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是自己的满月宴,但小小似乎并不开心。奶娘喂奶也不吃,娘亲抱抱还哭闹,只有苏玉谨哼着不成调的歌哄一哄,才能安静地睡一会儿。

  抱着小小转着圈圈,苏玉谨心里惦记着徐晚,有些烦躁。

  “画扇,你去街上走一遭,听到有谁再传阿晚的谣,就撕烂他的嘴!”

  “默书,你去看看爹爹娘亲神色如何,有没有为难阿晚?”

  全府上下都欢欢喜喜忙忙碌碌,连大小姐都走不开,默书画扇哪有那个工夫出去。此刻她俩正一个剪绸带一个缠绸带,给小小的摇篮贴了个大红色的“膜”。

  “大小姐,今日晚姐也没空上街,不如咱们午后再去?”

  “老爷夫人欢喜得很,刚从大厅里过来取八字的柳四还说呢,来府里五年都没见夫人有今日笑得多!”

  两人嘴上虽然推脱着不想出去,但手上的动作越来越麻利。苏玉谨知道她们忙,便也没多言语,只是心里总有种说不上来的不安。

  苏玉谨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这次同样是有龃龉,徐晚却并没有像苏玉礼大婚那日一样被区别对待。苏建功安排她同刘衡一起接引宾客,给宾客安排住处,郁开也眉眼舒展,把她使唤得脚不沾地,还特地嘱咐她提前安排好请来为小小取名的云风先生,好赶在吉时公布小小的大名。

  说起云风先生时,苏建功还捋着胡子饶有兴致地说起了一段往事。

  当年苏玉谨和苏玉礼这对龙凤胎出生,把苏建功乐得忘了家规,握着郁开的手,噙着幸福的眼泪道:“夫人如此辛苦,两个孩儿便都随夫人姓,夫人说孩儿叫什么,咱们就叫什么!”

  泪眼婆娑的样子惹得郁开噗嗤一笑:“我十月怀胎生了他们,便已经有了此生都斩不断的血脉牵连。自古以来孩子随父姓,想来就是因为父子之间没有这层牵绊,男人因此而生出的占有欲罢了。我作为孩儿们的娘亲,才不稀罕冠这个姓呢!”

  一番惊天的言论很快传遍安泰城,郁开铁娘子的形象到了主顾面前,谈起生意来较以往更受尊重,而苏建功怯懦惧内的名声也自此传开了。

  后来孩子们的名字便由郁开喜爱的玉字开头,请了先生测算而来。如今这位云风先生,就是当初那位先生的亲传弟子。

  苏建功和郁开一边忙着指挥底下人干活,一边你一言我一语,互相补充着事情的细节,心平气和,言笑晏晏。徐晚有些恍惚,眼前仿佛是一对普通的夫妻在给自己的孩子讲述从前的事情,而她自己伏在膝前听故事的孩子。

  怎么回事???苏老爷突然有种老丈人的慈祥,郁开也开了丈母娘滤镜?

  徐晚趁机恭维了两句郁开,就被刘衡叫走。

  “那些谣言,老爷夫人真的没信?”

  刘衡白了她一眼:“老爷夫人是什么人,你当他们真的糊涂?”

  两人顾不上多说,就各自忙着各自的事情。徐晚回顾这段日子,苏建功似乎对她的信任似乎又回到了从前,很想去找苏建功把话说开,但今日是小小的满月宴,大家里里外外的忙着,而她也还有重要任务,徐晚便把所有心事都按下暂停键,一边忙着前厅的满月宴,一边还瞅着时机回大小姐院子里布置生日会。

  玩偶早已准备好,徐晚把它们从后院搬到前院,错落有致地沿着石板路摆好,像两排迎宾把人引到东厢房。房间里,徐晚请绣工用粉色绸布缝制的“HAPPY BIRTHDAY”字样枕套,里面塞满了棉花,挂起来颇有种气球的效果。中间的桌子上放着一个李师傅连夜赶制好的超大三层蛋糕,周围再摆上花市淘来的各式鲜花,一个生日会现场就布置好了。

  “不错!”徐晚看着自己的成果满意地点点头。天色已经接近晌午,吉时就快到了,徐晚关好房门,快步往大门外去迎接取名的先生。

  先生是个佝偻的老人,穿着一身粗布衣裳,头戴斗笠,眉毛胡子都白透了。徐晚一口一个“老先生”,恭恭敬敬地请到大厅。

  “云先生大驾光临,苏某有失远迎。”苏建功带着一家老小,在门口迎接。

  云风先生点了点头,便进了大厅。苏建功忙递上小小的八字,身后的小厮立马端着纸笔上前候着。

  云风先生却摆摆手,没有接写有小小八字的锦盒,只说了句“稍安勿躁”,便继续喝茶。

  有这个神秘人物在,厅内的本家长辈和宾客都有些不自在,言语寥寥。云风先生自顾自掐着手指头,仿佛在等着什么。

  徐晚上前添茶,意外地发现这位老先生双手白皙纤细,既不像个老者,又不像个男人。就在徐晚神情一顿时,云风先生起了身,满屋子人也都跟着起身。

  徐晚立马闪到一旁。她四下一看,厅里除了苏玉礼,小小身边的人竟一个都不在。胡奕嫦身子虚弱,本就没打算过来,按照原定流程,应该是苏玉谨代胡奕嫦抱着小小来走一遍流程的。此时吉时已到,大小姐去哪了?

  苏建功似乎也在找苏玉谨和小小,一步三回头地走到云风先生跟前行礼。

  云风先生捋捋胡子,眯着眼睛似乎并不着急。厅门缓缓被推开一条缝,漏进一声婴儿的啼哭。苏玉谨一只脚踏进来,目光先在徐晚身上停留了一会,才大喇喇推开门,喜气洋洋地抱着哼哼唧唧的小小。

  “我来迟了?”

  云风先生睁开眼:“大小姐来得刚刚好。”

  这是云风先生进门之后放开嗓子说的第一句完整的话,众人讶异于他一副老者模样,却有着女人一般温柔的嗓音,更有少部分宾客留意到,他竟知道这是大小姐而不是少夫人,不禁在心里惊叹:果然是位老神仙!

  苏玉谨嬉笑的表情顿然严肃起来。这白胡子先生,眉眼神情甚至声音,怎的都同阿晚如此相像?

  注意到苏玉谨的目光,云风先生扯了扯斗笠,遮住了上半张脸。

  苏玉谨抱着小小一步一步来到云风先生跟前,先生只是从袖筒里掏出一卷锦布,递给了苏建功,既没有众人期待的做法,也没有任何仪式,递出那卷锦布,便拂袖而去。

  徐晚仍旧负责送客,随着云风先生出了大厅。

  怀里的小小哭闹不止,苏玉谨心烦意乱,便也抱着孩子走了。

  苏建功打开锦布,看到上面书写的名字,神色一怔。他把锦布交给郁开,两人交换了一下眼色,便收起锦布,吩咐开席,未向本家长辈及宾客们提及小小的大名。

  众宾客虽然不解,但也并没有多关心别人家孩子叫什么,送上贺礼吃顿席,与苏府建立起人情往来才是正经事。一整厅的人各自落座,欢欢喜喜地开了席。

  徐晚把云风先生送到府门外,道了句别就着急想赶回去给大小姐送上生日惊喜。谁知云风先生一把握住她的胳膊,“随我来。”

  再次看到云风先生纤细白皙的手,徐晚心里疑云更盛,便随他走了几步。

  两人来到河边,云风先生佝偻的背已经直起,他摘下斗笠,一头乌黑的头发倾斜而下。在徐晚的凝视下,他又缓缓撕下了半尺长的白胡子,露出一张清丽的少女面容。

  “你……”

  “我是徐晚。”

  眼前这位“云风先生”,就是她在酒吧后巷遇见的那个小乞丐,真正的“徐晚”。

  “你怎么会在这?你没有变成我?那你为什么不出现,回到你本来的身份中去?”

  “你不是一直抱怨没有系统吗?”真徐晚背过身去,“我就是系统。”

  真徐晚仿佛是卡顿了半小时的游戏突然恢复了网络,一条接一条地往外弹消息。

  “我也以为我们会互换人生,但后来我才知道,我只是一个游戏废号,二维数字人,无法在你们的世界长时间生活,所以抱歉,你帮我收拾了烂摊子,我却不能帮你过好后半生。

  “你也不用内疚,你没有抢我的人生,我们长着同样的脸,但并不是同一个人。我们……只是同一个角色的不同账号。我本来安静地做一个休眠的废号就好,但你的轨迹眼看就要偏了,你说我是系统也好,广告也好,总之是我强行把你带进了游戏,就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再走我的老路。

  “你的任务就是基建,至于感情,像金钱一样,是奖励而不是任务。你若抓错重点,就会像我一样,游戏结束就会账号重置,变成一个破烂乞丐,一无所有。完成基建任务,才能得到你想要的一切,包括回到你们的世界。”

  徐晚一时没能消化得了这么多信息,瞪着双眼问出了她最想问的问题:“我必须要回去吗?”

  真徐晚表情复杂地看了她一眼:“你还想怎样?”

  “我想同大小姐在一起。”

  真徐晚叹了口气:“我方才都白说了?”

  “我能不能留下?留下了会怎样?”徐晚急切地想知道。

  “若是基建任务完成,你可以选择留下,只不过……”

  “不过什么?”

  “你知道什么是游戏吗?游戏通关了,若不退出,便只能再开一局,从头开始。”

  徐晚脑子里轰的一声,原来无论怎样,她和大小姐都没有“以后”,只有无数个“从前”。

  “还是无限流……”

  “我劝你还是回去你们世界的好。”真徐晚听不懂什么是无限流,也不再断章取义造成误会,扔下一句话,便戴上斗笠转身要走。

  “着火了——”身后的苏府传来慌乱的呼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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