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时清醒来时发了好一会呆才慢慢回过神翻了个身。
说来也奇怪,这段时间他总会在睡梦中翻过身趴着睡一夜,起来时脖颈酸胀僵硬,转个头都困难。
宋时清不舒服地小声哼唧,在被子筒里滚来滚去活动筋骨,像是一只在衣服堆里撒娇的小猫。
——有人轻笑了一声。
宋时清一怔,侧眸朝外面看去。但不管怎么看,屋子里都只有他一个人才对。
我听错了?
宋时清坐起身,里衣前襟顺着他的动作落开了一大片,露出左侧肩上半个暗青色的掌印。
但很快,痕迹重新被里衣遮住。
——要知道,再有理智的恶鬼,也容易被活人香甜的血气诱惑,产生类似想要上身或者啃食的冲动。当然了,有些东西性子狠,对自己也狠,起了感觉也就压着人舔舔完事。
虽然会留下痕迹,但摸着没感觉。
只要当事人没发现痕迹,他就能夜夜瞒天过海。
宋时清垂眼,将腰侧的系带系上,下床穿上了鞋子。
平时这个时候,春薇都会进来叫他一声,但今天外间和院子里都安安静静空空荡荡的。
春薇不在,昨天才来的胭脂也不在。
被叫走了吗?
明天就是中元祭祖,祠堂那儿多了不少活。这节骨眼上,抓到谁用谁,叫走春薇和胭脂也正常。
宋时清正这样想着,院外就传来了一阵自远而近的脚步声,望过去,只见回来的正是春薇。
比起昨晚闹脾气伤心悲戚的鲜活样子,此时的春薇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失魂落魄的吓人。
“少爷……”她看见宋时清站在院子里,下意识叫了一声。
宋时清从来没见过她这个样子,“怎么了?”
春薇结结巴巴,“胭脂,胭脂昨天晚上宿在了大少爷床上。李嫂子正在前厅闹,要大少爷给胭脂一个妾的名分。”
两句话在宋时清脑中滞了好几息。
“什么?”
春薇一下子哭了起来,“那丫头笨,准是我昨天对她太凶了,让她以为我要赶她,才半夜跑走的。这可怎么办啊,大少爷肯定会折磨死她的。”
谁能知道胭脂是怎么想的呢。谢家人都说她笨,但那是看在李嫂子的面子上,实际上胭脂就是个疯子,缺了魂的傻子,做出什么来都不稀奇。
“不怪你。”宋时清默了片刻低声说道,“他们在哪?我去看看。”
不管怎么说,胭脂现在是他院子里的丫头。就算一个晚上都没待全,他也得过去看看。
前厅离宋时清的院子隔着半个谢家,一路上,宋时清没怎么见到其他下人,本以为是都去祠堂帮忙了。没想到到了正厅外一看,人全都挤在这里。
李嫂子被另一个小丫头扶着坐在下手凳子上,眼见是已经哭过一场了,头发凌乱,整个人都要厥过去了一般。
胭脂躲在柱子后面,一言不发。
谢夫人坐在主位,脸色阴沉。相比之下,侧跪在厅中的谢崇明反而是所有人中最悠闲的那一个。
“二少爷来了。”
“二少爷来了?”
堵在门口朝两边散开,投在宋时清身上的目光,要么是不怀好意的看热闹,要么是略带深意的怜悯,也不知道他们在怜悯什么。
宋时清微微蹙眉,抬步走了进去。
见到他,李嫂子先是一愣,随即立刻开嗓哭嚎了起来。
“我可怜的女儿啊,我还以为给你找了个好去处,哪知道有人心里毒啊!大半夜把你往外赶啊!作孽啊,我可怜的女儿啊!”
——宋时清霎时间明白了刚才那些下人看他的眼神。
李嫂子这是在告诉所有人,他宋时清答应了要收胭脂做小,结果面上答应背地翻脸。故意把胭脂送给了谢崇明。
昨天晚上闹出的丑事,都是他算计的。
谢崇明看着宋时清,嗤笑了一声。
李嫂子:“老天爷啊,你看看这些人啊,兄弟两个联合起来,作孽糟践我女儿一个黄花大闺女!”
“够了!”谢夫人喝道。
回应她的,是李嫂子更不堪入耳的哭叫。
谢夫人狠戾地瞪向宋时清,“既然胭脂已经是你的房里人了,为什么还纵容她闹出这种丑事?连个人都看不住吗!”
——宋时清垂眼,什么都没说。
这几年李嫂子一直很照顾他,自己虽然仍心存戒备,但或多或少地存有了一份感激。却不想人家心里其实算得很清,需要时说污蔑他就污蔑他。
当时李嫂子送胭脂来的时候也没有写凭证,此时多说无益,索性随便谢夫人定夺。
谢夫人重重一排桌案,“带你的人回去!以后看好了别让她跑出来丢人!”
瞬间,外面堵着看热闹的下人一阵骚动,李嫂子也震惊地抬起头。
所有人都以为,刚才谢夫人一直死咬着没松口是因为不想认胭脂这个傻子当谢家的妾。
没想到她只是不想让胭脂做谢崇明的妾。
这……可胭脂已经是谢崇明的人了啊。
细小的窃笑声钻进了宋时清的耳蜗,让他不适地蹙起了眉。这个时代,礼法之下,人们总喜欢用贞洁压迫女人侮辱男人,并以此为乐,伥鬼一样。
“不不不。”李嫂子激动地站了起来,“您就让胭脂去大少爷那儿吧,她都已经和大少爷过了。”
李嫂子想得很清楚,想保命,她送胭脂去宋时清那。但做妾,她得让胭脂做谢崇明的妾,再怎么说谢崇明也是谢家的嫡系,有地有铺子,活得还比宋时清长。
谢夫人冷笑一声,“我做事轮得到你插?你是什么东西?”
说完她吩咐身边侍女,“去,把胭脂拖回二少爷的院子。”
侍女不声不响地应下,过去抓胭脂。
宋时清从头到尾就没有说话,此时才微微抬眼,和跪在地上的谢崇明对上。
他是跑过来的,脸上比平时多了点血气,碎发散在脸侧,看着比往常更漂亮了一些。
谢崇明蛇一样盯着他,一错不错,仿佛现在的局面都是他指使的一样。
宋时清收回目光,不再看他。
此时谢夫人身边的侍女已经将胭脂扯了出来,带着她往宋时清这边走。李嫂子见情形已经无可挽回,只好闭上了嘴。
可就在侍女将人拽到宋时清近前的时候,胭脂突然暴起,挣脱了侍女。
“鬼!鬼,鬼吃人,不要吃我不要吃我!”
胭脂连滚带爬地跑到谢崇明身后,神经质地盯着宋时清,“鬼吃人……别吃我……别吃我……”
一下子里外都安静了下来。
宋时清下意识偏头看了眼自己身后,但随即便反应过来她只是在说疯话,
谢家的下人都看着他,像是要透过他这张人皮看出内里的鬼一样,即使背对着他们,宋时清也能感受到那道道犹如实质的目光。而李嫂子则是大喜过望,立刻抓住机会,试图说服谢夫人将胭脂指给谢崇明。
“鬼……鬼……”胭脂缩成一团瑟瑟发抖,不多时吚吚呜呜哭了起来。哭声在厅堂里转,真跟闹了鬼一样。
谢夫人脸色变化莫测,“——把她的嘴封上。封上!”
“哈!”谢崇明笑了一声。
他越笑越大声,笑得弯腰肩膀直抖。
原本外面的下人还嬉嬉笑笑,看到主子们这幅作态,反而一个个噤若寒蝉,不知道大少爷又在作什么妖。
站在最外围的一个老头子“嘿”了一声,一边朝里张望一边嘟囔,“谢大老爷这是什么命,大儿子腿坏了,收了个二儿子还是鬼。”
旁边有人嘲讽,“他能成什么鬼?短命鬼还是痨病鬼?”
但如果这两人走到前厅里仔细看看胭脂的神态,就会发现她在喊鬼时,眼珠子并不盯在宋时清脸上。
一个疯子,为什么会觉得有鬼要吃人呢?
当然是因为她看见那副扭曲的身形正微躬着压在宋时清身上,兽类般露出异化的尖利排齿。
它要吃了宋时清。
【他想带走宋时清。】
一场闹剧,最终以谢夫人将胭脂指给谢崇明收场。
李嫂子自然是千恩万谢,还想拉着谢崇明说些什么,被谢崇明直接避开。
他一脚深一脚浅地跟上宋时清,抓着他的手臂,将宋时清拽回了一步,“别走啊,好弟弟。”
宋时清冷冰冰回望。
谢崇明大笑指着自己,“你不会觉得这件事是我在害你吧。”
宋时清垂眼挣脱他的手,“不敢。”
话是这么说,但在宋时清看来,今天这场闹剧,八成是谢崇明教胭脂撒的谎。这人腿断以后,最大的乐趣就是害人。而胭脂又是个被打两下就会听话的。
谢崇明指向远处的胭脂,神情满是恶意,“那丫头是个阴阳眼,她说你是鬼,你就……一定是鬼。”
宋时清心惊一瞬,但很快,似乎是自觉骗到了他的谢崇明哈哈大笑起来,笑声疯癫愉悦。
“你也被盯上了,你也被盯上了哈哈哈哈哈哈!我们都会死,我们一起死!恶有恶报,不得好死!”
已经走到里间的谢夫人大概是听到了谢崇明的风言风语,恼火地厉声喊了两句什么,随即她身边的人就跑出来,将谢崇明硬抓了回去。
可即使两边手臂都被人抓着,谢崇明依旧不断回头朝宋时清大笑。
笑得人背脊发寒。
“……疯子。”宋时清喃喃。
【对,他是疯子。】
附在他身后的东西轻柔地附和,低头亲吻宋时清的额头,像是长辈安抚受惊的晚辈那样。
【时清别听他胡扯,哥哥才不会那样做。】
【时清是不一样的。】
【哥哥要带时清过好日子。】
【别怕。】
时清背上就是谢司珩,他现在也确实不算死人,下章解释。还有一个冥婚就写完啦,芜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