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劫将至, 退无可退。

  薛错抬手发出金色敕令:“持此敕令,便可打开往生桥,遇到恶孽将其扔入无间, 无辜生灵便投入大泽!”

  陈宗平一把接住,恨不得立刻纵马奔出, 阿竹却不声不响地拉住他, 在他腰间挂上一枚玉色的平安扣,叮嘱道:“万事小心。”

  陈宗平舍不得她:“师姐, 你就在这里,不要走。”

  阿竹背着刀, 摸了摸青年将军黑色的甲胄, 目光像雨丝温柔:“好,你去吧。”

  陈宗平坚定的重重地点头, 然后调转战马, 冷下脸, 凶神恶煞的高举敕令, 奔走在鬼兵之间。

  “众差鬼听令, 随我出征!”

  “开城门!”

  “开城门——”

  羡田村的鬼兵立刻戴好头颅, 推开阴地大门,黑甲洪流浩浩荡荡, 骑着鬼马倾泄而出。

  陈宗平奔走在最前方, 手中斩魂刀挥舞得虎虎生风, 他血气高涨,声势激荡, 带着阴地十万鬼兵, 杀入凡间。

  阿竹利落的跨上一匹鬼马, 夹在大军中一起踏出了神国。

  神国中还余下修士, 薛错不知道修士会如何选择,他拱手道:“各位道友,这敕令并不能保诸位不死。”

  方龙洗闻言哈哈大笑,从薛错手中夺过敕令,上下抛了抛:“怎么,你师伯我像是贪生怕死的人?此乃关乎天下之大事,虽九死,其犹未悔也!拿来拿来。”

  散修们大都是当初叛出问道宫的朋友,在人间,修真界,俱都来往,性格洒脱狂放,此时当仁不让,纷纷领了敕令。

  “怕什么,人死鸟朝上,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大道独行,我今日与兄弟们一同前往,乃是千载难求的幸事!”

  “壮哉!我人族修士!伟哉!我大泽神女庙!”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战!”

  修士们英姿勃发,带着敕令和符箓,向人间四散而去。

  而此时的天空,那裂缝越来越大,天劫的样子也越来越清晰。

  吞虺的虚影占据半个天空,祂意识到自己玩脱了,彻底将天地大劫召唤了出来,想要溜走,却因为吸收了太多怨恨,本体庞大至极,无法堕入虚空,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

  祂气急败坏,瞪着害自己陷入险地的女人:“女人,该死该死。”

  那恐怖的一击撞碎了龙威剑的剑气。

  薛真真向后滑倒,那柄陪伴她许久的龙威剑裂痕斑驳,发出阵阵悲鸣。

  赤龙剑灵化作一条昂首的巨龙,为主人挡下最后一击之后,轰然破碎,裂成了无数片。

  “龙威。”

  薛真真下意识伸手接住一片碎片,握在手心。

  虚幻的剑灵最后蹭了蹭主人,在她手中消散,薛真真悲恸万分。她手指颤抖,从储物戒中抽出一把玉髓,那玉髓纤长,殷红,如同流动的血。

  霎那间,剑气纵横捭阖。

  剑出。

  虚空也为之动摇。

  吞虺不得不避开剑芒,祂张大大嘴,啸出阴风。

  铮——

  剑鸣高天之上。

  黑衫青年突然出现,他握着一柄雪色锋利的长剑,剑身不长,是一柄不甚名贵的凡铁,名叫[思无邪],因为挡去吞虺的一击,他的虎口裂开,流出殷红的血。

  一只老鹰在天空中鸣叫,吐出的气息摧毁了掉落的天火,守护着主人。

  薛真真一愣:“如诲。”

  顾如诲听到自己的名字,缓慢地转过身:“师娘。”

  薛真真挥袖荡起一阵风云:“你怎么会在此处,速速离开!”

  但那罡风却吹不走顾如诲,他一剑裂空,破开罡风,悬浮在薛真真身前,挡住了吞虺的视线:“我不走。”

  薛真真气怒至极:“你!生死大事,岂容儿戏,顾如诲,速速离开!”

  她再次抬手,掀起剑道虚影,但顾如诲再一次挡住了,他的姿势很平常,但薛真真太熟悉那剑招,她目光愕然:“天剑十二式,你已经学会了?”

  顾如诲默然片刻,回答她说:“是。”

  他顿了顿,又道:“我也选出了我的本命剑,我没有用师父的竹剑,我选了[思无邪]”

  薛真真瞬间想到了什么,似乎难以置信,又更加愤怒了。冰冷的怒火烧上眼眸,她拎着顾如诲的衣襟,要把他推出大劫范围,但撼不动他分毫:“我此时不想知道,如诲,离开此地,越远越好,不要回来。”

  顾如诲沉默,片刻后轻轻摇了摇头。

  “师娘,你走。”

  其实,君无畏是他的师父,薛真真是他的师娘,那么便也是他的父母。

  虽然师父对他并不关心,只在意他能不能修成天剑十二式,但幸好,他实在是一个合适的剑修,堪比登天的剑法,他学会了。

  他能用这一剑,作为他活着的最大价值。

  但师娘似乎并不理解,她受伤极重,曾经美丽的女人多了很多的白头发,但还是很温暖。顾如诲一直记得,当年在流云峰,她为自己留下的一杯茶,一炉香。

  云彩从身边飘过,霞光落在他的身畔。

  他能坐很久很久。

  薛真真怎么肯置他于如此险境,厉声斥责:“我再说一次,快走!”

  顾如诲面无表情,忽然抬手挥出一道金色的符箓,符箓化作囚笼,将薛真真禁锢其中,推了出去。

  他转过身,挥动思无邪,剑光耀眼,指着天上的吞虺。

  薛真真猝不及防,被一道诡异的符箓带着冲出吞虺的道象,她难以置信,想要冲回去,却赶不上那剑光。

  “顾如诲!”

  天空的道象庞大无比。

  风暴的中心安静的异常,鹰霄不愿离去,恐怖让他无法保持自己的兽形,他落在半空的浮云上:“主人。”

  顾如诲说:“你如今恐怕走不了了。”

  鹰霄十分平静:“我陪着主人。”

  顾如诲知道事无后悔的余地,他点点头:“也好,站到我的身边来。”

  鹰霄听话的上前一步,和顾如诲并肩而立。

  顾如诲握着思无邪,他第一次完完全全感受到了自己的剑心,在胸腔内砰砰作响。

  顾如诲生平第一件事是练剑,他因剑而活。

  但师父说,你要学会像人一样修行,师娘说,修行太苦,你要像人一样去练剑。

  那么仔细算起来,人间温情,知交好友,大道剑法,他都已得到过,此生其实并无太多遗憾。

  他幼时伶仃,四海漂泊,有幸遇到了师父收留他,师娘教导他,小师兄关心他。

  那座小小的流云峰也是他的家,师父师娘,小错,都是他的亲人。而剑客拔出他的剑,往往只需要一个信念,不畏惧生死。

  虽只有一人一剑,却敢对天地。

  他想: 人之一生,苦难随身,不得解脱,人之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

  他今赴死,是为人间至友,是为流云峰的双亲。

  如此,应当不算轻于鸿毛吧。

  吞虺的道象将黑衣青年吞没,薛真真睚眦欲裂,想飞回去,却被白衣剑仙拦住,君无畏说:“剑主,你此时回去,顾如诲便白死了。”

  薛真真手中的玉髓寸寸断裂,她声冷如冰,一字一顿地质问:“你当初……到底为什么要收他为徒?”

  “难道就是为了今日,让他代我去死吗?”

  “你费尽心机,教会他天剑十二式,就是为了今日在大劫之下,让他一个人去死吗?”

  “当初你想教薛错天剑,他却学不会,你那时候,想的就是今日吗?”

  薛真真步步上前,君无畏步步后退,他嘴唇开合,脸上的表情从动容到漠然,他的声音依然是温和的:“剑主,这是生灵命数。”

  薛真真气血翻涌,怒到极致,脸上反而没有了一丝一毫的表情。只是一颗心仿佛冰块掉落在地上,破碎成千万片。

  “你怎么配,做他的师父?”

  “你怎么配,做薛错的爹爹?”

  啪地一声脆响,剑仙的脸微微偏向一侧。

  他沉默不语,薛真真脸颊滚落热泪,同他擦肩而过,他握住薛真真的手,一截断裂的玉髓便凶狠地刺出,擦破他的脖颈,流出细细的一线鲜血。

  薛真真眼中的泪像千万根针,扎进君无畏的心,她看起来失望透了,伤心透了,也恨极了他:“别碰我,我嫌恶心。”

  君无畏眼瞳放大,长睫颤抖。

  薛真真握着断裂的玉髓,义无反顾的重新飞向吞虺,那里也有一个孩子,等待着她去救。

  她何其无用,竟然让她的两个孩子,都无声无息地消失在她眼前。

  去救他。

  一定要把他救出来。

  薛真真拼命往吞虺的方向飞,但是太慢了,太慢了,祂看到吞虺低下头颅,看到祂长大嘴巴。

  黑暗中。

  一道极其璀璨的剑光划破黑暗,照亮了周围的一切。

  它如同星辰陨落,绚丽无比,璀璨的光芒在夜空中闪烁,仿佛整个穹宇都在这一刻被点亮。

  剑尖所指之处,空气都被切割开来,仿佛有狂风呼啸而过,将周围的一切都吹得粉碎。

  剑光在夜空中划出了一道美丽的弧线,如同彩虹般绚烂,在这璀璨的剑光中,薛真真看到了一个孤独的身影,他挥舞着剑,用出了自己最强的一招。

  那一剑撕裂了苍穹,将天空破开一个大洞。

  吞虺的身躯被那一剑斩出长长的血痕,黑色的鳞甲片片破碎,黑色的血雨撒向大地。

  祂吃痛,顿时怒极,啸出混沌阴风,那阴风将大道扭曲,把生灵的血肉生生洗刷成白骨。

  风暴中心,思无邪寸寸断裂,顾如诲胸腔破了一个大洞,他剧烈的咳嗽着,恍然不觉一般,抬起脑袋看到了天上的血雨。

  阴风呼啸而至。

  鹰霄化作苍鹰,挡在他的面前:“主人。”

  一瞬间。

  苍鹰的身躯便如同飞灰散落,顾如诲伸手去抓,看到自己的身体一点点瓦解,骨肉分离,血液蒸发,在阴风中,化作无数轻细的灰尘。

  仔细看,那灰尘是无数细小的血,纷纷扬扬,挥挥洒洒,飘落在血红色的天地之间。

  “啊!”

  薛真真眼睁睁地看着顾如诲的身体消散,她失神的看着那飘落的灰尘,眼泪被罡风垂散,心脏如同刀割。她呆呆伫立,片刻后站起身,抬起手去接那飘落的雨:“顾如诲,别,别……”

  “为什么?为什么?”

  薛真真似哭似笑,冰冷的面容被巨大的悲伤覆盖,她提着血髓,孤零零地站在天地之间,望着那一场飘落的雨,泪流满面。

  吞虺咆哮一声,卷动着巨大的身躯朝她冲来,薛真真呆呆地看着祂,似乎把一切都忘了,可是忽然,她握着玉髓,直直地朝祂迎了上去。

  赤红色的剑气膨胀高涨,将半边天空烧成了血红色。

  她素裙破碎,眼眸充血:“去死!”

  这时候。

  天空忽然亮起了一丝微光,那光芒一开始极其的平淡,慢慢地,光芒越来越盛。

  原本暗沉沉地天空,忽然打开了一条向上的通道,那是一条蜿蜒曲折的仙路,由无数熄灭的星辰组成。

  仙路的尽头,是一个无比高峻、辽阔的世界,瑰丽的云霞掩映着楼宇的虚影。

  仙芝芳草在那里栖息,青龙朱雀自由翱翔,那清澈的河流、瀑布、湖泊遍布九重天阙,万物生机勃勃,充满祥和,宁静和神圣,没有世俗的纷争和烦恼。

  天下大道在天阙汇聚,只是单单注视着,就忍不住心神摇曳,想要踏上那条仙路,一直一直走到路的尽头。

  “仙路已开。”

  “诸位同道,该我们出手了。”

  修真界,一座座仙山拔地而起,消失在了原来的地方。

  在凡人眼中,天空忽然出现了无数可怕的黑影,如同高山一般,沉沉地压在头顶。

  仙山中,修士们喜不自胜,他们都是各门派的精英元老,活了万年八千年的修士,经营万载,就是在等着这条仙路,此时忍不住相互恭贺:“道友,成仙在即,你先请,先请。”

  “我手中的功德在道友之下,还是道友先请。”

  “哈哈,何必要谦逊,你我都将要成仙,登临仙路,日后在九重天,都当以仙友相称,何不携手并进?”

  “有道理,有道理,哈哈哈,一起成仙。”

  仙山降临人间,布成一座大阵,这些仙人施施然走出,

  对人间生灵涂炭的景色,视若无睹,仙带飘飘的朝着那条天路飞去。

  但那路他们只走了一半,忽然出现了一个身穿淡蓝色衣衫的青年弟子,拦住他们,他手中托着一朵莲花道韵,身后空无一物。

  薛错飘在半空中,衣衫凛冽,墨发飞舞,手中的道韵绽开朵朵莲花,挡住去路:“止步。”

  众仙飘飞云端,高高在上,本不在意这突然出现的尘埃,只是当他们度不过金莲,挥袖杀不死他的时候,才用正眼看着他,问出了一句:“你又是谁?”

  薛错一一扫过这些仙人,他并不认识,但那些仙山,他却很是熟悉。

  修真界三山五海,著名门派的主峰,都已经降临人间,却没有年轻弟子,只有这些活了万千岁月的老人,他们背着手,言笑晏晏的结伴而行,登向天路。

  他们个个身上缠绕着功德金光,人人都有一层厚厚的功德傍身,看起来霞光万道,仙气飘飘。

  薛错说:“人间有难,身为修士,为何见死不救?”

  众仙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笑了起来,他们胜券在握,亦相互尊重谦让,不在乎这小小的耽搁。

  “我等将登仙路,凡间种种,已经与我们与任何干系,何况这本就是生灵自己造下的杀孽,是他们的命数,我们身为修士,不可干预大道运行之规律。”

  “你是哪一派的弟子?”

  “你也不用慌张,只待我等登仙,再来普渡众生,小修士,你还是快快让开吧。”

  薛错听得笑起来:“大劫降下,天地归一,万物重归混沌之中,生灵死绝,还要你们来普渡什么?”

  众仙人一愣,微微冷下脸孔,对这等揭开脸皮的事,重重哼了声:“敬酒不吃吃罚酒。”

  仙人抬起手,道法如狱,欲将这个不知死活的修士毙于掌下,但这一掌没有劈到实处。

  一张赤红色的符箓在他们眼前燃烧成灰烬。

  霎那间,一轮火红的金乌日轮出现在仙人头顶,奔涌的大泽如同碧色环带,萦绕在薛错身侧,清脆的啼鸣突兀响起,落下无数片华丽的羽毛。

  三神化作真身道象,手托法宝,虚影横亘天地之间,居高临下的看着众仙。

  薛错托着莲花:“成仙,你们也配吗?”

  【作者有话说】

  淦,加班到八点半,没有写完,明天继续写,写完。

  (小顾师弟有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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