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青留下的两根引路香看起来平平无奇,宋时清低头嗅了一下,也没有闻到任何气味。
说句不那么恰当的比喻,这两根东西看起来很像是老式的仙女棒。
“他很厉害吗?”宋时清小声问谢司珩。
谢司珩若有所思,也不那么确定。
“我没告诉他咱们具体的位置,能自己找上门来,应该是有点本事的……吧。”
两人对视。
片刻后,宋时清带着点期待地,“那,咱们只要参加完葬礼,立刻离开,就不会有事了。对吧?”
比起会长篇大论做法开坛的“大师”,顾青这种跟个魂一样,来无影去无踪,留东西还不要钱的高人显然更容易给人安全感。
虽然是在问的,但心底,宋时清已经相信了那人留下的字条。
“给我推荐他的那位婆婆,前几年给s市的跨江大桥做过法,所以——应该是真的吧。”谢司珩笑了起来。
好几天来,一直如同阴云般压在两人神经上的恐惧在此时消散开来。
顾青的话让两人都放下了心。
不管那只缠着宋时清的鬼还打不打算再害人,反正等葬礼一结束,两人就能离开这里。多年以后,这段经历也不过就是宋时清和谢司珩心照不宣的秘密。
只要熬过这二十多个小时——
“司珩、清清。”
两人回头。
宋翔站起来,“你俩看看有没有什么要准备的。我们马上去灵堂,今晚不回来了。”
“不回来了?”谢司珩反问。
谢母收拾手包,“村子里的案子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呢。万一真是杀人案,那个杀人犯很有可能现在还在周围流窜。你们两个小孩待在家里哪行。赶紧收拾收拾,准备走了。”
不管多大,在家长眼里他们永远是小孩。
谢司珩忍俊不禁。
正准备拉宋时清,身边人就在应了一声以后,转身朝柜子那边走去。
“嗯?”谢司珩不解。
宋时清走到柜子前,从最上面拿下一只装长绣针的管子。打开,把里面的针倒出来,放了一根香进去。
谢司珩先是一愣,随即心下升起一股暖意。
宋时清要分一根引路香给他。
他好关心我。
谢司珩脑中放烟花,但他并不打算要。
“别,我又没被那东西缠上。咱们两次遇到它,都是冲着你来的。”
“可两次你都被拉进去了。”宋时清说道,将引路香递了过去。
哪知道谢司珩是真的打定主意不要。他手往口袋里一揣,脚下朝后退去。
“我不要。”
宋时清不高兴地眯起了眼瞳,谢司珩笑得痞气。
后面客厅里就是好几个要朝外走的大人,谢司珩吃准了宋时清没法贴上来跟他纠缠。
宋时清无言两秒,索性把两只管子都往桌上放去,“那我也不要了。”
谢司珩:……?
“哎,时清……”他赶紧上去拿了两只香,追着宋时清往他手里塞。
宋时清面无表情,搜揣在口袋里,根本不管旁边急得团团转的谢司珩。
他抓着口袋周围的布料,谢司珩想伸伸不进来,只能隔着衣服抓他的手指。
“你别生气啊,我错了还不行吗。咱俩一人一根,别生气。”
跟只惹了人生气以后呜呜咽咽求原谅的大狗一样。
“谢司珩!”
谢司珩抬头,只见谢母一言难尽地看着他。
“你能不能——”谢母头疼,想让自家倒霉儿子别做的那么明显,看看宋时清,又没好意思说出口。只一个劲地用眼神示意两人后面还站着宋翔。
宋时清本能觉得谢司珩妈妈的神情有些奇怪,但又说不出来哪里奇怪。
毕竟现在,他还没将饭店里谢母谢父的反应,和刚才露台上猝不及防的亲吻联系在一起。
但这片刻的迟疑却给了谢司珩机会。
他直接从后面环着宋时清的腰,将人一把抱起。
宋时清瞪大眼睛,两条腿悬在空中,茫然踩了一下空气,随后才陡然反应过来自己的现况,扭头不可置信地看向谢司珩。
谢母简直要被没皮没脸的儿子气了个倒仰。
宋翔什么都不知道,还以为是两个小孩在玩,“嘿”了一声,“你俩干嘛呢。”
谢父也看了过来。
三道目光同时落在自己身上,宋时清又羞又气,小声急切,“谢司珩你放我下来。”
身后人哼笑一声,快步走到车边
谢司珩直接拉开车门,把宋时清团吧团吧塞了进去,不等他反抗,自己也坐了进去,然后嘭一声关上了车门。
被关在外面的谢母额头上青筋直跳,只觉自己儿子真是畜生。
车里,宋时清羞愤难当。
平时打打闹闹是一回事,被当着三个家长的面被抱进车里是另一回事,更何况谢司珩对他还心思不纯。
他抵着谢司珩不让他贴过来,但他那点力气哪里是谢司珩的对手,不仅被压在门上抱了,还被他在脸上亲了一口。
特别响亮的那种。
“谢司珩你……你有病,你神经病。”
“嘘嘘,这车隔音不好。”
这句话怎么听怎么有歧义,但谢司珩根本没给宋时期反应的瞬间,手就朝人家的口袋伸去。
宋时清只觉口袋里被装进了一个长条状的硬物。想也知道,肯定是那管引路香。
他瞪谢司珩,谢司珩笑着揉他两侧贴着耳朵的碎发,伏低做小。
“咱俩一人一根,别生气了啊。都是我的错。”
宋时清重重地哼了一声。
他不喜欢谢司珩将自己的安全放在他之后。
不管谢司珩是把他当成朋友还是对他抱有友情之上情感,都没有必要用这种幼稚又危险的方式证明。
他朝后仰,想要避开谢司珩。
“你离我远点。”
谢司珩才不呢。
他使劲贴宋时清,闷闷地笑,“别啊,时清,咱们两个这么多年都这样过来了。你总不能因为我说了几句话,就不要我了吧。”
你那是几句话吗?
宋时清推他。推不动。
“你简直不讲道理。”宋时清低声。
谢司珩笑着也低声,“在这件事上讲道理,我得亏成什么样啊。”
外面,宋翔见宋时清上了谢家的车,就也启动了自己的车。
坐在驾驶位上,他最后给妹妹去了一通电话。
“……喂,真没法回来是吧。”
“行,那你好好看心脏,千万别急,公司的事也先放一放,让下面的人忙……好,好。”
隔着上百公里,通讯设备中传出来的,属于宋悦的声音与平时别无二致。
但如果宋翔此时出现在宋悦的房间里,就会发现一切如同恐怖片中的开场。
没有光线的房间里,宋悦的手机躺在地上,屏幕闪烁,其上几道黑紫色边缘模糊的裂痕尤为明显。
手机里传出宋翔时不时的回应,好像手机外真有人在跟他说话一样。
但事实上。
宋悦无声无息地昏迷在床边,身体时不时抽搐一下。
她仿佛,在竭力挣脱梦境的束缚。
但一直没有成功。
宋翔叹了口气。
【反正有时间,你多跑几家医院,千万别留下病根……行,就这样,我先挂了啊,好好吃饭。】
说完,他挂断了电话。
这一下,房间里连最后一点声音也消失了。
浓稠的黑暗好整以暇地待在这一片空间里,犹如实质。
……亦或者,黑暗中真的有东西在盯着宋悦。
桑树、水稻田、农村土路。
那东西让宋悦回忆的,是十多年前的蒙村。
那个时候,蒙村还没建设成现在的样子,就连宋翔家的楼,也还是三层的。
宋悦站在自家门前,焦躁地来回踱步,和电话那边的人描述宋时清的情况。
“……是,我已经给他留了长头发。”
宋悦抬起头,朝坐在门厅里乖乖巧巧贴着退烧贴的宋时清看了一眼,“打扮也都尽量像女孩子,但还是经常发烧。经常和我说……见到了那些东西。”
电话里,当年那个给她出主意的风水先生的声音听起来已经很年迈了。
【宋总,你也是懂的。你家的孩子,唉,我也不好明说,您自己做了什么您自己心里清楚。】
宋悦一下子攥紧了左手。
是,她清楚地知道宋时清是怎么来的。
宋翔他们不知道,只觉得她是封建迷信上脑,固执地折腾小孩。
宋老太太隐约知道一点,但什么都没说。
宋悦的本事是她教的,死胎转活,别人能觉得是检查出了错,她却能感受到女儿腹中那股不与母体相容的气息。
那边人也是无奈,【我当年说,只要您将孩子当女孩养,就能躲过找他的东西。但这孩子毕竟……唉,他毕竟命格阴,容易招那些东西,躲不过的,顺其自然吧。】
宋悦张了张嘴,声音艰涩,“我知道我有错,我当年只是想要一个孩子给那些嘲笑我的人看看。但是这孩子生下来以后,我真的把他当成了我自己的孩子。我不能看着他去死吧!”
宋时清那么乖,那么漂亮,比别的孩子更聪明,早早地,就会叫妈妈了。
就算是在外面捡了一只小动物,养了五年也如同家人一般。
更何况宋时清是切实从她肚子里出来的孩子。
几番争论之下,宋悦的情绪几近失控。
她不想让宋时清看到自己狰狞的神情,走到了远离门口的角落。
——到此为止,就是宋悦记忆里,关于那天发生的全部事情。
但【它】恶劣地给宋悦展示了另一个视角。
——宋时清的视角。
就如那天谢司珩在宋翔家找到的老照片上所记录的一样,宋时清穿着一条白色装饰红格子花边的小裙子。为了搭配裙子,宋悦还给他扎了个可可爱爱的丸子头。
不得不说,虽然宋悦总是很心疼宋时清,但无法避免地,她也总能在打扮宋时清这件事上,找到童年玩洋娃娃的快乐。
小时清有些担心地皱起了秀气的眉头。
他知道宋悦在和人吵架,似乎又着急又伤心。
宋时清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去安慰妈妈,小腿在空中微微摇晃。
彼时正是下午四点多钟,春末,气温不算高,阳光还有些。
一道影子,慢腾腾地延伸到了屋子门口的空地上。
随着那人的走动,影子也越来越长。
——直到她彻底出现在了门口。
是宋悦。
宋时清一下子就笑了起来。
年纪小,性别特征也弱,宋时清看着就是一个漂亮到让人心软的小姑娘。
“妈妈。”
宋悦漆黑的眼瞳盯在宋时清的脸上,缓步走了进来。
【——清清,妈妈带你去一个地方,好不好。】她问道。
宋时清不觉得哪里不对,笑眯眯地伸手,示意宋悦抱自己下来。
宋悦如他所愿地抱住了他。
但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将宋时清放到地上,而是就这样,抱起宋时清颠了颠,心满意足地让宋时清坐在了自己左手的小臂上。
宋时清经常生病。
但他并没有太瘦,虽然比同龄人发育慢一点,可也有结结实实的三十斤。
宋悦身高堪堪一米六二,是典型的娇小型女人。
稳稳当当地抱住一个三十斤的孩子,绝不是平时的宋悦能做到的事情。
宋时清愣了一下,他没被这样抱过。事业一时间抬高这么多,他有些不适应,还有一点点害怕。
“妈妈……你放我下来吧。”
宋悦不说话,只笑眯眯地看着宋时清。
那目光中透着一股贪婪的满足。
她就这么看了一会,才轻轻笑着回答了宋时清的话。
“哪能放时清下来呢,待会要走好久的路,时清走不下来的。”
其实把宋时清当成女孩子养,是有用的。
在【它】的认知之中,宋时清是他的爱人,而他的爱人是一个青年,所以宋时清应当是男孩子才对。
当年,它才被宋悦的引魂术惊醒不久。五年过去,理智并未回归多少,仍是一团扭曲的邪祟。
按说,它是找不到宋时清的。
但事情坏就坏在宋时清的命格太阴了。
也许前世他就是个招鬼的体质,又也许是因为他的诞生不在正经的轮回之中。
这一世的宋时清,成了个鬼物最喜欢的香饽饽。
在外面,那些东西想要杀了他,或为了吞食他的生气,或为了占用他的身体。
但在涂山县,那些东西早被【它】吓破了胆。
只想快点献上宋时清,平了它似海的戾气。
“宋悦”抱着宋时清走出了院门,走到了村子里的大路上。又一步一步走下高地,朝着上山的路走去。
宋时清原本抱着宋悦的脖子,但渐渐地,他也觉出点不对的地方来。
——宋悦身上真的很冰。
宋时清还穿着裙子,薄薄一层布料,本身就是为了凉快,什么温度都存不住。
走了这一个小时的路,宋时清被环着的腿弯那片,被冻得甚至有些发麻。
“妈妈,”宋时清小声,透着委屈,“我能不能自己下来走?”
宋悦停了下来,眼珠轱辘转向宋时清,笑着问道,“时清为什么要下来自己走啊。”
宋时清抿了下唇。
他感觉宋悦今天和自己说话的语气有点奇怪,她好像在模仿幼儿园老师的语气。
宋悦平时从来不这样。
如果宋时清能代入一下它的视角,就会意识到这是个多正常的反应。
小时清好可爱啊。
哪里都小小的,像是个雪娃娃一样。
它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能重新经历爱人最幼弱的时期。
新奇、愉悦、喜爱。
温水一样的情愫盖住了扭曲的恶意,让它下意识地用宋时清和自己说话的语气,与宋时清交流。
宋时清犹豫了一会,才像是怕宋悦多想一般地,“腿麻了。”
宋悦歪了歪头,看看宋时清,又看了看远处崎岖不平的山道。
春天新长出的枝条杂乱地伸展,土路上到处是石块和根茎杂草。
“不行,时清会摔跤的。摔跤破皮了要流血,好疼好疼。”
宋时清鼓着脸,不知道该说什么。
宋悦笑起来,从口袋里掏出一块红布塞到宋时清手里,“时清再忍一会,一小会就好。无聊了就玩玩这个。”
无论是小时候还是现在,宋时清都是非常乖巧听话的小孩。
宋悦这么说了,虽然身上难受,但小时清觉得自己是可以坚持的。
所以,他小大人一般叹了口气,低头展开了宋悦给他的红布。
才一展开,铃铃的清脆声响就细碎地传了出来。
宋时清好奇地打量着手上密绣鸳鸯水波纹的红布。
那个时候的他,认不出这其实是一块盖头,只觉得四角垂下的穗子好漂亮好好玩。
那穗子居然是一条条被穿在一起的鱼型铃铛,姿态各不相同,根本不敢想象当年制它的人废了多少心血。
小孩子就喜欢这些看着有意思的东西。
宋时清一玩就起了兴。
他虽然不知道这是婚嫁用的盖头,但孩子嘛,看到张布就想往什么东西上罩。
宋时清理了理两边的穗子,将其垂盖在了抱着自己的人的额头上。
——时清在给自己盖红盖头呢。
它在心里想道。
好可爱啊。
它笑着任由宋时清调整额前的穗子,心底翻涌出来的念头却融着难以想象的恶意。
其实他带这个来,是为了堵住时清的嘴的。
是为了把时清绑走,看他眼泪汪汪又一点声音也发不出的样子。
小坏蛋,看他以后还敢不敢随便跟谁离开。
不过……没想到才过去了五年。
它没办法分辨时间。
本以为会见到一个和前世死亡时,别无二致的爱人。没想到找来看见的却是一个让人舍不得打舍不得骂的小宝贝。
准备的东西没有用上,还成了小时清打发时间的玩具。
真是……
它好心情地朝前走。
但很快,它发现到了一些不对的地方。
——宋时清在颤抖。
“宋悦”。
或者说,整个后脑勺凹陷下去,血迹红黑的尸体抬起了头,不解地看着宋时清。
在有所感知以后,它的障眼法就没有办法再哄骗活人了。
它露出了覆着的这具身体的本相。
一具死去多时的尸体。
宋时清突然不顾一切地挣扎尖叫起来,那块鲜红的盖头被他扔到了地上。
他根本没办法理解为什么刚才抱着自己的妈妈突然变成了这个样子,但恐怖的现实不容作假。
挣扎间,它脱手。
宋时清顺着陡坡摔下。
草叶和碎石沾了他一身,手臂也被划破了。
逃……
有怪物……
他脑中只有这么一个念头。
宋时清一边啜泣,一边忍着疼站了起来。他看向前方,撞进了一双茫然的黑瞳里。
前方小溪潺潺,涂山深处的幽谷之中,五岁的谢司珩拿着跟树枝蹲在石头上戳鱼。见突然从上面掉下来了一个同龄人,他还有点不明所以。
“小……姐姐,你受伤了吗?”
鬼攻,一个把各种结婚纪念做成情趣用品的渣
我一个人码这章,自己把自己给写怕了,歇了好一会才敢回来继续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