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玉谨反而不哭了,她擦擦眼泪,自己又去倒了杯水,转身看着徐晚道:“我不信。”

  徐晚长叹一口气,她知道这件事情说不清楚,不想继续这个话题,起身往门外探了探身子,四处看了看,确认没有其他人后回身关上了门。

  “府里知道你在这里吗?”

  苏玉谨摇摇头。

  “以后不许这样,太危险了!”

  苏玉谨噘起嘴:“那你凭什么管我?”

  “嘿——”徐晚啧啧舌,“叛逆期了这是!”

  苏玉谨不理她,自顾自脱了鞋宽了衣,钻进被窝里,面朝墙侧躺着,给徐晚留了一点位置。

  屋里另有一张同样的单人竹床,但只有她带来的这一套被褥,徐晚站在屋子中间,听着外面呼啸的风声,想了想还是躺到了苏玉谨身后,为了节省空间,还故意顺着苏玉谨蜷缩的方向,就像两把平行摆放的弓。

  徐晚刚一躺下,苏玉谨便翻回身来,由于床实在太小,苏玉谨这一翻身好似在徐晚怀里打了个旋儿,被子、头发,还有扭动的膝盖和胯,全都从徐晚怀里轻轻扫过。

  “你要干嘛?”

  苏玉谨继续往她怀里拱,胳膊畏畏缩缩地,试探了几次才环住她的腰。

  湿热的气息扫过下巴,往嘴唇蔓延时,愣怔的徐晚才回过神,猛地推开苏玉谨,借着力道往后一撤,“咚”一声掉在地上。

  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嘶——”

  “阿晚,你没事吧?”苏玉谨双手撑在床边,居高临下露出关切的眼神。

  “你说呢?”刚磕了腰又摔屁股,徐晚嘶啦着缓缓爬起,“大小姐,我们不闹了好不好?”

  苏玉谨垂下眸:“我没有闹。”

  “我知道,你没有闹,你乖得很。”徐晚坐回床上去,看苏玉谨跪坐在旁边,低着头闷闷不乐的样子,心里有些钝痛。

  “我想同你,像衡姐姐和程姐姐,像崔叔和常大叔那样……”苏玉谨抠着手指头,害羞紧张又委屈,“我知道,你是知道我心意的,我们从崔叔那里出来,你说不想我受苦,我知道你那是为我好。可是你看衡姐姐她们,她们哪有受苦?安泰城同四十里堡不一样,十年前同现在也不一样,我们,我们还有什么不可的?”

  苏玉谨抬起头,直直地看向徐晚,徐晚说不出话。

  “如果你担心我爹爹娘亲反对,”苏玉谨继续道,“你或许听说过,我从前退过两次婚,有一次是许家公子发现了我房里的一些,一些不常见的书,闹到我爹爹娘亲那里去,我想从那时起,爹爹娘亲他们应是知道我,知道我,我喜欢女子的……他们终究是疼我,虽然没有明说,但也由着我退了婚,这次我去求他们,他们不会不答应的,阿晚,你为什么……”

  傻憨憨的大小姐,为了两个人能在一起,背地里不知做了多少功课,找了多少论据,又打了多久腹稿,才能分条缕折地说这么多。而她自己卷了铺盖就走,一句话都没留,害大小姐红着眼睛一天上两次山,还大晚上的自己躲在黑布隆冬的屋外吹山风。她该多害怕,她该多难过?

  徐晚满心内疚,低着头还是说不出话。

  苏玉谨却突然笑了:“还是你,仍旧忘不了七婶?”

  “什么?!”徐晚惊愕地抬头,“七婶跟你说过什么?”

  徐晚感觉一道惊雷在脑后炸响,她又惊诧又好奇,问七婶说过什么,就是字面意思想知道七婶说起过她的什么过往。

  而这句话让尚在怀疑中的苏玉谨听来,却像在埋怨七婶说了什么不该说的似的,心里于是又笃定了几分。

  “她什么都说了。”

  苏玉谨笨拙地诈她,徐晚却完全不觉,心里乱糟糟的,一会想这徐晚以前真的喜欢女孩子吗,自己会不会是因为穿进这副身体才会成了同性恋喜欢大小姐?一会又想那可是七婶啊,□□啊,以徐晚散尽家财也要给工人送抚恤金的道德感,她不可能做这种事吧?转念又想七婶既然能跟大小姐说出口,那肯定两人没什么实质的关系,兴许只是母女情!

  是了,大小姐就爱磕些奇奇怪怪的CP !

  “我什么都不记得了啊,七婶怎么说的?”表情经过一阵精彩的转换之后,徐晚已经快速平静下来,心情也从乱七八糟变成单纯的八卦。

  “她说,嗯……她说……”

  苏玉谨见诈不出来,乱了阵脚,支支吾吾好一会,才决定发挥她的特长——老老实实地实话实说。

  “她说你十五岁了还要跟婶娘睡,还说你,还说你……”说着说着竟又哭起来,苏玉谨一把把徐晚揽进怀里,“还说你自小没吃过娘亲的奶,八岁的时候七婶生了妹妹,你哭着说婶娘不要你了,还跟妹妹抢奶喝……”

  原来是七婶养大了她,原来她一直叫七婶作“婶娘”。徐晚想起两次见她时,自己礼貌又疏离地叫着“七婶”,她应该会难过吧?

  “怎么?想你的婶娘了是不是?”苏玉谨突然回到主题,立起身子继续质问道。

  “没,我没有,她养我长大,我怎会有那种违背伦理的感情?”徐晚开始认真自证,她不能让对自己有恩的人陷入这种谣言,“这种事可不能乱说!”

  “我本来也只当那是你的童年趣事来听,可是你与她本该无比亲近才是,那日你们在工房外见面,为什么那么客气?话本里旧情人再相见才会这样!”

  话本话本,又是话本。

  徐晚扶额:“我以前的事情真的都不记得了,今日你说我也才知道原来是七婶把我养大,如此说来我真应该为我的客气而跟她道个歉。”

  苏玉谨眨眨眼,徐晚说的好像都能圆起来,她无法反驳。

  “那你对我呢?”她拉起徐晚的手,眼巴巴看着她,“你不说我也知道,你对我也……嗯,有情的。我去求爹爹好不好?”

  “不能,”徐晚抽回手,“我们不能。”

  “为什么?”

  “因为……”徐晚突然明白了偶像剧里那些得了绝症的主人公的心情,“我不能陪你一辈子,两年后我就会从这个世界里消失。所以,长痛不如短痛,我们一开始就不要在一起。”

  苏玉谨呆坐许久,心里百转千回,好半晌才重新拉起徐晚的手,眼含秋水,温柔又坚定地道:“我们找最好的大夫。”

  “什么???”徐晚眯起眼,大小姐还真以为她得了绝症。

  “你是为我好,不想拖累我嘛,话本里都是这样。但是阿晚,咱们不学那些个,你我既已互通心意,就要相互扶持,不管你得的是什么病,我们都不放弃,安泰城没有,我们就去昌乐都,总能找到神医治好你的!”

  徐晚见解释不通,说了真相她也理解不了,着实无奈,还真得学偶像剧那样去伤透她的心?

  算了!

  徐晚突然冷笑一声:“可是我不喜欢女孩子哎,我有男朋友的,我没有生病,两年后我就要嫁到他家乡去。”

  苏玉谨彻底愣住,嘴张了张:“可是……”

  “有什么可是的,诵诗不也是要从这富贵繁华的安泰城,嫁去贫苦落后的四十里堡么?”徐晚背过身躺下,不敢看大小姐。

  桌上的蜡烛烧完,一闪一闪随后熄灭,徐晚以为苏玉谨已经睡了,想回头往她身上扯扯被子,一伸手触到她柔软的腰,才知她一直坐在那里发着呆。

  “你……快睡吧,明日一早我送你回府。”

  “阿晚,”苏玉谨声音有些颤抖,“即便你不愿同我一起,你能不能不要离开安泰城?你在这里有大好前程,若嫁去别处,便是赌了一生在那个男人身上,受制于人,你……你会欢喜吗?”

  徐晚在黑暗中红了眼眶,她强忍着不再平静的气息,低声道:“睡吧。”

  咚咚咚咚——

  二人注意力都在对方身上,竟都未发现外面什么时候来了人。

  徐晚猛地把苏玉谨护在怀里,戒备地喊了一声:“谁!”

  “大小姐可在屋里?”是诵诗的声音。

  二人松了一口气,徐晚起身披好衣服,又点了根蜡烛去开了门。

  诵诗身后十几个家丁举着火把排成两列,火光尽头站着目露凶光的苏建功和郁开。

  徐晚赶紧上前解释:“老爷夫人,大小姐来巡查今日石场产出,工人们赶工耽搁久了,我见天色已晚怕城门已关,就留……”

  “阿谨,回府。”苏建功显然气急了,一向和善的他无视徐晚的解释,嗓子里挤出这么几个字,便再也不言语。夫妻俩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就像两尊怒目金刚。

  苏玉谨探头探脑地从屋里出来,见爹爹娘亲神色颇不寻常,也不敢像平日那样撒娇,她看一眼郁开,还是选择站到苏建功身旁,等候发落。

  “哼!”苏建功甩袖,牵起苏玉谨的手,带着一队人往山下走,连正眼都没看徐晚一眼。郁开更是自始至终柳眉倒竖,夫妻俩好像生怕女儿又丢了似的,一人一边拥着苏玉谨下了山。

  “大小姐没跟老爷夫人打招呼便来了这里,刚好府里有客人,要给大小姐说亲,全府上下找她不到,老爷夫人脸上挂不住……”

  诵诗说着前因后果,徐晚已经眼泪横流。

  “是我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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