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打算装晕到几时?”萧韫看着床上紧闭双眼,睫毛却止不住发颤的段书锦问道。
他话刚落,就见装晕的某人屏住了呼吸,长睫颤得更狠,身体僵硬得如同一块木头。
明明已经露馅到了这个地步,段书锦硬是不肯睁开眼睛,表明他已经醒了。
萧韫嗤笑一声,没有血色的唇微勾,凑在段书锦脸侧缓缓道:“再不醒,我就让你成为和我一样的孤魂野鬼。”
“鬼大哥有话好说。”当即段书锦便睁开眼,鲤鱼打挺般支起了上半身。
只是萧韫本来就离他非常近,他起身的动作起伏过大,直接栽进了对方怀中。
刹那间仿佛被冰碴子包裹的感觉袭上身体,段书锦被冰冷的气息冻得瑟瑟发抖,一边轻颤着睫毛,一边僵立着身体不敢动。
萧韫一看就知道他又被他吓到了,心中一阵好笑,面上却是不显,冷冰冰伸手把人推出去:“一醒来就投怀送抱,乱攀亲戚,以为这样我就不会动你?笑话。”
段书锦的手腕还被萧韫攥在手中。
他也不知道一个鬼魂为什么还能碰见他,能碰见他就算了,手劲还这么大,攥得他手腕发红,忍不住转了转。
听见萧韫的话,他没忍住垂下眸,眼中一片暗色。
他当然知道世间的鬼没什么好东西,一旦盯上某个人就不可能轻易放过,眼前的男鬼自然也不例外。
只是这鬼脸皮也忒厚了些,黑的也能说成白的。什么投怀送抱,乱攀亲戚,这分明只是意外,只是他为了活命的权衡之计。
为了活命,什么事不能做?
打定主意的段书锦脸上露出一个谄媚的笑,语气越发恭敬讨好:“鬼大哥你说的哪里的话,我一个普通人,哪敢和你乱攀亲戚,对你有非分之想。”
段书锦五官俊秀,一张脸生得十分白,再加上他气质清隽,儒雅斯文。做出讨好人的神色时,并不让人觉得生厌,反而生出几分趣味。
看出段书锦讨好背后的疏离害怕,萧韫依旧不爽起来。
他抓着段书锦手腕的手紧了两分,直到对方痛哼出声,他才松开手,神色不虞道:“萧韫。”
段书锦反应了一瞬,才想到萧韫是他的名字。
韫,宝璧美玉。倒是个好名字,便宜了这个恶鬼。
心底想的东西,段书锦一点没有表现在脸上。
他移到床边,快速躬身套上鞋子,像个随时伺候在一旁等待召令的小侍从,眼巴巴道:“萧......萧大哥,你有什么需要我做的?”
萧韫坐在床榻上,冷淡瞥了他一眼,没有作声。
段书锦被这一眼看得后背发凉,腿肚子直打颤。
他看了看萧韫还在往下滴血,把锦被都染红的黑衣,自作主张道:“不如我给你烧件衣服吧。烧衣服你能收到吗?”
萧韫还是没说话,只是看他的眸光越发深邃,甚至多出几分危险的意味。
他死时虽才二十又二,却合族尽亡,亲人尽数死在他前面。
甚至他的至交好友、带领的一兵一卒,都被人算计,惨烈而死。
而真正被人忌惮的他却是死里逃生,多苟活了三个月,才被凌迟于城门前。
所有与他有关系的人都因他而死,他死前是孤家寡人,死后是孤魂野鬼,无人为他扫冢焚香,献上祭品,他怎么会知道烧掉的东西会不会到他手上。
段书锦看着身上气息越来越冰冷凛冽的萧韫,就知道他问了一个找死的问题。
默默反思的同时,他忍不住腹诽:萧韫这个恶鬼生前到底是有多作恶多端,死后居然没有一个人祭拜过他。
“萧大哥,你等着,我这就去给你烧件新衣裳。”房间不宜久留,段书锦推门就往外面跑去,速度快得背后仿佛有洪水猛兽在追。
萧韫先前已经吓唬过段书锦一通,料定他暂时不敢动逃跑的心思,所以他端端正正坐在床榻边等着他回来,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分出去。
如萧韫所料,段书锦很快就回来了。
短短一会儿的功夫,他跑得气喘吁吁,脸色涨红。
他怀中抱着一个铜盆,手中拽了一件料子华贵的玄色衣袍。
他一股脑把这些东西摆在房中,随后又抓起房中案台上的纸笔,一边写一边问萧韫:“萧大哥,你家住何地,生于何时?”
萧韫不说话,只是懒洋洋撑着下巴,看着段书锦忙活。
当谁稀罕打听你消息似的。
段书锦背过身悄悄翻了一个白眼,他一咬牙,直接在纸上写了萧韫的大名,便连同衣裳一起在铜盆里烧起来。
衣裳和黄纸很快燃起来,火光摇曳明亮,把段书锦脸上的不乐意映得十分明显。
萧韫眯了眯眼,没有拆穿段书锦的心不诚。
衣裳同黄纸很快成了一堆灰烬,火光散去的时候,萧韫身上的血衣被干净华贵的玄色衣裳取代,手中还多出一张黄纸。
萧韫下意识捏紧了黄纸,他并没有先去看纸上的内容,而是站直身,垂眸打量身上的衣裳,意味不明道:“这是你的衣裳?”
被拆穿鬼把戏的段书锦脸霎时一红,眼神左瞟右瞟,就是不说话。
他不过是不喜欢玄色的衣裳,嫌弃它死气沉沉,才把这件衣服拿给萧韫穿。
也无怪萧韫会立刻猜到身上这件衣裳是他的,他本人也并没有多矮,然而他的衣服上了萧韫的身,手脚处立刻短出一大截,露出萧韫精壮有力的手腕和脚脖子。
“你穿过衣裳也敢拿我穿,嗯?”萧韫瞬间飘到段书锦身前,伸手掐住他纤细的脖子。
他并没有用多大的劲,段书锦眼睛却立刻湿润了,长睫眨个不停,睫毛上染上水雾,眼眶泛红,让人觉得怪好欺负的。
萧韫忽然觉得有些渴,他干咽了下喉咙,别开眼,同时把段书锦放开。
“咳咳咳......”段书锦立刻嘶声裂肺咳嗽起来,像是要生生把肺咳出来。
他脊背微躬,衣袂抖得像翻飞的蝴蝶,让萧韫想移开眼睛都难。
“别装,我没用力。”萧韫嗓子微哑。因着段书锦的难受劲,他心头像是压了一块重石,十分不舒坦。
段书锦背着人,理直气壮翻了一个白眼,心说不装我怎么骗过你。
他依旧装出十分难受的劲,连连摆手,嗓音跟猫叫似的,又低又哑:
“没......没装。真难受。府中倒是有萧大哥合身的衣裳,只是都是下人穿的,料子粗糙。我的衣裳穿起来好受一点,没想到这么不合身。”
萧韫不知道段书锦身子骨究竟弱到哪个程度,再加上段书锦此刻演技开了窍,他一时当真被骗过去了。
见段书锦气都喘不顺了还在同他解释,萧韫坚硬的内心无限软下去,低低应了一声:“嗯。多谢你了。”
段书锦并没有被萧韫一时的示弱哄到,他微红着一双眼睛,后退了数步,垂下头飞速道:“我.......我这就去街上成衣铺,给你裁一身衣裳。”
说罢,段书锦捂着红得并不明显的脖子,匆匆跑出房间。
萧韫怕再吓到人,只是皱着眉,没有去追。
一离开院子,脱离萧韫的视线范围,段书锦就跟野马脱了缰,野兔离了笼子,迈开腿跑得飞快。
他站在侯府正门前,高声催促车夫:“快,快送我去慈恩寺。”
“大世子爷,你病好了?”车夫左顾而言他,语气十分犹豫,明显不想带段书锦出去。
也无怪车夫犹豫,往日段书锦生病了,不歇个三五日,是根本不会露面的。
就算露面,他也只是待在他院落里看书,从未出过门。
今日不知是怎么了,明明大世子爷昨日才被小世子戏弄过,高烧不退,病得不轻,他竟是不好好修养,现在就要出门。
出门就算了,大世子爷还指名道姓要去慈恩寺。
要知道慈恩寺可是上京最好的寺庙,无论是求神拜佛,还是驱邪除祟,都是最灵的。
对神鬼之事怕得不行的大世子爷一向都对寺庙敬而远之,怎么会想到去这?大世子爷不会是中邪了吧?
而且大世子爷身子骨这么弱,若是出府遇到了什么危险,他岂不是脱不了干系。
胡思乱想的车夫看段书锦的眼神都变得奇怪起来,他握紧缰绳后退两步,和段书锦拉开距离。
段书锦却是不管不顾,掀开帘子上了马车,疾声厉色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走!”
车夫鲜少见到这样的段书锦,一时吓得愣愣的,坐上车板驾起了马车。
慈恩寺建于上京最鼎盛的地段,离宣平侯府非常近,不过一盏茶功夫,段书锦就到了慈恩寺寺庙外。
此时已是午时,日头最毒辣的时候,然而即使是这样,来慈恩寺烧香拜佛的人依旧不少。
段书锦本想直接闯进去的,却被寺门口接待的僧人拦住:“这位施主,你想要烧香拜佛,还是来还愿?”
烧香拜佛和还愿都没有段书锦的驱邪除祟来得急切,但撞鬼这种事又不好放到明面上来讲,他只得左顾右盼,附在僧人耳边悄悄讲:
“小师父,实不相瞒我撞鬼了,我今日来就是想请法师驱鬼的。”
段书锦本以为自己都这样说了,僧人一定会放他进去。
谁知年轻的僧人见怪不怪应了一声“哦”,随后铁面无私道:“今日等着除祟驱邪的还有五十余人,小公子你来得最晚,慢慢等吧。”
闻言,段书锦急血攻心,险些要晕过去。
他能等,他的小命不能等,家中那个叫萧韫的恶鬼要是知道他今日出来不是为他裁衣,而是要请法师驱他,指不定凶性大发,把他撕成碎片。
保命要紧的段书锦再也顾不上风度,急急道:“我有钱!”他掏出随身携带的几个钱袋子,一股脑塞到僧人手中。
“出家人不为外物动心。”僧人闭上眼,没收钱却也没把钱袋子推回去。
不为钱,那为权总行吧。段书锦急中生智道:“我是宣平侯长子段书锦。”
“既然如此,贫僧跟你走一趟也不是不可以。”僧人把钱袋揣好,有些羞赧道。
“......”
僧人变卦得太快,段书锦一时失语,忍不住怀疑,“你行吗?”
“慈恩寺方丈是我师父,他老人家如今有事出去了。你若是想等他也不是不可以。”
“......”
等慈恩寺方丈回来,段书锦怀疑自己坟头草都有三尺高了。
眼前的小僧人好歹是方丈徒弟,死马当作活马医,总比坐以待毙好。
“走!”不再多说,段书锦咬牙把小僧人揪上了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