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玉谨还是第一次急着从有徐晚的地方离开。

  天色渐晚,她扯着李丰收的袖子,拉着老头往外飞奔。

  李丰收一把瘦弱的老骨头,都快被大小姐扯散了。“你这小丫头,我老李才不稀罕坐你的马车!”

  “李爷爷,咱们快些,我给你看样东西,不能给阿晚知道!”

  李丰收气喘吁吁:这售房处离马车棚子当真太远了!

  终于跑到车边,苏玉谨嚷着口渴,吩咐车夫回售房处再去灌一囊袋热水来喝。车夫应声而去,苏玉谨才从自己的小包袱里扒拉出一张折叠整齐的纸,就着车厢前的灯笼,在李丰收面前展开。

  “李爷爷你看,这人你认不认得?”

  李丰收接过画像,伸直胳膊放远了些,皱眉端详了半晌,却不说认识,也不说不认识。

  苏玉谨眼看着车夫拎着水袋从售房处出来,马上就要过来了,连忙转个身挡住,一边小心地收走画像一边压低嗓子急道:“你到底认不认得啊?”

  “不像。”李丰收咂么咂么嘴,摇摇头道。

  “什么不像?不像谁?”苏玉谨迅速接过车夫手里的水袋,拉着李丰收上了车。

  “苗二嘛,听雨轩后台的杂役,但是画工画得不像。”

  苏玉谨没心思跟他争论自己恩师画的画像怎么可能不像,只想进一步确认画上这人的身份。

  “既然不像,那你怎么知道这是苗二?”

  李丰收白了苏玉谨一眼:“这个仗势欺人的狗东西我还能认错?”

  苏玉谨见李丰收知道的似乎不少,戳了戳他手里的点心袋子:“这可是从四海馆师傅的手艺,我平日都没多少机会吃呢……”

  李丰收把袋子搂进怀里,戒备地看着苏玉谨:“姓徐那个小丫头可是许了我拿的,我都打听了,那地界她说了算!”

  “倒也不是不让你拿,”苏玉谨换上一幅笑脸,“你好好回答我的问题,我再额外给你加一成工钱,光明正大地买些点心果子给家人吃!”

  李丰收渐渐由戒备变成期待:“你还想知道什么?”

  “这苗二仗了谁的势?都欺负谁了?”

  “新竹先生呗!”李丰收恨得咬牙,“那苗二同新竹先生本是亲兄弟,只是他们父亲做了赘婿,第二个儿子才改回苗姓,幼时养在苗家村,到了十几岁时祖父祖母都过世了,才回到虞家。这小子自小狐打狗干,家里遭了水灾,才跟着新竹先生在听雨轩做杂役。狗娘养的,顶着杂役的头衔,拿着多我两倍的工钱,还成天的不见人,一回馆里就耀武扬威的……”

  “他们家做赘婿还是祖传的,”苏玉谨嘀咕着,抬眉又问道,“那个在售房处闹事的老头,你说他顶了你的差,也是虞新竹的亲戚?”

  “那是虞新竹表舅。”

  把李丰收送到家,苏玉谨坐在车里继续思索,这么多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都被虞新竹一个人串起来了。他似乎对苏家一直都有敌意,但为什么还处心积虑要做苏家女婿呢?

  直到回府睡下,苏玉谨还是翻来覆去想不通,但只想明白一点:自己查清楚之前,不能让阿晚知道。

  。

  徐晚也把注意力放在了李丰收身上。

  可是自从张洵得了保管活动方案的重任之后,就对工作格外热情,每日第一个到岗,最后一个下班,甚至还主动监督起李丰收的工作,非得等到李丰收把售房处打扫得窗明几净,才准允他放工。然后她再检查一遍锁在柜子里的活动方案,跟徐晚道个别,哼着小曲踏着夕阳下班。

  连续三天,一直没等到跟李丰收单独相处的机会,徐总监等得焦急又暴躁。

  直到刘衡从府里策马赶到售房处,说二公子婚礼筹备还差几个人手,她们这边清闲,调几个人去府里帮忙。

  徐晚第一个推荐:“张洵这丫头机灵!”

  被迫连续加班三天的李丰收在一旁听到张洵要调走,松了一口气,走到后院拧干了抹布晾起来就想开溜。

  “李大爷!”

  李丰收后背一凉,想起被张洵支配的恐惧。“又是哪里不干净了?”

  回过头才发现是徐晚。

  “近日你辛苦了,再坚持坚持,明日便可以早些放工。”

  徐晚拉着李丰收在墙角石凳上坐下。“今日这就算收工了,我们聊会天,做个问卷调查。”

  反正还是不能放工呗,李丰收皱吧着脸,一脸的不高兴:“怎么一个两个都想跟我老李头聊天。”

  “嗯?还有谁?”徐晚问。

  李丰收别过头,气呼呼地说了句:“没谁。”

  徐晚见状,只当他还在抱怨张洵每日监督他干活,笑着道:“对工作有什么不满都可以提的,我今日就是想听听你的想法,来这边上工这几个月,对工作或者对管理,有什么意见没有?”

  “没有。”李丰收斩钉截铁。

  “脸上每一道褶子里都写满了意见,这叫没有?”徐晚耐着性子笑,“你再想想。”

  李丰收果真想了想,还真想出个意见来。大小姐空口无凭,嘴巴一张就说给他涨工钱,真正管事的这位徐总监到底知不知情同不同意?他老李头活了大半辈子,风里来泥里滚,什么样的亏没吃过,按照以往的经验,钱的事可不能模棱两可,眼前这个丫头点了头那才是双保险。

  “给我涨一成工钱!”一如既往的蛮横直接。

  “好~”徐晚笑了笑,心想就怕你没要求。“我说李大爷,你在听雨轩的时候也是这态度吗?”

  “哼!”李丰收挪了挪屁股,梗着脖子不看徐晚,“一辈子了,改不了了。”

  “那听雨轩也像我这般有求必应么?”

  涨工钱的事落实到位,心愿达成,李丰收心情大好,便多说了两句:“他们若有你一半良心,我怎至于流落街头,来这里找吃食?”

  “哦?”徐晚顺藤摸瓜,“新竹先生看着斯文有礼,听说怪善良的呢,你怎么说人家没良心?”

  “嘁——”李丰收一副你小孩子懂什么的不屑,“你也做过乞丐,那个欺软怕硬的东西他没欺负过你?”

  徐晚想起当时自己说书有了些风头便被虞新竹打压,而虞新竹总是有意无意地关注着苏玉谨,上赶着要跟大小姐搭话,才发觉原来一切早有端倪。

  “他还没多少机会欺负我,我就进了苏府做工。”

  “那是你命好,同你一起要饭的那几个小乞丐,哪个没被虞新竹那蹄子踢过?亏他还做过乞丐呢,怎就没有你这份善心!”李丰收起身拍拍屁股,揣起手要走。

  “哎哎哎?他还做过乞丐?”徐晚追上去,边走边问。

  “本是要考功名的人,村里遭了灾,家破人亡不说,还错过了考试的时机,幸得城东吕夫人救助……你个小丫头家的别跟着我,天都黑了,我可不想晚节不保!”

  “谁晚节……靠!你这老头!”徐晚慢下脚步落在李丰收身后,跳着脚又不知该如何还口。

  仔细咂么了李丰收的话,越发印证虞新竹是个欺软怕硬、两面三刀的货。他上赶着做苏家女婿,徐晚本还以为有三分是被大小姐美貌和个性吸引,此时看来,该是百分百为了苏家的财富。

  第二日一早,印刷厂来传话说报纸印好了,请徐晚去苏府工房查收。正为叫不到马车发愁时,苏玉谨的车已停在售房处门外。

  “大小姐吩咐,今日这架车给报社用。”

  徐晚四下瞥了几眼,只有车夫不明所以手足无措地杵在马车旁,接受徐晚打量。

  “你一个人来的?”

  “是,大小姐今日随夫人一同去了吕府做客。”

  这个车夫话还挺多,不过说得正合我意。徐晚听到大小姐最新动态,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抬脚踏上马车,猛地又回过头问道:“吕府就是给大小姐和虞新竹牵线的那个表姨娘?”

  “正是,吕夫人自幼疼爱大小姐。”

  疼爱个屁!

  “真是谢谢大小姐让出马车,支持报社工作呢!”徐晚阴阳怪气地钻进车里,皱着眉头粗暴地清点了下报纸数量,便吼着让车夫驾车去西街。

  “每个人先领二十份,一枚银钱一份,晌午在这里集合,要么足数给我银钱,要么卖得的银钱和剩余的报纸一同交还与我,我核对数目之后,会把银钱的一半给你们作为工钱。晌午管饭,回来我们分享一下心得,下午继续。”

  徐晚站在十几个灰突突的小乞丐面前,一字一句地把规则讲了一遍,本以为这些吃不饱穿不暖还没上过学的小孩子会听不懂,却没想到他们一听到钱都竖起耳朵瞪起眼,精明得不得了,一遍就听明白了其中的规则和约束。要想长久做这份工,卖完了拿钱跑,不给徐晚交份额是不行的;也不能私自加价,一顿饱和顿顿饱,他们自然知道怎么选。

  “二狗儿留下,其他人去你们各自片区卖报去吧!”

  二狗儿眼看着小伙伴们兴致昂扬地四散赚钱去了,脑袋东张西望,脚底碾来碾去,心里着急却又不敢多说。

  徐晚看透了他的心思,弯下腰低声道:“别担心,今日你帮我做件事,完成之后保准你赚的比他们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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