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深更半夜，你想去哪？”
幽暗房间中，摇曳烛火下，段远青的声音阴恻恻响起。
段书锦没有防备地转头一看，就见段远青拿着一把泛着寒光的匕首冲了上来，他眼中冷意明显，分明是想杀人。
身体比脑子快一步，段书锦在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就猛地推门而出，逃进茫茫夜色里。
他在夜里跑得飞快，生怕段远青追了上来，却没料到他会因为不看路撞了人。
闻着鼻尖的幽冷的馨香，段书锦立马退后一步，拉开距离，端正了姿态，恭恭敬敬唤了一声“林夫人好”。
往日虽然同他不亲厚，但一定不会为难他的林花琼这次却是半点没应声。
段书锦咬着唇，脸稍稍白了一些，忍不住想他最近哪里得罪了林花琼不成。
正在思索中，他半垂的眼帘前忽然闪过一道冷光。
段书锦心跳瞬间加快了一倍，颤抖着身形猛地往后退去，果然看见林花琼拔下了头上的簪子握在手中，冷冷向他看来。
怪梦。怪梦。一定是怪梦。
梦里所有人都想杀他。
意识到这一点的段书锦拔腿就跑，刻意往府中荒僻的地方跑去，逐渐避开了所有人。
他后背发凉，并不敢停下，仿佛背后有什么看不到的洪水猛兽在追。
“醒来，醒来！”连呼吸都变得急促的段书锦拼命拍头，妄图通过这种方式让自己醒过来。
然而不知是这梦太深，还是什么缘故，他迟迟没有醒过来的迹象。
下一刻，还在逃跑的段书锦惨白着一张脸，眼神害怕地看着前面，脚下不住后退。
在他身前，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口血红的棺材，这口棺材不停地往外渗血，浓烈的血腥气冲得他发昏。
段书锦记得这口血棺里有一个男鬼，脸色白得如同一张纸，衣裳不断往下滴血，身上有一种死了很多年的冰冷气息。
最重要的是，这个男鬼能看见他。
世上任何横死的鬼魂，都对人世抱有极大的恶意，那个男鬼若是发现他在这里，一定会撕碎他的。
段书锦心跳到了嗓子眼，他屏住呼吸悄悄转身，小心翼翼往后挪了数步，直到发现身后一直没有动静之后，他才拔腿狂奔。
就在他狂奔的瞬间，血棺异样突显。
硕大沉重的棺材板被推开，棺材里伸出一只骨节分明却异样苍白的手，这只手无限延长，直接攥住段书锦的脚踝，硬生生把他拖进棺材里。
棺材盖砰地合上，棺材空间顿时变得狭小起来，无光的空间里，段书锦只感觉那个男鬼俯身而下，把冰冷的身体完全贴在他身上，用带着潮气且渗人的声音问：“你想逃到哪里去？”
话落，男鬼凑到他脖颈，张开嘴就要把他撕碎。
......
啊。
段书锦惊叫一声，下意识挣扎，却被锦被缠住了手脚，不得动弹。
他望着房梁，思绪逐渐回归，深深松了一口气：原来只是个梦啊。等等……不对，梦是梦，男鬼却是真的。
回过神来，段书锦脸色彻底一白，伸手抓过被子想要把自己从头到尾盖上，只是似乎已经晚了。
一只苍白冰冷的手从旁边伸了过来，紧紧钳制住他下颔，身后冰冷的身形紧贴而来，萧韫俊美却毫无血色的脸出现在他头顶上方。
“一个大男人，胆子却这么小，羞不羞？”萧韫边说边眯眼，眼中的嘲讽一览无余，唇角更是勾起一丝嘲弄的笑。
他在棺材中就发现了，已经死去的他碰不见人世任何东西，除了眼前这个男人。
而且他还注意到，眼前这个人能看见他。
他已经死了很多年。最初身死时，他以为他死了就是死了，一切烟消云散，与人世再无纠葛。
谁知死了他才发现，他的魂魄还在，而且天地间似乎只有他这一个魂魄。
他能看见任何人，却没有人能看见他。除此之外，他还被人禁锢在了棺材附近，不能离开棺材三寸之外。
萧韫最初还熬着，忍受无边的孤寂与心中滚滚燃烧的仇恨。
后来他实在觉得无聊至极，就乖乖躺回棺材安眠，一睡就睡到了现在，醒来之后，他发现自己棺材被挖了，棺材还被人霸占了。
连鬼的栖息之地都要抢，可见此人品行不怎么样，当不得君子之称，不如死了算了。
抱着这个冷冰冰的念头，还躺在棺材里的萧韫伸手推了一把段书锦。
他已经做好了无用之功的准备，谁知他竟感受到了久违的来自人体的温热。
身无几两肉的段书锦在他手里如同小崽子，轻而易举被他推到一边，在棺材上狠狠撞了一下。
孤寂太久，终于遇见一个他能碰到的人，萧韫当然舍不得对方死。
所以他抓住段书锦的手，在侯府的下人找来时，敲了几下棺材。
淋了一阵雨，被关了一阵棺材就晕过去的段书锦被几个侍从抬着出了棺材，而萧韫就亦步亦趋跟在旁边，皱眉打量脸烧得通红的段书锦。
这个人怎么这么瘦，瘦得跟竹节似的。
身子骨怎么这么弱，淋了阵雨就烧得不省人事。
目光滑到段书锦殷红的眼尾，萧韫眉宇皱得更深。
这人是哭过？
胆子真小，跟个小姑娘似的，被人轻轻一吓就哭了。
萧韫无不轻视地想，只是下一刻他忽然遗憾起来。
胆子这么小，下一次他怕是不敢主动靠近他的棺材了。而他也失去了好不容易才能碰见玩物。
思索间，萧韫已经走到了棺材三寸之外，走到这里他就不能走了。
已经习惯认命的他，抬眸看着被人抬着越走越远的段书锦，忽然不甘起来。
他往前踏出一步，做好了被困住的准备，谁知这次竟是毫无滞涩感，成功走了出去。
今日得到的惊喜太多，萧韫唇角翘了翘，跟着侍从们去了段书锦的院子。
他坐在房梁上，看着下方来来往往的人为段书锦忙碌，还看见一个美妇人惩罚了吓唬段书锦的人。
真无聊啊。
萧韫垂下眼睫，轻轻打了一个呵欠。
随后他睁开眼，垂着头，眼眸颇亮地盯着还在昏睡的段书锦。
他什么时候才醒，他已经等不及逗人玩了。
抱着这个念头，萧韫坐在房梁上，一直没离开。
不知道过了多久，段书锦真的醒了，并且出乎萧韫意料的是，他一醒来就把目光放到他身上，这意味着他能看见他。
萧韫实在太过愉悦了，没忍住和他打招呼，叫了人一句小娘子。
只是他低估了段书锦怕鬼神的程度，直接把人生生吓晕了。
想到这，萧韫捏着段书锦下巴的手再次紧了紧，让他吃痛而不是晕过去。
“这次你胆子倒是大了许多。”萧韫逼近段书锦，看着他因为害怕而晕湿的眼睫。
说话时，他冰冷的气息喷洒在段书锦脖颈上，让段书锦轻轻颤栗着。
段书锦脑海还是一片浆糊，心中只有萧韫最初问的那句话——一个大男人，胆子却这么小，羞不羞？
他眨了眨眼，脸上因为羞赧泛起一阵热意，心头却是不服气地想：怕神鬼之事，有什么好羞的。
萧韫似是看出段书锦所想，他眯了眯眼，逐渐放开他，嗤笑道：“我没死之前跟你一样是人，你有什么好怕我的。”
段书锦抓住萧韫放开他的机会，猛地抓住被子把自己遮住，只露出半个头顶。
他躲在被子里，不服气地和萧韫辩驳：你已经死了。
萧韫死了就不再是人，他怕他很正常。
辩驳着辩驳着，段书锦忽然恼怒气愤起来。
天下的鬼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别的鬼可能比较残忍，喜欢欺负戏弄人，而眼前这个鬼比较奇葩，喜欢缠着他这个男人。
躲在被子里的段书锦忍不住攥紧手掌，目露沉思。
就没有什么办法能把这个恶鬼赶走吗？
恶鬼是从棺材里出来的，说不定把棺材烧了恶鬼就不见了。
段书锦躲在被子里这么久不出声，萧韫怎么可能猜不到他在想什么。
这单纯的世家公子爷定是在想怎么才可以把他赶走，只是很可惜，他找了这么久都没找到把他彻底消灭的方法，段书锦怎么可能一时就想到方法，只不过是白费功夫。
萧韫眯了眯眼，为段书锦想赶走他的想法很不高兴，他眼中滑过一丝玩味，故意恶声道：“你既然怕我，那就好好听我的话，否则我把你撕成碎片，永世不得超生。听到没有？”
说着见段书锦没有回答，萧韫把手伸进被子里，作势要再次钳制住他下巴。
段书锦裹紧被子，往旁边躲了躲，这才不情不愿道：“我听你的，你……你想让我做什么？”
“带几个下人把我棺材抬进你院子，看好它，不要让人动它。我棺材要是出了什么事，我定要你偿命。”
“好。我答应你。”段书锦假意答应，心思却活络起来。
这个恶鬼这么在意他棺材，那口棺材一定非常重要。
“若是棺材不小心被毁了，你会怎么样？”为了让自己显得真诚没有恶意，段书锦特地把头从被子里伸出来，强忍住害怕，睁着一双黑漆澄澈的眸子看着萧韫。
萧韫假装没看出段书锦的谋划，隐去唇边的笑意，板着脸看段书锦：“棺材被毁了我会消散。你若是敢对我棺材动歪心思，我让你死无全尸。”
“放……放心，我不敢做什么。”段书锦结结巴巴道。
“最好如此。”
萧韫这句话刚落，身上忽然传来一道大力，原来是段书锦使出了全身的力气，把他推倒在床上，还把被子罩在他头上。
制服了萧韫之后，段书锦顾不得病愈之后身体的酸软，连鞋袜也没穿，光脚就往院子外面跑，想要趁机把萧韫的棺材烧了。
他兴冲冲跑到门边时，一阵阴风忽然吹来，猛地把大门合上，无论段书锦怎么使劲也打不开。
段书锦一张脸一寸寸惨白下来，他背靠着门转过身，就见萧韫已经从被子中挣扎出来了，正神色阴沉地看着他：“跑啊，你怎么不跑了？”
这声逼问让段书锦腿发软，靠着门滑落到地上。
而萧韫似乎没有看出他的害怕，起身一步步向他走来：“你觉得我会傻到把我这个恶鬼的软肋之处，告诉你这个相识不到一天的人吗？”
段书锦已经什么都听不进去了，他眼前只有萧韫阴沉的面容和他那似乎要杀人的眸光。
完了，这次真的完了。
段书锦脸惨白如纸，长睫不停颤动，下唇被他自己咬得出了血。
他又下意识屏住呼吸，再次把自己憋得生生晕了过去。
看着一头栽倒在地上的人，萧韫身形一时顿住，神色难测。
半响他忽然轻啧了一声：“这次倒是胆大了许多，现在才晕。”
顿了顿，他继续道：“你晕了，我也不会放过你。”
该怎么捉弄等会醒来的段书锦呢？
萧韫满含恶意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