地无法再回忆起傅眠完整的样子,他拿着照片问照顾他的护士,问她
“照片上的人长什么样子?”
护士拿着照片看了很久,告诉他:“和您长得一样,很帅气,很……”
“我问的是另一个人!”
江行舟无比恐慌,那张合照是他们一起去意大利拍下的,他还记得傅眠穿了什么颜色的衣服,还记得他袖扣的形状,还记得当天他们一起画了水彩画,可是那张脸,只有那张脸,却模糊成了一团灰蒙蒙的雾,再也看不清。
最后护士告诉他
照片上没有另一个人。
……
江行舟不信什么怪力乱神,但重生一世,也由不得他不信了,两世纠葛,他早就分不清他到底是太恨傅眠,还是太爱他了。
傅眠半坐起来,茶色的淡眸定定地看着他,组织了一下语言,开口道:“两年前,我……”
“不是你的错。”
江行舟打断了他,一双深邃的黑眸对上他的眼睛,“两年前的事,我们不纠结。”
他紧攥着指节,道:“我只问你一句话。”
“你现在,还喜欢我吗?”
傅眠看着他,忽然冷笑一声,“你的意思是,只要我还喜欢你,你就可以大发慈悲地原谅我?”
“是这个意思吗?”
江行舟面不改色,“我只问你这一句话。”
“傅眠,回答我。”
傅眠的眼眸逐渐冷下去,他眼中的嘲弄清晰可见,末了开口笑道:“江行舟,正如你说的,我没有错——”
“我们也没必要在这种事上再纠结什么。”
“没意义。”
江行舟定定地看着他,眼眸中划过一丝痛苦,他经历了无数次的挣扎,深吸了口气,“这一句话,很难回答吗?”
“傅眠。”
他双手颤抖着,像经历了什么巨大的打击,语气中带着微不可查的自嘲与苦涩,“为什么逃避?为什么不回答?”
为什么,到这种地步,还装□□他的样子呢?
傅眠,你还需要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吗?
明明只要他开口,自己不管怎样都会给他的,根本不需要这样……委曲求全。
傅眠垂下眸,没说话,他搁在被子上的手越来越凉,已经几乎没有了什么知觉。
过了有半分钟,他才淡淡开口:“我回答什么呢?”
“江行舟,你反复无常的样子不可笑吗?”
他抬起眼,“非要我戳破吗?非要让我把脸在你面前丢尽?”
江行舟心冷了半截,“我反复无常?”
真可笑
明明是傅眠对他忽冷忽热,到头来到打一耙说他反复无常,他已经很难分清楚了,这到底是前世,还是今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