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走了之后,徐晚便再也睡不着,裹着披风坐在石头上,发起了呆。

  伸手摸摸坚硬冰冷的石头,拿脚踩踩挂着露水的枯草,又抬头看看撒着寒光的月亮,这一切,明明都跟现实世界一模一样,怎么会是假的呢?她伸出食指和中指放在身旁的石块上一张一合,石块并没有被放大,又把眼睛凑近到黑暗中看不清晰的枯草叶旁,即使离得再近,也没有看到像素色块。回想在这个世界里遇到的人们,都有血有肉各有性格;自己在这里生活了半年,也喜怒哀乐全都尝过。这个世界,真的是虚拟的吗?

  她托起腮,看着天上弯弯的月牙,想起大小姐那弯弯的眉眼,心里又一阵抽痛。

  苏玉谨没能回自己的院子,而是被带到父母的房里。

  “越发的没规矩了!”郁开“啪”一声关上门,没等坐下已经按捺不住心里的怒气,“跪下!”

  苏玉谨站在墙角瑟瑟发抖,一边缓缓跪下,一边看向苏建功求助。

  苏建功又气又心疼,想要安慰女儿,又怕自己帮腔会更加惹恼妻子,于是冲苏玉谨挤挤眼,站到郁开身边,附和着装腔作势地吼了一声:“没规矩了!”

  对自己的女儿,他除了宠就是惯,这件事情,苏建功所有的火气都在徐晚身上。苏府给她机会给她资金,支持她做房地产生意,还投资帮她盘活了她徐家的采石场,结果钱没回笼来多少,还把自家宝贝女儿拐带坏了,任是再好的脾气,也难免火气上涌,生出怨怼。

  “你关上门看什么破书我不管你,去自家售房处住一晚我安排家丁保护你,今日这算什么?啊?一声不吭跟人家跑到山上过夜,你叫别人怎么看你!你叫我和你爹爹的老脸往哪搁?”

  郁开胸口起起伏伏,是真动了气。

  苏玉谨习惯性地又看向苏建功,苏建功也别无他法,只能等郁开发泄完消了气,再去好好安慰女儿,顺便教育教育她,毕竟,不打招呼就夜不归宿,而且还是跑去野外的山上,确实叛逆了些。他别过头,给郁开倒了杯茶递过去。

  郁开气呼呼地一把抢过,矛头开始转向苏建功:“都是被你惯坏了!”

  喝了一口茶,又翻个白眼:“要不是你买了块废地,那个说书的乞丐也近不了阿谨的身!”

  “娘亲,阿晚一心为我好,教我做生意为我铺路,是我自己要上山的,跟她没有关系。”

  砰——

  郁开手里的茶碗摔在地上,“你看看!现在还帮着外人说话!”

  “她不是外人,娘亲,我想和她……”

  “阿谨她知道错了!快,快跟你娘亲道歉!”苏建功慌乱地打断苏玉谨的话,心里想着你可别说了,努嘴努到表情扭曲,疯狂示意她快道歉。

  苏玉谨话说出口的一瞬间,也立时明白此时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便顺着苏建功的坡下起了驴。

  “娘亲,我错了,我不该夜里出府,让你和爹爹担心。”

  “还有呢?”

  郁开不满足这程式化不走心的自我检讨,她太了解自己的女儿了,表面上乖巧听话,却总做悖逆的事,这几句话,自她会叫娘亲起就会说了。

  “没有了。”苏玉谨战战兢兢的表情里透着柔软的倔强,绝口不承认徐晚有错。

  “你还倔上了!我看是你倔还是你老娘倔!禁足三日,好好想想你哪里错了!”郁开背过身,挥了挥手让苏玉谨滚回去。

  苏建功忙上前搀起女儿,拍拍她的肩膀又摸摸她的头,低声嘱咐道:“一夜没睡了,回去歇息吧,明日起来好好想想你娘亲的话,嗯?”

  苏玉谨退出来,门在身后缓缓闭上,天还没亮,她既无睡意又不想回去打扰周婶,便坐在门前的台阶上,抬头望着弯弯的月亮。

  阿晚睡了吗?

  那石头房子还怪温馨的。

  阿晚的被窝香香的。

  阿晚……两年后到底会发生什么?她真的要嫁人吗?

  “这个徐晚是不能留了……”

  细微的说话声从父母的卧房传出来,仿佛一声霹雳。

  门“咚”地一声被撞开,苏玉谨站在床前,浑身发抖,瞪圆了眼睛直勾勾看着被吓到坐起来的父母。

  “她不能走!”

  苏建功和郁开对视一眼,披衣下床。

  “阿谨,我和你娘亲做的决定,都是为了府里生意,这些事你还不懂。再说,咱们苏府出去的雇工,从来都是给足补偿抚恤,从未有过压榨苛待之事,她徐晚从苏府出去,也会有大把的本钱施展她的才华,不会耽误她的前程。”

  苏建功扶着苏玉谨的胳膊,把她引到桌前坐下。

  苏玉谨无法冷静,挣脱开苏建功的手又站了起来,神情激动:“既然你承认她有才华,为什么还要撵她走?她走了,生意怎么办?你刚买下河边那一片地,都用来种草吗!”

  虽然不想承认,郁开还是感觉到苏玉谨跟着徐晚参与生意的这段时间成长了不少,顶撞起人来都有理有据,不再是撒娇撒泼组合拳了。

  “苏府百年根基,这么大盘生意,离了谁都一样运转,徐晚不过是有些奇思妙想,那些宅子的售卖,还不是靠着刘衡?河边那片地,就让刘衡做总管,她已经轻车……”

  “你卸磨杀驴!”

  啪——

  郁开这一巴掌并未用力,苏玉谨脸上只是微微有点发红。不过纵然郁开平日管教严格,也从未对孩子动过手,这一巴掌下去,打人的和被打的都愣住了。

  苏建功吓得一个踉跄,紧紧抓住郁开的手,生怕她再有什么举动。

  苏玉谨哆嗦着嘴唇看向郁开:“她生意做得很好,给府里添了很多进项,为什么要走?她为什么要走!”

  说着说着眼泪又掉下来,苏玉谨心里知道,即便没有父母的干预,徐晚自己也会走,虽然挨了一巴掌,她也并未真正怪罪郁开。只是一夜之间,好像所有人都觉得徐晚要走,仿佛她就该要走一样,一时间疑惑、不甘、伤心难过都挤到心口,无处宣泄。

  扑通一声,苏玉谨重重跪下,扑在郁开怀里:“娘亲,爹爹,阿晚不走好不好?我们不让她走好不好?她能帮衬家里生意,她还说过,她不光要带我学生意,她还要办一家报馆,带阿礼也学习,她真的一心为苏家,我们不让她走好不好?”

  “爹爹也并非真的想撵她走,”终究还是苏建功先心软,“阿谨,你院里几个丫头那么听你的,替你瞒得那般好,你可知道爹爹和娘亲是如何发现你不在府里,又为何如此生气?”

  苏玉谨抹一把眼泪,摇摇头。

  “今日你表姨娘和表姨父来府里做客,答复我托他给你说亲之事。”

  “我不要说亲!”苏玉谨一听就皱眉头。

  苏建功拍着她的后背安抚,继续道:“以他吕府的面子,和我苏府的声名,不论说与哪家公子,都至少能见上一面才是,可是这半年有余,你表姨娘和表姨父打听了十几户人家,人家一听说你退过两次婚,便都婉言谢绝了。”

  “谁要见他们了!”谢绝得正合她意,苏玉谨在郁开衣服上蹭了蹭泪痕,嘴角微微翘了翘。

  “阿谨呐,爹爹和娘亲不是不知道,你不想成婚,你有自己的想法,可是现如今我们暂时还能护你周全,等我们百年之后呢,你怎么办?”

  “有阿……”晚字生生咽进嗓子里,苏玉谨舌头急转弯,“有阿礼。”

  “阿礼只能保你吃喝不愁,今后成了家有了儿女,琐事繁多,谁能给你一个热汤热水的家?我们为你挑一个可靠之人,也是为了你好。这不,你吕家姨父还真给找到一个合适的人选,昨夜过来正是为了这事!”

  “我不要!”苏玉谨噘起嘴,以为还会像以前那样,撒撒娇就能躲过。

  “胡闹!马上过了年,可就十八了!而且这位虞公子一表人才斯文有礼不说,还愿意上门做赘婿,今后你仍在我们膝下承欢,想听书听书,想看戏看戏,想做生意就给你一间铺子百亩良田,你再生个一儿半女,我和你娘亲便可放心了!”

  “我不要!”苏玉谨起身退后两步,面带疑惑地问道:“你说的愿意做上门赘婿的虞公子,他是谁?”

  “虞公子对你倾慕已久,说起来你也认识,就是曾在听雨轩说书的虞新竹先生,现如今已是竹声书馆的东家了,年少有为。”

  “我不要!我才不要!”苏玉谨瞪大双眼,一脸惊恐地后退到墙根。

  “我和你爹爹又不是任谁都看得上眼,虞公子来过府里几次,明事理有才华,还知冷知热,对你满心赞赏,我们亲眼所见。再说了,人家虞公子虽已有了自己的生意,还愿意上门,迁就你的大小姐性子,又有我和你爹爹在身边看着,你还有什么不满的?”

  郁开冷着脸,这次铁了心要独断专行:“不过虞公子生意刚起步,多少还是有些高攀了。我看先把亲事定下来,过个两年再办婚事也不迟!”

  “我不要!我死也不嫁!”

  “要想徐晚留下来,你就乖乖订婚,别再胡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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