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是平静寻常的灰蒙，坐在台阶上，一眼望过去，望到寥阔曲折的赛道，关卡众多，有曲有直。
赛车过后的热血冷却，凉风吹过少年紧实线条流畅的臂膀，校裤由于坐姿往上缩了一截，露出脚踝，坠在空中的腿没有支力点，名牌球鞋晃了晃。
手心里烟头燎的创口好全了，周绪起在上面摁了摁，突然双手撑在膝盖两侧，手掌抵着台阶边缘，粗糙的沙砾感磨着掌心，他重心下压，脑袋随着脊背一起低下去，额头靠上膝盖。
商阔沉默的看着他，张了张嘴，拧着眉又闭上了。
掌心火燎的灼烧感早就消失了，明明不疼，周绪起眼眶却热得发烫。
呼吸艰难的喘了几口气。
他想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为什么。
孤立无援摸爬滚打的这么多年让他习惯性的顾全大局，考虑所有人的想法，规划最恰当最有利的求生路线，永远倾向于做出最恰当最有利的选择。
在原来的世界里。
血脉亲情，他考虑周池的想法。
学习生涯，他考虑老师的想法。
课余生活，他考虑朋友的想法。
四处兼职，他考虑雇主的想法。
他考虑房东的想法、周池学校老师的想法、考虑菜市场卖菜大妈、邻居家大爷、街口的流浪猫、家教小孩的想法......
每一件事每一件事，构成了他生活的全部，考虑所有人的想法以求达到目的的本能早就刻在了骨子里。
现在。
周哲、莫晚、周小少爷。
还有谢、致、予。
很多人名横跨在他心里，筑成一座高耸而无可跨越的大山。
那么坚牢。一头撞在上面，血肉模糊。
商阔看出了他的抗拒，不好多问，抬手拍了拍他的肩，停了下，说：“风凉，把外套穿上。”
周绪起抹了把眼，坐起来，若无其事的穿上外套。
商阔还想说什么：“小绪，如果有纠结的事，你.....别多想。随心所欲一点就成。”
周绪起大概待了不到两个小时，接到个电话就走了。
江进外拍回来，听商阔说：“小绪最近好像有心事。”
“有心事？那小子......”江进放好设备，接过商阔倒好的水瘫在沙发上。
想到上次见面的反常，眼也不眨的将烟头按灭在掌心里.....
“难不成是感情上遇到挫折了？”江进自言自语。
商阔不明所以。
江进解释：“他上次突然问我有没有喜欢的人。”
说完又有点想笑，评价了句：“小朋友真纯情，竟然说什么喜欢不喜欢的……”
商阔动作一顿，看向他：“不喜欢我？”
江进怔了怔，反应过来，连连摆手：“不是不是，当然最喜欢你了。”
商阔看着他弯起眼睛讨好的笑，哼了声揭过话题。
江进松了口气，继续说：“我猜肯定是关于感情上的事。十七八岁的小孩，迈不过去的坎儿，无非是考试成绩、父母家庭、情情爱爱。”
“不过，”他伸了伸腿，“学生嘛，好好学习最重要，你说他老是招蜂引蝶干什么。”
“真是不安分。”江进说完，歪了歪头，前额发滑下来遮到眉骨，看向商阔求认同。
商阔没点头，帮他把垂散的头发撩到耳后，摸了摸发凉的指尖，扯了张毯子过来盖在他身上，反问：“你读书的时候很安分？”
江进张口就来：“那当然。我典型的三好学生。”
商阔笑了声，顶着一副你看我信吗的表情：“真的？我怎么听…说你上学的时候三星期换一个女朋……”
“听他瞎说！”江进条件反射的反驳，应激似的鸡皮疙瘩唰一下起来了，毯子都掀了，“哥，你别不信我信他啊……”
“他不是一直和你一个学校吗.....”
“.......”
为期两天的期中考试火急火燎的赶着秋末的尾巴结束了，接过接力棒的是一中高二级的各科任老师，一张张答题卡过机，电子评分数字化浮现在电脑屏幕上，电脑上自动跳动着录入分数。
周二开考，剩下周四周五周六上午正好让各科老师趁热打铁把试卷讲了。
学生哀嚎一片，不乏有人高呼：“老子最烦考完试后讲试卷了，不能等成绩出来再讲吗！”
“啊啊啊我想回家！”
周绪起蹬了许孟凳子一脚，“喊什么！”
彭经延慢悠悠的补了句：“再上一节课就放学了，不急。”
谢致予感冒痊愈了，失去了含糊的鼻音。周绪起挺喜欢听他带着鼻音的语调的，让人感觉.....
特别软。
想起他感冒的原因，周绪起忍不住又蹬了前面人凳子一脚。
“绪哥！你干什么！”
“干你。”
许孟大惊失色：“不要啊绪哥不要，别碰我！”
周绪起：“.......”
彭经延笑得不行，前排的温芮也笑。
周绪起叹了口气，看向她：“竟让我们芮姐听了这般污言秽语。”
眼神转回来，一拍桌子，“许孟！”
许孟立刻挺直腰板，大声应答：“是！”
“还不向芮姐道歉！”
“是！”许孟蹭的站起来，转身九十度鞠躬，铿锵有力，“芮姐对不起！”
温芮摆摆手：“平身吧。”
“谢娘娘！”许孟坐下的时候被椅子杠了下，一个没坐稳跌到地上。
他哎哟了声。
空气沉默一秒，几人面面相觑，爆发出爆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周绪起搭着谢致予的肩笑得不能自己，胸腔起伏，以至于没有注意到突然出现在窗外的李肚肚。
“笑什么呢，这么好笑。”
周绪起摆摆手，继续笑。
直到谢致予朝他使眼色：哥，李主任。
周绪起笑容一僵，腿一伸，椅子吱呀向后挪了一厘米。
李肚肚幽幽的注视着他的动作，“周绪起，想跑啊？”
“没有的事！”周绪起自觉把椅子挪回来，“怎么可能，李主任你在说什么啊.....我就在这儿坐着，哪儿都不去。”
“出来。”李肚肚平静道。
周绪起更平静：“我和我的凳子长在一起了，出不来。”
“出来！”李肚肚大喝，“别让我说第二遍！”
“......”绪哥在一班所有人的注目下被闻风丧胆的李肚肚揪着耳朵扯出了教室门。
许孟弱弱开口，“你们说绪哥会不会有生命危险。”
谢致予淡定的收拾发下来的周末作业，“不会。”
办公室走廊拐角处。
隐隐约约能听到破口大骂的声音传来。
“好你个周绪起！你之前给我保证过什么！逃课逃学！为什么期末考试考到一半给我跑了！跑哪儿去了！老实交待！”
周绪起稍后退一步躲避肚肚的冲击波，闭了闭眼。周二到周五李肚肚都没来找他，他还以为这件事儿被肚肚抛之脑后了，没想到——
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周绪起脑子里蹦出来这句话，并且无限循环播放。
“你不要以为我没时间管你！”李肚肚气都喘不匀了，“你以为我想管你啊。要不是因为你爸，我才懒得管你！逃课逃学！你之前怎么给我保证的！为什么不能让我省点心，我天天为你呕心沥血你就开心了是吧！”
周绪起抹了把脸上的口水，又往后退了步。
李肚肚眼尖：“你退什么退？干什么，还想跑？！”
“.....”周绪起：“没。”
“没什么没！天天就知道没，我看你这是指望着我没了才好！”
周绪起：“您言重了。”
李肚肚：“......”
骂了六分钟，骂爽了，指着他警告：“你小子注意点，下次再让我抓到你，违法乱纪，你给我小心着点。”
周绪起一口答应：“您放心，我绝不违法。”
李肚肚哼了声，问：“乱纪呢？”
他思考片刻：“偶尔乱乱？”
“滚！”
咆哮声之大震得树上的鸟惊飞。
周绪起顶着被震聋的耳朵走进教室，许孟一扬手：“恭喜我绪哥平安归来！”
教室跟着响起了好几声，气势排山倒海：“恭喜我绪哥平安归来！！！”
周绪起：“......”一群神经病。
上课铃打响，温芮维持秩序让一群野猴收了声。
许孟在莫添的眼皮子底下转过来说：“绪哥，校庆节目今天下午在礼堂审核你知道吧。”
“芮姐叫我提醒你，不过我想到你们街舞社的节目肯定也要审核。”
周绪起点了点头。
许孟老大不开心：“该死的学生会，偏偏安排在周六下午，这不是压榨我们表演人员的放假时间吗。”
莫添在讲台上传来句：“许孟周绪起，讲什么这么开心，讲大点声儿让我听听。”
许孟立刻安静如鸡。
“......”
一行人中午在食堂陪高三的吃了午餐，午餐结束后结伴去礼堂。
周绪起和谢致予并肩落在人群后头，和前面的热闹不同，他俩一路上安静得不可思议。
前面突然传来声，“绪哥予哥！你俩慢吞吞的干什么！快点啊！”
许孟说着跑过来，勾上周绪起的脖子就往前跑。
敞开的外套衣角向前飞，谢致予立刻跟了上去。
一中豪气，整个礼堂能容纳上千人。舞台不小，灯光等设备齐全。
周绪起看到第一排站着指挥的姜竟，诧异的扬了扬眉毛。
姜竟看到他招呼了声：“绪哥许孟，你们来了？”
许孟抱着不满，和他互怼了句，“哎，学生会会长就是威风，张张嘴就能占用表演人员的放假时间。”
姜竟自动忽略后半句话：“怎么？想要？让给你。”
许孟避之不及：“不不不，不要，牛马人。”
姜竟见他这样子反而想逗他，凑过去，狭长的眼睛盯着他，放慢语调：“不想要吗孟孟——”
许孟一下子弹开，指着他：“你你你。”
又看了看站在一旁同样攻击性很强的周绪起，瑟缩的抱住自己：“你们这两个变态。”
周绪起：“？”
“关我什么事？”
“你刚刚也调戏我了！”许孟有理有据。
“我调戏你——”周绪起话头顿住，想到那句干你，无可奈何的点点头：“行吧。”
“呜呜呜，”许孟一个高女生半头的大男人躲到温芮后面，假模假式的哭，“芮姐你看他们。”
温芮拍开他搭在肩膀上的手，“别闹。”
周绪起果断抬腿踹了他一脚，“行了，别贫了。”
一中学生会存在感极低，知道姜竟是学生会会长的人不多，甚至于知道一中存在学生会这个组织的人也不多。虽然存在感低，但校内大大小小的事情很大一部分由学生会操办，比如这次校庆。
事多、透明，一中学生会就是纯纯大冤种，许孟不愿去也正常。
礼堂里挤满了来节目审核的各班，闹哄哄的。
周绪起扫一眼过去，发现他们班前面坐着的就是王衡他们班的人。
许孟哼了声：“晦气。”
“你说谁晦气！”四班立刻有人炸了，“臭书呆子！”
“你他妈！”
大战一触即发。
周绪起踹了脚前面的椅背，不耐烦道：“管管你小弟。”
王衡装聋了半天，这才转过身来，确认刚刚是被人踹了椅背，眉毛一横：“你踹我？”
谢致予不咸不淡的补了句：“踹的就是你。”
王衡：“你们是不是想打架。”
周绪起很诚实：“不想。”
朝旁边看过去，“所以管好你的人。”
对方被他直白的话一噎，扫了眼温芮的方向，不知道心里计较了什么，扬声：“都坐好，别惹事！”
周绪起也拦了拦，“许孟何复，退一步海阔天空！”
四班集体沉默几秒。
“你们什么意思？”
“不是你们班先挑事儿的？”
“内涵我们班没肚量？”
周绪起莫名其妙：“我没这么说啊。”
“你们要这么想也可以。”
许孟笑出了声。
四班：“......”
好阴阳。
为什么能有人做到这么光明正大的阴阳。
于是，一班和四班又吵了一架。
街舞社的节目作为热场节目，在预备节目单上排首位，因此审核也放在了比较前面的位置。
周绪起和一班人待了会儿，街舞社还有一个节目准备上了，他得走了。
一班坐得比较靠后，突然传来声叹息，周绪起向后看去，看清女生长相的时候眼神闪了闪。
女生弯着腰抱着一大箱演出用具，因体力不支被迫停下，将装箱搭在腿上作为支点向上送了一下。
没送成功，累得慢腾腾的把箱子放在地上，扶着膝盖叹气。
周绪起在那一秒钟心里闪过很多情绪，街舞社的人来叫他了。
谢致予循着他看去看回的目光看了看，自然也注意到身后个子娇小的女生。
街舞社的人正拿着喇叭在舞台前面喊：“绪哥！副社！你在哪！快过来，我们不能没有你！”
周绪起来不及丢脸，捅了身旁人一手肘，“予哥你去帮忙抬一下，我先过去了。”
声音平到谢致予没有听出任何异样。
周绪起跑得很快，像逃一样迈着腿几步迈下礼堂台阶淹没进人群。
谢致予反应过来，没作考虑，听周绪起的话本能的作出反应。
“要帮忙吗？”
语句简短，女生抬头看到一张冷冰冰的脸。
她愣了一下，看向一班的座位，顿时明白了什么。
她一下笑起来，“好啊，谢谢你。”
谢致予轻松抱起箱子，突然觉得女生低头马尾搭在肩上露出一截脖子的样子很眼熟。
他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能麻烦你帮我搬到后台吗？”女生讲话很柔和。
谢致予点点头。
他腿长，走得快，女生跟在他旁边只能加速，有点无奈的出声：“谢致予，你能等等我吗？”
“你走得太快了。”她小声说。
谢致予脚步一顿，放慢速度。
女生笑起来，靠在他身旁一拳距离，像是看出来他的疑惑，说：“我认识你啊，周绪起他们班的吧。”
听到某个名字，谢致予托着箱子往上抬了抬，低低嗯了声。
对方不搭话，女生也不尴尬，自顾自说：“忘了自我介绍，我是八班的。”
“江雪珊。”
演出道具完好无损的送到后台，街舞社的人刚走几分钟。
谢致予放下箱子，江雪珊凑到他跟前，笑着说：“谢谢你帮忙啦。”
她皮肤白，笑起来给人一种脾气很好的感觉。
“没事。”
江雪珊接着说，“同学加个微信行吗？改天请你喝饮料。”
谢致予摇头：“不用。”
她笑眯眯道：“就当答谢。”
谢致予坚持“不用了”，江雪珊意料之中，不勉强。
拍了拍手说：“那行，我们出去吧。”
“街舞社的表演应该完了。”
谢致予脑中闪过一道白光，乍然想到了什么，眼眶微扩，“等等。”
江雪珊：“嗯？”
谢致予看向女孩子白净的脸蛋：“你叫....”
搞半天名字都没记住啊。江雪珊出乎意料的笑了声，一字一句重复：“江、雪、珊。”
“同学你记住了吗？”
“雪珊？”谢致予神情突然变了变，“雪山珊瑚？”
江雪珊扬眉：“对，你知道啊~”
谢致予没管她后半句调笑的语气，走到舞台转角。
江雪珊。周绪起最近聊天的女生。
或者是前些天食堂，周绪起给他指的那个。
【予哥，你觉得那个女生好看吗？】
“加个微信吧。”谢致予想，此时此地，如果手里有易拉罐，他能当场捏扁。
江雪珊讶异，没想到他改变了主意，主动提出加微信。
“好啊。”她爽快答应。
谢致予垂眼看着手机上发过来的验证消息，面无表情的提了提嘴角，黑色的瞳孔骤然失了温度。
他是不经意瞄到的，周绪起不知道为什么遮得很严，每回和这个女生聊天都遮遮掩掩，生怕被人瞧见似的。
周身忽然冷了下来，江雪珊打了喷嚏，“阿秋！”
她抱着外套搓了搓手臂，“要入冬了啊。”
谢致予没说话。
走到舞台前，街舞社的表演已经结束了，周绪起和姜竟正在第一排讨论需要改进的地方。
两人挨得很近，姜竟手臂勾着周绪起的脖子，邪气的眉眼像是一直面带桃花的笑着，哪哪儿都一副不正经的样子。
江雪珊感慨了句：“他俩真配。”
“？”
看到谢致予紧拧的眉头和困惑的眼神，她笑着摆了摆手：“开玩笑开玩笑，我开玩笑的。”
“不过，”随口补了句，“学校里倒真有不少人觉得他俩配。”
她伸手在空中点了点，“配，打双引号。”
从某个角度，周绪起和姜竟的名声在一中是极为相配的，都算是名人。
种种传闻，加上他俩的交集以及长相加持，周绪起和姜竟这个组合，两人一旦站在一起总给人种下一秒就会少儿不宜的错觉。
不怪前面许孟盯着他俩大喊变态。
“去年的街舞表演他俩就很搭，简直嗨爆全场，”她弯着眼睛，“不知道今年怎么样。”
谢致予凝视着挨在周绪起脑袋边的姜竟，两人不知道说了什么，他随手捏着周绪起的校服拉链往下扯。
拉链散开露出校服内搭。
谢致予又捏爆一个易拉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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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不起，记岔了，打错王衡的名字了，已改
爱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