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时清还没有注意到下面去而又返的警车。他拗不过谢司珩,气得只想把这人捆起来扔车里面送走。
谢司珩反正是任打任骂,耳朵还是红的,那么大一只仰着坐在椅子里,倒跟宋时清不讲道理单方面家暴他一样。
宋时清又累又气,更难捱的是,他只要目光和谢司珩对上几秒,就会在脑中回放刚才那一瞬间的亲吻。
明明是蜻蜓点水的一下,却像是在两人心头安上了一个定|时炸|弹,弄得谁都没法像以前一样自在地接触。
谁都没有多说什么,但空气中就是带上了点不分明的暧昧。
“……你烦死了。”宋时清低声,拿手机进了房间。
谢司珩抿唇,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露台拉门后。
雨水砸在瓷砖边缘,又溅起落到他的小腿上。
片刻后,他捂住了自己的脸,胸腔中烧成一片。
……我怎么就,说出来了呢……
……今晚宋时清肯定不愿意和他睡一张床了。
脑中因为刚才的冲动仍是一片混乱,但手下,谢司珩却很利落地打开了微信聊天页面。
他在车上的时候就加上了谢母给他的“大师”的微信。
聊天页面上,消息停留在二十分钟前。
【婆婆您好,我的朋友可能被一只恶鬼缠上了,它给我朋友送了诸如翡翠手镯等礼物,并且多次现身纠缠他。最近,我们所在的位置还发生了一起杀人案,我个人怀疑和那只鬼有关。您方便来看一下吗?价钱不是问题,如果有其他条件,您也随便开。非常急。】
是的。
谢司珩说那东西和吕家的谋杀案无关的话,仅仅是为了安抚宋时清。
那些东西最能摸索人的情绪。
一旦人被它们吓破了胆,心神不稳,很容易被拉进更艰难的处境。所以谢司珩希望宋时清别把两件事连在一起。
聊天框中,那位大师还没有回复。
谢司珩摩挲了一下手机边缘,在心中思量要不要去村子里找点公鸡黑狗血什么的。
也就是心底的念头升起的一瞬,聊天框顶上的名字跳成了【对方正在输入中……】
谢司珩一振。
【你说的这种情况,不太可能存在。】
【能一次虐杀三个人的恶鬼,基本已经被除干净了。】
【小孩子不要一天到晚乱想,精神紧张容易产生幻觉。】
谢司珩:……
你们这些搞玄学的,其实不用这么正气。现在是真的有鬼。
他想了想,给对方回了一句——“婆婆,真的不是幻觉,我见到它了,是很多人形扭曲在一起的一个怪物。而且它送我朋友的东西,现在也都在家里摆着,不可能有错。”
半分多钟以后,那边才怀疑地发来了一个【?】
不等谢司珩解释,那边来了一条语音。
点开,苍老但清晰的女声沉着地传了出来。
【如果你前面说的是真的,这只鬼已经有了能伤人送物的能力,就不可能以很多人形扭曲在一起的形态出现。只有神佛成群,哪见恶鬼同行?】
能听的出来,这位大师已经有点不高兴了。
谢司珩简直要被气笑了。
他怎么知道那玩意是怎么回事。
但现在是自己求着别人办事,他只能放软态度。
有些说法谢司珩不敢告诉宋时清。
比如说,他跟宋时清说,一般情况下那东西的影响范围有限,除非给它一个栖居地,否则跟不了人。
所以他们两个只要离开这里,就能逃开它的纠缠。
但事实上,如果这种说法成立,那东西根本就不该出现在他俩的高中,还给宋时清送什么婚契。
它没有去找别的任何人,没有受到任何距离限制。
宋时清在哪里,它就去到哪里。
就好像……它早早地就在宋时清身上打了标记一样。
纵使千山万水,千载百世,它也能找回自己的爱人。
谢司珩耐着性子跟对方又磨了几句。
要不是这位婆婆真在某个圈子里有名有姓,甚至参与过某个政府项目的落地,谢司珩早删人了。
不知道为什么,对面就是认定不可能存在他所形容的那种恶鬼,更不可能对宋时清所求情|欲。
【讲的跟小说一样,你们现在的小孩脑子里都不知道在想什么。算了算了,你把地址给我一下。】
谢司珩估计对面多少还是给了自家爸妈的面子,但现在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只希望这位有用。
他在心里想道,快速将蒙村的位置发给了对方。
谁知道对方再次发来了一条语音,声线听得出诧异。
【涂山县蒙村?巧了,我有个晚辈昨天正好接了一家人的单赶了过去。现在应该已经到你们那了,我把他的电话给你,你直接去找他吧。】
【我这个晚辈虽然年轻,但路走的比我远。】
【他叫顾青。】
另一边
宋时清背靠着门板深吸了一口气,他不知道该拿谢司珩怎么办。
这么多年的朋友,他早就已经习惯了谢司珩的亲昵。习惯到哪怕是刚才被往嘴上亲了一下,他都下意识地没有觉得不对。
谢司珩对他,什么时候变成了情侣之间的喜欢?
还是说只是他们两个从小到大都在一块,现在到了青春期,谢司珩对自己的感情产生了某些误解?
亦或者——
宋时清无意识咬住了下唇。
是因为那只鬼对他做的事情,让谢司珩意识到,身为同性的自己是可以被……侵犯的。所以才——
不对,我怎么能这么想谢司珩?
宋时清咬住下唇的力道大了点,几乎将那片咬得失去了血色。
但心底,当被谢司珩亲吻后最先产生的羞赧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浓重的不安。
他没办法接受一个同性的狎昵触碰。
光是想一想,他就排斥。脑中浮现的,全然这些天在梦里现实里所遭受的对待。
……我不应该把谢司珩和那个东西混为一谈。
就像谢司珩说的,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吧。
宋时清像是只小鸵鸟一样,秉持着只要不面对,最差的情况就永远不会发生的原则,将刚才发生的事情压进了角落,按开手机,打给了宋悦。
电话接通时,宋时清脑中还在想他和谢司珩之间的事情,但随着扬声器中一声一声单调的嘟嘟声,他逐渐被拉回了注意力。
——宋悦没有接电话。
这边的房间窗户一直是关着的,雨声被挡在外面,里面安静得能让宋时清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妈妈为什么不接电话?
宋时清在电话自动挂断后,再次打了过去。
很快,他就得到了同样的结果。
通了,但没有人接。
宋悦只有宋时清一个孩子。某种程度上,她对宋时清可以说是予取予求。但另一方面,母子两都有自己的生活,也都尊重对方的独立空间。
所以宋悦和宋时清,并不是每天都会联系。
但两人从不会漏接对方的电话。
即使是在宋悦的工作时间,即使是在宋时清的上课时间。
因为他们两个知道,对方在这时候打电话过来,一定是出了必须要马上要说的急事。
所以当这一次通话也被自动挂断以后,宋时清直接拉开门,朝露台跑去。
“谢司珩。”
谢司珩抬头,“嗯?”
“我打不通妈妈的电话了。”
这种时候发生这种事情,人很容易乱想。
宋时清背脊发麻,攥住手机的手指关节大力到泛白。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怕成这样,但本能中,他就是觉得宋悦出事了。
谢司珩沉默两秒,站起来走到他面前,一根一根地掰开宋时清的手指,拿过他的手机,调到通话记录看了眼。
在看到确实有两通未接电话以后,谢司珩心下沉了沉。
“别急。”
谢司珩拿过自己的手机,在通话页面出,打下了宋悦的号码。
他将手机贴在耳边,伸手轻轻地捏宋时清的后颈。
“别急,可能只是信号不好。”
这话根本起不到安抚的作用。
且不说现在国内的基础建设做到了什么程度,就说蒙村这边,这么多厂子和电商,政府怎么可能不好好搞网络?
令人窒息的提示音一声一声,拉着两人的心一起往下沉。
就在宋时清要转身下楼去找宋翔的时候,电话里突然传来了宋悦的声音。
“喂?”
宋时清和谢司珩皆是一愣,随即,谢司珩立刻若无其事地带上了笑意。
“阿姨,是我,谢司珩。”
宋悦也跟着笑了,“我知道,我就是奇怪你怎么现在打电话给我。”
谢司珩看了宋时清一眼,原本放在人后颈上的时手趁着宋时清全副心神都被电话里的宋悦吸引,悄悄挪到了人家耳垂上。
“是这样的,阿姨,我和时清在一起,刚才他给您打电话,打了两个都没有打通。”
“啊?我看看。”
那边顿了顿,不多一会,宋悦有点愧疚地,“是,我看到记录了,我刚才在外面和护士说话,没听到。”
如果此时是宋时清接电话,就会立刻产生一个疑问——
宋悦出门真的会不带手机吗?她手机里存着那么多客户信息商业机密,什么时候能够放心大胆地放在别的地方了?
但谢司珩没对宋悦熟悉到这种程度,因此没察觉不对。
“那我把手机给时清,他有点事儿要和您商量。”
听到这话,在旁边翘首以盼的宋时清立刻接过了电话。
他耳垂已经被谢司珩捏红了,嫩软的一小块,让坏心眼的某人愉快地眯了眯眼睛,又上手去捏另外一边的。
宋时清无辜地看了他一眼,有些敏感地躲了躲,没躲掉,索性也就不躲了。
“妈。”
这一次,宋悦没有立刻回话。
离蒙村上百公里的市市立医院住院楼某病房中,窗帘拉得严严实实。
水杯、果盘、枕头等等东西翻倒在地上,像是有人才在这里打过一架。
宋悦披头散发地坐在床上,身上穿着病号服,上半身前趴,用两只手撑着身体。
这个姿势极为诡异。
宋悦表现的甚至不像是个人,而更像是某种动物。
她埋首盯着床上亮着屏幕的手机,屏幕上的光照在她的脸上,照亮了她怪异的笑容。
“……我想等姥姥的葬礼结束以后,就定去英国的机票……我们之前看的那个夏令营已经开始报名了,我想去提前了解一下环境。那个夏令营可以作为社会实践写进简历里……”
宋时清不常撒谎。
更不常对着家人撒谎。
他声线没那么自然,一点点的心虚和怯意在寂静无声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宋悦脸上狡猾残忍的笑意似乎是扩大了几分。
真可怜啊。
连逃跑都不敢说实话。
像是小小的,被圈养的幼猫一样。全身都是软软的毛,被欺负以后,努力板着脸绕行,想要趁人不注意的时候离开这一片对他来说过于危险的地方。
但事实上,他哪都去不了。
欺负他的人比他庞大数倍,强大数倍。
他以为足够远的距离,在某些东西眼里,小得可爱。
电话那边宋时清还在竭力解释。
宋悦,或者说覆在宋悦身上的【它】笑着拧住了床单。
要不要,先放他离开呢?
他这么想逃离自己,不如就先让他出国吧。等宋时清自以为逃出了他的掌控以后,再出现在他的新生活中。
时清会被吓成什么样啊。
不,还是该先完婚。
早就该做的事情,拖了这么多年。
得先给时清打上标记,再放他离开。
光是想想,恶意纠缠而成的灵魂就愉快到颤抖。
带着被爱人排斥的恼火和燎原的妒忌。
它早就已经不会活人那一套纲常伦理道德法律了,它有的,仅仅是人性兽性当中最恶的那一部分。
爱意深浓。
恶念俱增。
【好啊。】
“宋悦”张了张嘴,发出了声音,
【你想去就去吧,你姥姥去世的时候,就说过不想让她的死影响我们的正常生活。她这人一生要强,身后事上,我们也听她的吧……】
露台上,听到宋悦这么说,宋时清轻轻松了口气。
“那好,我和谢司珩定机票……”
【快逃……】
一道闪电划破天际。
紧随而来的是一阵炸耳的雷声。
宋时清什么都没有听见。
雷声止,宋时清心有余悸地朝天边看了一眼,电话里问宋悦,“你说什么?”
【我说——今晚早点睡,别熬夜,明天下葬得上山。】
宋时清笑了起来,“我知道了。那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我不回去了。】
宋时清一愣,“嗯?”
宋悦怎么会缺席姥姥的葬礼?
那边,宋悦的声音很耐心,【今天雨太大了,山体滑坡,进村的路塌了。】
【不过,我一早就和你舅舅还有谢总孟总打了招呼,他们会代我看你的。】
最后这一句话,怎么听怎么不对。
路塌了,她回不来,让宋翔等亲人看着宋时清还算合理。让谢司珩父母,她商业上的伙伴看着宋时清是什么规划?
除非——
他们不是葬礼上的主事人和宾客。
而是婚礼上的双方父母。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
它恨透了将宋时清从自己身边夺走的宋悦,连个位置都不想给她,索性让她的大哥一家代劳。
但雨声实在是太大了,宋时清听不真切,忽略了其中的古怪。
他挂断电话,两只原本白生生的耳垂被谢司珩全都玩成了透红色。
“定机票?”谢司珩笑着问他,“真去英国啊,现在那边天天阴雨蒙蒙的,找个漂亮点的地方呗。”
“说好了去那边参加夏令营的。”宋时清拍开他的手,微微抬着下巴后退了一步,“你以后不许再这样碰我。”
谢司珩:……
“为什么?凭什么?”他大怒。
宋时清冷着一张漂亮俊秀的脸,漆黑的眼底全然是——为什么你自己不清楚吗?
谢司珩感觉自己真是委屈极了。
他对宋时清的感情难道是现在才产生的吗?当然不是。
他之前对宋时清的那么多亲亲抱抱,宋时清从来没有排斥过。
情感一样,行为一样,凭什么只是告了个白,就得开始保持距离?
天下没有这样的道理。
谢司珩上前一步,准备据理力争。
——宋时清后退了一步。
谢司珩:……
他委屈得像是因为偷吃了一口,就被踢出家门的狗子,“你怎么这样啊。你刚才抓着我跟我说打不通电话的时候,可一点没有要保持距离的意思。用完就扔,小时清你还能再渣一点吗?”
明明被捏了耳朵还要被控诉的宋时清感觉自己真是满脑门问号。
但和这样的谢司珩是没有办法讲道理的。
宋时清抿唇,一副反正不近人情的清冷样,转身下楼去了。
谢司珩紧随其后,又好气又好笑,就要接着磨宋时清。
“哎,你俩终于下来了。”谢母站在楼梯下昂头朝上看,“小宋快来,刚才进来了一个人,给你送了东西。”
“给我?”宋时清茫然。
下到一楼,只见谢母手上拿着一只不长但很细的竹筒。
“他说他叫顾青。”舅舅坐在沙发上补充道。
谢司珩眼皮一跳,“顾青?”
他随即扭头朝门口看去,空空如也。他又转向谢母,“他人呢?”
“走了啊。小伙子笑眯眯的,心性看起来不错,但太瘦了。是你的朋友吗,回头提醒他好好吃饭啊。”
宋时清不解,悄悄拉了下谢司珩后面的衣服。
虽然心中震惊,但谢司珩还是抽空给了自己的恋爱脑一点空间。
——看吧,虽然宋时清嘴上说着不要自己碰他,但是遇上事了,立刻就乖乖地贴过来了。
小混蛋。
渣。
幸好这么多年自己看得紧,不然就凭这一手,他鱼塘里的的鱼估计都得两位数打底。
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非常不值钱的谢司珩弯腰,贴在宋时清耳边。
“我找的那个大师的一个晚辈,据说还挺厉害的。”
宋时清诧异。
他打开了那只小竹筒,里面是两根灰白色的香和一张匆忙写就的纸条。
宋时清不动声色地避开大人,到一边打开,之间上面字迹笔走龙蛇。
【下次再被拉进幻象里,就点燃香,跟着烟走。放心,它缠不了你多久。】
宋家外不远处的路上,顾青在伞下点烟。
他真的太瘦了,瘦成这样还抽烟,真的很让人怀疑他命不久矣。
历允朝宋家扬了下下巴,语气中显然是不信,“按照你说的,那家的小孩身上有鬼定下的那个什么煞,你给两根香就能救他?”
顾青干这行这么多年,早就见惯了不信鬼神的人。
吸了口烟,耐心地解释。
“缠着宋时清的鬼不可能得偿所愿。”
历允“嗯”了一声,示意他继续。
顾青伸出左手,“纳采,问名,纳吉,纳征,六礼中的前四礼,知道为什么一个鬼要行活人的礼吗?因为当一个习俗被千万人,或者一个区域中绝大多数的人所认可,它就具有了‘法’的性质。活人遵循,那些东西也同样。”
“它想在‘法度’上,与宋时清产生联系,或者你也可以称之为标记。礼成,他们就是夫妻,越过性别、生死、时间。”
历允:“那你为什么不管?”
“因为没必要啊。”顾青笑道,“死人想做活人的礼,哪有那么容易。六礼中的第五礼,是双方父母商定佳期。你不会觉得它能找到自己的父母吧。”
“恶鬼的兽性很强,根本忍受不了自己的地盘上出现别的同类。所以它们会相互厮杀,乃至于,进了它们地盘的活人也会被驱逐。”
见历允有点愣,顾青点了下远处。
“它很快就会发现流程走不下去。但到了那个时候,宋时清也该离开这里了。”
“没事的,放心吧。”
顾青身上有那种天纵奇才与生俱来的疏傲,历允不知道这人在他们的圈子里到底是什么地位的人物,但他隐隐能猜到一点。
“真的?”
顾青:“当然。”
历允举了举手上的鹿皮:“那这个怎么办?”
顾青狡黠,“我个人是劝你别带走,留给那东西。毕竟我只有一辆车,没法在每一次它想杀你的时候,救下你的小命。”
他是被宋翔家隔壁方大娘一家请来看鸡棚的。
顾青估么着,狐鬼和缠着宋时清的恶鬼应该是两派,这张鹿皮,应该是那东西拿了狐鬼丢下的猎物。
至于吕家的死人,还得等他去看过了再下定论。
他朝两个民警挥了挥手,打着伞缓步朝远处走去。
但如果这位风水先生能朝地上的积水看一眼,就会发现,地上的影子,是四个。
从头到尾,它都在旁边听着。
思忖要不要杀了这个给宋时清留下了引路香的年轻人。
真烦啊。
有这么多这么多的人不想让时清和自己在一起。
鬼攻:(磨刀)(摸刀刃)(准备宰人)
我最近打算日六,所以更新时间从九点挪到十点半到十一点,我相信你们不会拒绝的对吧(亲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