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雨了。
初伏季节多梅雨，纸窗外雨滴淅淅沥沥砸在泥土地上，沈千灯起身去点燃暖炉，忧愁地看着昏暗的外面。
谢余清出去两个时辰，怎么还没有回来。
淋到雨可是会感冒的。
沈千灯昏昏沉沉地睡下，听见门口有动静，一下子睁开眼睛。
房间门被人“嘎吱——”一声打开，沈千灯目光望去，发现谢余清低着头，看不清情绪，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冷风呼呼从楼道灌了进来，沈千灯拽了一件外褂，套上，来到谢余清面前，担忧的问：“谢余清，你怎么了？”
他总感觉谢余清现在的状态不对劲。
谢余清道袍已经被雨水打湿浸透，乌黑的头发丝还往下滴雨水，想必也是淋了很长时间雨。
往日谢余清就不可能这般低眉顺眼，鹅羽般的睫毛盖住一切情绪，沈千灯靠近了些，伸手去探谢余清的额头。
“你今日捉妖，是不是受伤了？”
谢余清依旧不吭声。
沈千灯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想绕开谢余清关上门扉，下一秒便被谢余清牵制住了双手。
谢余清抬头，沈千灯对上他猩红的眸子，心底涌起恐惧。
“你…”
沈千灯嗫嚅，发不出来声音。
谢余清现在的状态 ，很像修炼的时候心智不坚定，走火入魔。
尤其谢余清腰侧挂的佩剑，泛着冷光的剑体正在往下滴血，浓重的血腥味道钻入鼻腔，谢余清手上力道特别重，瞳仁从浅褐色变成妖艳的血红色。
“如若我把追魂剑放在你手中，你只需要用剑轻轻刺破我的心脏，便可获得我的法力，师叔，你会毫不留情的杀了我吗？”
少年的声音冷冷清清，如同冰碴子，充满着危险，仿佛只要沈千灯回答不好，下一秒谢余清就会要了自己的命。
沈千灯恐惧充斥着身体，他目光定定地看着谢余清诡异的瞳仁，认真且真诚的道：“不会。谢余清你心怀天下、尊师重道，曾经把我从恶人手下救走，匡扶正义。”
“你是天底下有担当的好少年，你的命只能由你自己主导 。”
沈千灯用另一只手去拍谢余清的后背。正在安抚谢余清的情绪。
可以看出谢余清眸子中的动摇。
“我也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看着你成为一代剑尊，荣华富贵、无上法力，没有人敢动你。”
沈千灯说得时候很笃定，真诚无比。
谢余清似乎是被打动，松开沈千灯的胳膊。
“你会一直陪在我身边。”
谢余清重复了一遍沈千灯的话。
沈千灯点头：“嗯。”
一团黑雾从门口冲进来，沈千灯睁大双眼，“谢余清，谢余清！”
谢余清无动无衷。
下一秒，沈千灯便眼前一黑，倒在地上。
再次睁开眼睛，沈千灯发现自己漂浮在半空中，被一股子看不见摸不着的力量托着。
周围星星点点的碎光，很快，黑暗消失，沈千灯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
这地方古色古香，摆放的家具都是金丝楠木制作，两个丫鬟正在窃窃私语：“听说家主要把小少爷送到万剑宗，夫人死活不同意，家主一气之下把小少爷关进了柴房，可怜哪。”
沈千灯仅仅听了这一句话，就忍不住皱了皱眉头，啊特码是什么逻辑，夫人和家主吵架，儿子被关进了柴房…
沈千灯躲在柜子后面，一不小心碰到了瓷碗，瓷碗落在地上“怕擦”一声，四分五裂。
丫鬟青青跑过来，愁眉苦脸：“哎呀，好端端地怎么碎了，是不是因为窗户没关好，风太大了。”
沈千灯见她走过来，屏住呼吸，已经做好了被抓过去一顿毒打的准备，没成想听见这么一句。
何意？
难道这些人压根就看不见自己？！
还有这等好事。
沈千灯朝青青挥了挥手，见青青表情如常，与另一位丫鬟抱怨：“你说也真是的，要是被夫人知道又要挨一顿责罚。”
另一个丫鬟安慰青青：“放心，你不用过于担心，现在家主和夫人都在忙小少爷的事情，可没有功夫管这种小事。”
“哎！”
“要说这小少爷也是够可怜的，生下来就是天煞孤星的命格，算命先生断言，小少爷克父克母，接近他的没一个好下场。你瞧瞧，小少爷从小到大冷情冷性，果真和算命先生说的一样一样的。将来肯定会变成作恶多端的恶人，家主也只是写让小少爷去仙门正派修炼修炼，把他从根上掰正。”
青青有些可惜：“其实…我感觉余清少爷人挺好的，看着不像是坏胚子，以后或许真的变成心怀天下的仙者，没必要对一个小孩抱那么大的恶意。”
什么？什么？
沈千灯瞪大眼睛，他们的少爷…叫余清？
哪个余清？？
靠。
“谁知道呢，夫人还不许少爷吃饭，现在少爷看见别人都跟看见鬼似的，恨不得扑过来咬死人 。”
“行了行了，干活。”
两个十五六岁的丫鬟携手离开，独留沈千灯一个人在房间里一头雾水。
这个房间简约大方，虽然用得东西都很珠光宝气，但是细看，一个实用的东西都没有。
被褥叠的整整齐齐，还一种冷香，如同高山之巅的雪，冬日的深林，有点像谢余清身上的味道，难道这是谢余清的房间？
不清楚。
刚才两个丫鬟是谢余清在柴房，沈千灯有些不放心，决定亲自跑过去看看。
柴房。
沈千灯轻轻推开门扉，柴房阴暗潮湿，蟑螂、老鼠从墙角爬过，环境相当恶劣。
沈千灯有些吃惊，谢余清表面看起来风光霁月、天之骄子，小时候居然也有那么悲惨的经历。
在一个小小角落里，一个小小的身影蜷缩成一团，他靠在破旧的墙壁上，沈千灯喉咙发紧，心中有些酸涩。
啊这，这奶娃娃看起来才几岁，仅仅从背影，沈千灯就认出这就是谢余清。
那张冷漠的侧脸，简直是和谢余清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哎，以后哥对你好点，小不点。
沈千灯靠近了些，发现谢余清穿着白色外衫，袖口洗的发白，后背有几个大大的补丁。
不明白，就凭着几句神神叨叨的话，亲生父母就虐待自己的孩子。
果然封建糟粕不能有！
沈千灯蹲下，摸了摸谢余清毛茸茸的脑袋，在谢余清耳边柔声细语：“虽然你听不到我讲话，但是我还是要安慰你。放心吧，你父母不疼你，以后我会好好保护你的。”
小谢余清抬头，圆润润的大眼睛打量着面前完全陌生的男人，男人长得温润 ，淡绿色道袍，给人一种亲切的感觉，他身上有一种淡淡地草药味，应该是常年喝药的缘故。
谢余清眸光闪烁，这个男人难道是爹爹和娘亲请过来，惩罚自己的？
只是一个去万剑宗修行的名额，何必如此大动干戈。就算是兄长他去了，也不一定过得去入门测试。
万剑宗是修真界第一宗门，进入宗门的弟子都要进行测试，只有测试通过者，才正在获得入门资格。
但是，测试就要刷掉九层的人。
沈千灯见男娃娃抬头看自己，水润润的大眼睛布灵布灵的，沈千灯一口老血快要喷了出来，好可爱，卡哇伊～
只那布灵布灵的眼睛之下，依然是独属于谢余清清冷，原来谢余清从小到大都是个冰块脸啊！
有些可爱！
谢余清应该看不见他吧？
那就…就可以为所欲为了！！
沈千灯有些手痒痒，他凑过去捏了捏谢余清白嫩嫩地小脸蛋，谢余清小时候长得特别可爱，就像是个白瓷娃娃，眼睛圆润，睫毛长长的，一看就知道以后又要迷倒一大片春心萌动的小姑娘。
说来也巧，谢余清就刚刚好把脸仰起来，沈千灯捏来捏去，发现谢余清一点震惊和害怕的表情都没有。
难道谢余清能看见我？！
不可能！
我不相信！
沈千灯边把谢余清冷冰冰的嘴角，用两个手指头往上拉，逼谢余清扯出一个大大的微笑，边贱兮兮地调侃：“哈哈哈哈，叫你以前老实摆一张臭脸，一点都不可爱。”想想我混迹职场多年 ，苹果肌都笑僵了，陪客户吃饭喝酒装孙子。
穿越过来，还要苦兮兮地伺候你，你给爷笑一个不过分吧？
谢余清心中涌出奇怪的情绪，这个男人看起来脑子不太好使，母亲让他惩罚自己，他只是捏捏自己的脸？
小谢余清看沈千灯的目光中多了几分蔑视。
沈千灯见谢余清往后缩了缩脖子，沈千灯低声问：“你能看见我吗？”
谢余清用一种看“傻子”的眼神看他，五岁的谢余清特别可爱，奶呼呼的，就是有点瘦 ，白瓷娃娃般的脸色粘了许多灰尘。
他声音奶凶奶凶的，声线依旧有些凉，但是在稚嫩的嗓音加持下，一点威慑力都没有！
“哼！我是不会向你屈服的！”
“你放弃吧！”
沈千灯一愣，被他气呼呼的样子逗笑了：“原来你能看见我啊！那还这么配合我。果然小时候你更善解人意呢。”
谢余清第一次被人无情的嘲笑，而且看这个很温柔的青年男人笑得前仰后合，顿时恼怒起来，他羞恼道：“你笑什么笑！”
沈千灯见他这样就心痒痒，手贱地又去捏谢余清的脸颊：“你比我以前养的猫咪要可爱许多…”
谢余清不认为弱唧唧的猫咪配和自己比较，他再怎么样小，也要比老虎厉害！
索性撇过头去，“哼！”
柴房外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有人来了。
“夫人要让小少爷过去见她，说是商量一下去万剑宗的事情。”
“真想不到，这种好事会落到灾星头上。大少爷好惨——”
沈千灯心脏紧张地狂跳，他发现在这个鬼地方只有谢余清可以看见自己，听见自己说话。
而这些都是已经发生过的事情。
所以他这究竟是回到了谢余清的过去，还是在谢余清的梦境中？
柴房外刺眼的光打进来，为首的妇人，穿着家仆衣服，长得有些凶。
“夫人说，小少爷犯了些错误，她要亲自惩罚你。”
“快跟我走吧，夫人等久了，该生气啦！”
闻言，年纪五岁的谢余清面色苍白，他抿紧嘴唇，沈千灯可以看出，他眼底的恐惧。
到底还只是个五岁的可怜孩子。
不是那个令人闻风丧胆的大反派。
沈千灯有些于心不忍。
无论是梦境，还是在谢余清的过去，自己都要好好保护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