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四处掌起了灯,照得四处亮堂堂的。

  乌华院本有弟子前来点灯,却在进门前被人拦住,所以整个鹤温谷,只有乌华院黑漆漆静悄悄的。

  主屋内只有偏近门口的桌子上放了三盏烛灯,连排着,是萧亓先前点的。点时什么样,现在就什么样。

  昏黄的光线落到里间时只剩下一点点光影。

  床榻之上,一抹月白色的身影躺在上面,那人身形稍瘦,眉头紧锁,手垫在头下,似乎睡得极不安稳。

  这时门口响起很轻的敲门声,那人睁开眼,眼底带着浓浓的倦意。

  晏疏起身眼神有片刻呆滞,直到敲门声再次响起,他才恍然惊醒,四下看了一圈,而后站起身抹了一把眼睛。再睁眼时,疲倦已经不再。

  晏疏穿好鞋子拉开门,看着门口站着的萧亓,手里正端着一个托盘:“鹤温谷弟子先前送来的饭菜,方才给你重新热了热,你先吃完再接着睡。”

  晏疏低头看着还在冒热气的饭菜,说:“我不需要——”

  “不需要也吃点,你之前不是说想尝尝各处点心?此时虽没有糕点,但这菜的味道还不错,我事先尝了一下,挑了些好吃的给你留着。”萧亓将菜搁置在点着蜡烛的桌子上,回头看向站在门口一直未动的晏疏说,“过来坐。”

  晏疏眉头很轻地皱了一下,转身关门时揉了一下眉心,至此,仅剩的一点混沌终于散尽。

  晏疏转身,眼里已经带上了笑意,坐到萧亓对面拿起筷子,扫了眼桌子上的菜。

  没有繁复的造型,几道小菜瞧着都是比较家常的样子。

  想想也是,鹤温谷大厨房做出来的菜,那么多人吃,总不可能太精致。

  晏疏挑着最近的一盘菜夹了一筷子,味道比想象中的要好:“鹤温谷厨子的手艺倒是不错。”说完就放下了筷子,他属实没什么胃口,不同于从前辟谷,反倒像刚睡醒后身体的倦怠,吃不下去。

  萧亓看着桌子上被撂下的筷子,问:“不合胃口?”

  “不是。”晏疏怕小徒弟想太多,解释了一句,“我确实辟谷多年,不需要吃饭,你吃饭了没?没吃就在这吃点。”

  萧亓来时说这菜都是早前送过来的,本以为萧亓已经吃过了,没想到晏疏说完这话后,萧亓当真拿起了筷子,晏疏这才发现,桌子上其实时两副碗筷。

  萧亓挨个菜尝了一口,沉默少顷,之后才继续吃饭。

  萧亓吃饭很安静,连咀嚼声都几乎听不见,晏疏怕萧亓被人看着不舒服,就又拿起了之前的未看完的《元纪年书》,一顿饭没有人再说话。

  听见筷子放下的声音,晏疏同时收了书,萧亓默不作声地收拾了碗筷。

  从前没有细想,如今看着面前的少年,晏疏才发觉这少年似乎在他身上留有太多的关注,银钱也好,吃住也罢,还有那些容易被忽略的细节,少年无声无息地关心着。

  好像过于关心,又有些说不清的依赖。

  这可不好。

  萧亓站起身要离开时,晏疏叫住:“萧亓。”

  萧亓站住脚。

  “你不必事事为我操心,我自己都记不得活了多少年,修为虽多年未有长进,却也早就过辟谷期,于衣食住行上皆无太多需求,反倒是你。”

  晏疏看着萧亓单薄的背影,“若是无事,你可以想想自己想要些什么。虽说你不愿意认我为师,但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我还是想带你好好走一段路。”

  萧亓端着托盘的手下意识用力,肩膀跟着一颤。

  晏疏抬眼看着这一幕,知道他想到了什么,并没有给少年编织美梦,实话说:“人生的路终归要自己走,我只能带你们走一段时间,这段时间你和千满都想好要什么。说实话,你和千满如今都过了修炼的最佳年纪,想要在修行上取得成就绝无可能,但是自保之力我还是可以教授你们,其余的也好好想想。想进仙门某个差事也不是不可,我的面子应该还是可以——”

  “可以什么,靠你去卖人情,给我和白千满找条后路?那你自己呢,以后想去做什么?既然你在各个门派里都如此有地位,为何如今还要四处奔波,甚至到这鹤温谷都未有报上自己的名号?我不需要你为我考虑未来,我——”萧亓越说越控制不住自己,没敢转头,生怕就这样和晏疏吵起来。

  他不太想和晏疏吵架,也不想在这些无意义的事情上争执,“我什么都不要,你若是不想我待在身边大可直说,没必要将我塞给别人。”

  说完萧亓头也不回地走了。

  晏疏看着重新关严的房门眯了眯眼睛。他到鹤温谷可并未掩饰“晏疏”这个名字,萧亓却说,他未有报上自己的名号。

  两人这是第一次不欢而散。

  桌子上的烛火晃了晃,晏疏在桌边静坐了一会儿,而后出了门。

  院子里静悄悄的,厢房房门关得严实,两间都亮着光。

  晏疏到了前院小厨房想找个药罐子熬点东西。一脚踏进去,脚下哐啷一声,是个铜罐。

  厨房很小,借着月光,一应物品摆设尽数收入眼底。

  一旁的台子上还放着未刷洗的碗筷,是方才萧亓端到他屋子的那些,另一边的锅里沾着两片菜叶,灶台里灭了的柴火剩着一点火星,菜板上还有未扔的菜根烂叶——

  那些菜……似乎并不是出自鹤温谷厨子之手。

  白千满不至于在这事上藏着掖着,依着白千满的性子,肯定会大大咧咧地说是自己做的饭。既不是白千满,就只能是萧亓。

  晏疏怎么都没想到,饭菜出自萧亓。

  晏疏的太阳穴突突跳个不停。

  思来想去,估计是那少年孤身一人多年,如今身边好不容易有了说要照顾他的人,面上虽习惯冷漠,心里难免重视,多了依赖。

  可晏疏自己都不确定自己还能在这世间待多久,实在是没办法对一个少年人负责。

  跨过地上散落的杂七杂八,挑出灶台下几根冒着火星的木柴,在角落里找见一个积了灰的药罐子洗了洗。

  晏疏坐到矮凳上,支起火搁上药罐子,将白日寻得的药材一股脑地扔了进去,然后又开始愁。

  果然当初就不应该心软带着两个小孩儿,可真难啊……

  时值寅时,夏虫都息预期歇了,晏疏顶着疲倦将要罐子里熬干的草药倒出来一些,和着魂元揉搓了半炷香的时间,一颗小小的药丸置于掌心。而后将剩下的草药按照先前那样一一搓成药丸,这才发现身上没有放药丸的瓶子。最后在灶台上找到一个印着花的小罐子,也不知道是做什么的,将里面的东西全都倒了出来,装上药丸揣进怀里,这才晃晃悠悠地回了屋。

  第二天一早,晏疏散着头发,打着哈欠推开门,一眼就看见院子里的小徒弟。

  嘴张了一半,晏疏看见对方通红的眼睛,心里一阵心虚,万分后悔自己昨天是不是话说得有些重。

  小徒弟还小,对于离别之事尚且不能全然接受,自己这种擅自主张地要将人带在身边,却又谈着分别,着实该打。

  晏疏越想越觉得自己这百年把脑子睡傻了,摸着怀里的小罐子朝萧亓走过去。他刚走了两步,那少年突然跑到了面前,二话不说塞了个东西到他手里。

  晏疏低头一看,是一个木雕的发簪。

  晏疏心中突然不知道什么滋味,巧舌如簧的嘴巴成了木头,久久没能锯开一条缝,好半晌才好不容易动了动,说:“你昨晚在雕这个?”

  发簪一看就不是街上那种取悦于人的款式,花纹没有多精致,却能感受到所雕之人的用心,简约不花哨,晏疏只看一眼就很喜欢。

  他突然不知道还能说什么,看着看着就笑出了声。

  少年正紧张地等着晏疏反应,结果就换来了笑声。他不知道晏疏在笑什么,越听脸色越不好看,觉得可能自己手艺太差。

  他第一次做,没经验,被嘲笑是应当,果然还是应该去街上买一个好的。

  就在他准备抢回来不送时,却见那人胳膊一弯,当着他的面挽起了头发,银色的发丝间是他雕了整整一夜的发簪。

  那人侧着头,迎着光,笑着问他:“好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