Z。

  周。

  周绪起反应过来,愣了整整有三四秒,视线落到卫衣上时,脸上出现一瞬间的空白。

  饭堂喧闹嘈杂,谢致予吸了口气,五指紧紧攥住他的手腕,转过身去打饭。

  乱七八糟的想法给他这么一搅和全抛了出去,周绪起怀疑谢致予是故意的。

  周绪起打饭的时候,眼睛看着阿姨,盯到长长的铁勺抖了抖,侧脸平静,耳朵细看却能看到耳根红了些。

  真是要疯了。

  铁勺抖完,终于往他盘子里放了菜。

  打好饭找到位置坐下,谢致予一根根,机械的挑着碗里的芹菜,告诫自己要冷静,要冷静。

  不要把情绪表露出来。

  周绪起筷子夹着块鸡肉顿在餐盘上方,垂着睫毛,满心满脑重播着谢致予方才那句“是你”。

  许孟和彭经延走过来,看到的就是这副“同桌异梦”的景象。

  许孟:“你俩这干嘛呢。”

  “予哥。”彭经延拍了拍谢致予的肩,放下餐盘。

  周绪起夹起鸡肉放进嘴里嚼了嚼。

  “哟,”许孟稀奇,“瞧这无精打采的样儿,考试没考好?”

  周绪起闲闲散散的搭了句话:“你考得很好?”

  “不,”许孟心态好得不行,无论大考小考,考好了骄傲考砸了不伤心,“没影的事儿,成绩出来了才知道考得怎么样。别伤心——”

  本想安慰身旁人的话头顿住,突然想起周绪起绝不是个会为了成绩影响情绪的人。

  毕竟,之前考千八百次零鸭蛋仍然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无赖样。

  何复和他们在洗手池碰上,周绪起看着谢致予把餐盘里挑出来的芹菜倒掉,跟在后面倒了没吃掉的残渣。

  水龙头拧开爆出道水柱,谢致予安安静静洗了手,忽然叫了声哥。

  周绪起回过神来停了一秒,发现是在叫他,“嗯?”

  “没事。”谢致予拧紧唰唰往下滴水的龙头,指尖上坠着滴水,在玻璃窗外照进来的阳光下折射出微弱的光。

  周绪起点了下头,若无其事的继续洗手,洗了又洗。

  许孟听说了谢致予在物理考场提前交卷十五分钟的光辉事迹,勾着他的肩和他讲话。周绪起和彭经延落在后面。

  彭经延看着前面人的背影叹了一声:“予哥真的好厉害。”

  周绪起笑了一下,“是啊。”

  身旁人久久没说话,彭经延疑惑的看过去,正看到他注视着谢致予背影的目光有异。

  “绪哥,你......”

  周绪起的眼神里包含许多让人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他一遍遍勾勒前方人的背影,看着他身高腿长迈着步子向前,脊背被脖子上的手勾得微弯,侧脸偏过来,下颚线流畅。

  “怎么?”周绪起收回视线,朝彭经延扬了扬眉。

  彭经延噎了一下,“呃.....”

  他发觉他绪哥在问话的这一刻变得有些陌生,语气竟然令他听出些疏离的礼貌,像是装了层面具在脸上。

  许孟在宿舍楼下放开了手,谢致予下意识回身去找人。

  他看到周绪起向这边走来,神态动作和往常没什么两样,路过小卖部时突然被一个女生叫住。

  周绪起低头和她说话,神情隐没在小卖部的红砖折角处,两人说了几句话,彭经延站在旁边用手肘怼了周绪起两下,先离开了。

  “上楼上楼,”他走过来,看到等在这里的人,“绪哥那边有点事,叫我们先回去。”

  谢致予神色晦暗的看了眼那边,女生仰着下巴,男生迁就着女生的身高低头,脊背稍低的靠过去,画面自带和谐的氛围感。

  指尖陷进掌心。

  “嗯,我知道了。”周绪起和乔婷说完街舞社的事,女生宿舍和男生宿舍挨一起,乔婷跟着他一道朝男生宿舍楼走去,打算从那里的廊道通到女生宿舍楼去。

  咔的一声,外套口袋里的药纸盒被捏出了个凹陷,谢致予站在角落里看着一男一女穿越人群而来,女生大眼睛齐刘海,披在肩头的黑色长发有点卷,长相气质完完全全符合直男的审美。

  谢致予认识她,跟着周绪起去街舞社的时候经常能看见。

  男女并肩而来的场景着实熟悉,他垂下眼,盯着粘了块污迹的地面。

  这样的场景他看过无数次,球场、走廊、练舞室、跑道旁。

  女生是不同的女生,长得漂亮,自信又大方的跟在他旁边,他们步调一致。

  他总是站在原地,看着周绪起身侧陪着不同的女孩子向他走来。

  谢致予想到郭理理和他说的,深吸了口气,压下满脑子忌妒恶意与渴求,一根根松开用力镶嵌进掌心的手指,眉头展平,整个人骤然放松。

  “嗨。”乔婷瞥了谢致予一眼,扬起个笑,和他打了招呼。

  “没上去?”周绪起有些意外。

  “等你。”谢致予言简意赅,然后平淡的朝乔婷点了点头。

  乔婷见怪不怪,笑容没变,她知道谢致予性子冷。

  “我先回去了。”

  周绪起单手插兜朝她挥了挥手,袖子因为手臂的伸长往回缩,衣角晃晃荡荡。

  上楼时,谢致予一言不发,沉默的和他一前一后。到了419门口,周绪起察觉他情绪不对,搭在门栓上的手一顿。

  突然一只手背青筋突起明显,秀气细长的手从身后绕了过来,覆在他手指上拉开门栓,“怎么不打开?”

  泛着凉意的温度仅仅停留了一会儿,随即撤开,周绪起手臂下垂,拇指指腹抵着食指指节摩挲了下,转过身和谢致予招呼了下,反身进去了。

  “把药吃了赶紧午睡,下午好好考。”

  “嗯。”

  谢致予看着他关上门,背影消失在门上的玻璃窗口处。

  喉结压抑的颤了颤,将那句几次抵到喉咙口的话咽了回去。

  你能不能别交女朋友。

  周绪起进门后,在玻璃窗口看不到的角度靠墙下滑,蹲在地上无声的叹了口气。

  下午考语文,他草草写完了一卷的主客观题,盯着凝炼概括大意为“选择”的作文题画了几条黑色的笔迹,笔一甩,站起来把答题卡拍到讲桌上,迈着步子出了教室门。

  二班监考老师沉浸在震惊诧异里,来不及阻止,“欸!周绪起你往哪儿去!你给我回来!”

  她翻了翻答题卡,“你小子作文全空你跑哪儿去!”

  教室里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

  监考老师追出门外,门外早已不见人影。

  周绪起一个助跑手一撑,直接翻出一中大门的安保处。

  那叫一个干脆利落,那叫一个光明正大!

  老刘瞪着他,拿着电棍追上去,前者拉开停在路边的私家车扬长而去,车尾气甩了老刘一脸。

  “你个臭小子!又逃学!”老刘的咆哮响彻一中正门。

  “.......”

  一班教室,笔尖落在粗糙的灰色卷子上,谢致予无端皱了下眉,偏头看了眼万籁俱寂,树木常青的窗外。

  可乐手里捧着罐小罐的益力多,慢吞吞插进吸管,抬头看了眼在赛道上不要命越障碍穿窄道的人。

  商阔从车库里出来,活动了下手指,看向赛道,“还在跑?”

  可乐啊了一声,点了点头。

  商阔:“他这是怎么了?”

  “不知道。”可乐吸完益力多,抬手将空瓶甩进脚边的垃圾桶。

  周绪起刹住和地面几乎磨出火星的轮子,胸膛起伏,长袖外套里捂出一身汗,他抓了把被头盔压得乱七八糟的头发。

  “小绪。”“绪哥。”

  周绪起肾上腺激素飙高,过来的时候顺便和可乐击了个掌。

  看向商阔,“商哥。”

  商阔:“你不是该在学校上课吗?怎么来了?”

  周绪起神色如常,“上得烦,过来跑几圈。”

  他之前也经常逃课来这边,商阔没说什么。

  受江进影响,他也有了点养小孩的自觉,拍了拍周绪起的肩嘱咐:“好好学习。”

  可乐懒洋洋的笑,“哥,您让他好好学习,不如劝我好好学习。”

  “......”周绪起踹了他一脚,“就你能说。”

  可乐避过去,哈哈笑着跨上摩托,转眼跑了。

  商阔问:“要不要喝饮料?”

  周绪起摇头,“水就行。”

  商阔去休息室拿了两瓶水,回来看到周绪起坐在台阶上点烟。

  “接着。”他顺手将罐装的矿泉水丢了过去。

  周绪起松开打火机,叼着烟单手拉开拉环。

  “江进接了个单子,出去拍片了。”商阔简洁道。

  周绪起应了声,拢着火帮他点着烟。

  一大一小坐在台阶边缘,腿长长的往地下坠。

  深秋的风在城郊更加寒凉,周绪起褪了校服外套搭在腿上,撑在台阶上的手臂肌线条明显。

  看了会儿在赛道上乱飞的摩托,他吐出口烟,“我们语文作文题题目是选择。”

  商阔没出声,听他说。

  周绪起说完这句却哽住了,他也不知道他突然冒出这话的意义何在。

  目光放远,远远的落在空无一物的天空。

  天上的云变换成各种形状,一会儿这样一会儿那样,被风一吹,烟雾全都散开。

  他的想法很简单,给谢致予介绍几个女孩子,让他多认识些人,知道更多了解更多,对他错误的依赖就能逐渐减少。

  不止许孟,今天乔婷和他撞上也是在说这件事。

  周绪起喉头滚了滚。

  很好不是吗?

  这才是正轨,长得好,学习好,人缘好,情到浓时来场少男少女的青涩爱恋。

  而不是和他,男性,兄弟,一个鸠占鹊巢的外来者……

  灰白色的易拉罐猛地凹陷,里面透明的液体溅出,滚过青筋爬满的手背,滑到指缝。

  商阔瞟了眼瘪下去一块的罐子,神情若有所思。

  周绪起惊觉失态,随意的抹了把眼,开口声音低哑:“哥。”

  商阔:“嗯。”

  “如果,”停了好长一段时间才接着说,“如果你需要做一件对方目前不喜欢但是你认为对他好的事,你会去做吗?”

  商阔是平头,风吹过来发型纹丝不动,他转了转今天早上江进给他戴上的耳钉,想了想开口,“对方。对方是你.....我很在意的人?”

  周绪起:“嗯。”

  商阔说,他皱起眉,“看这件事为那个人好的程度。这个问题,具体情况不同,我的回答也会不一样。”

  周绪起捏平凹陷,将罐子恢复原状。

  “不过,”商阔嗓音粗,声调淡,“是我的话,我不会强加自己的意愿在我在意的人身上。我做一件为他好他却不喜欢的事。”

  “会让他难过,不高兴。”

  他是个随性的人:“所以我不会做这件事。”

  周绪起捏罐子的动作僵了僵,“哥。”

  他擦掉戒指上的水渍,意味不明的说:“这不一样。”

  商阔不以为意,“有什么不一样。”

  周绪起张了张口,欲言又止,垂下眼不断用指腹去抹银戒表面,“我.....希望对方好有错吗。”

  “没错,”商阔拧着眉,说完顿了顿,他不会讲大道理只是说,“但你认为的好只是你认为的好,他不一定认为这是好的。”

  “他以后会知道的,”周绪起神情固执,“他会知道这样才是正确的,对所有人都好。”

  “最重要的是对他也好.....”

  后一句的声音逐渐压低,低到连风都听不清。

  商阔一噎,偏头看过去,看清他脸上的表情时愣了愣,他头一回在周绪起脸上看到这种复杂痛苦的表情。

  思绪滞塞,在他印象里的周绪起,随心所欲,少年张狂,总是姿态懒散的笑着,总归不可能是现在这副纠结痛苦的样子。

  商阔空白了一瞬,蓦然发现一直看着长大的小孩性格好像有些变了,虽然不知道他在为什么事挣扎,但顾虑良多的状态实在和原先那个人不像。

  “你......”

  他抬手揉了揉周绪起的脑袋。

  周绪起被脑袋上的力道压低了脖子,又抹了把眼睛。

  商阔觉得费劲,问了个问题,“为对方做这件事情会让你开心吗?”

  “不。”周绪起用袖子在脸上糊了一下。

  商阔看到他泛红的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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