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薛错在庙中上香, 忽然收到娘娘的启示,他思考之后,便与任殊和顾如诲商量, 各自去往一方。

  至于家里就丟给了小金龙。

  不过薛错走之前实在放心不下,还是同敖沐见了个面, 又怕错过时辰, 只好把磨人精丢出去。

  “敖沐的机缘。”

  “那个憨货能有什么机缘?”

  “总不能把娘娘的庙给拆了吧。”

  薛错心里嘀嘀咕咕,掐指算算, 自己平时也教了他一些画符之术,虽然不至于称霸一方, 但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想来应该问题不大。

  而且娘娘既然如此示下,应该出不了大事。

  薛错背着包袱再次远行, 他的极意自在功得到孔云二度真传, 又有突破。

  如果说从前他只能算小有造诣, 那如今便是逃命的个中翘楚。

  如此一来, 赶路的速度只快不慢, 不过一天的光景, 就飞到了目的地,九曲黄河的发源所在:

  [青州]

  薛错在人间十数载, 关于神州大陆各地的传闻, 也听过不少, 但无论在哪里,提到青州古城, 便绕不开蓄奴二字。

  人间王朝更迭, 无论是哪一代帝王, 都由仙门背后控制。即是天地正道, 也有休民养生以佑社稷的说法,但青州古城的馍族人,却存在着献祭人牲的传统,长达一万年。

  薛错落下云头,歇在青州古城外的一座山,他顺着山路下山。

  走到山脚,路边矗立着一块石碑,上面写着《爱妻书》三个字。

  凿石碑的人是馍族将军岐兀,他的妻子金筝死了之后,他很痛苦,便做了一场盛大的法事,送别爱妻,同时留下石碑纪念。

  薛错看着看着,忽然抬头望向那座山,山头被郁郁葱葱的植被覆盖,无比茂盛。

  他霎时如鲠在喉,这是尸骨垒成的小山?

  是岐兀为妻子修建的人骨墓?

  青州馍族人都如此残暴,嗜杀成性吗?

  天道不管吗?

  这一个个问题被薛错咽进了肚子里,他顺着小路往前。

  青州古城外,一座座或高或矮的小山就这样堂皇的展示自己的秀丽,如果没有山下高大的石碑,或许薛错还能把它们当成是自然景致。

  他隐隐约约看出这山排列出弯曲的形状,仿佛是九道弯,如同一个巨大的坟场,而在小山尽头的青色古城,恰似一块立起的石碑。

  薛错看着看着,不禁感叹。

  好大的手笔,好大的气魄,好深的仇怨。

  不惜用一洲之地,一城之人,源源不断的尸骨,来做骨冢镇住地底下的东西。

  这阵法不是天仙不可为,哪怕是天仙,一个仙人也绝对扛不住献祭一洲的天谴。

  须是金仙,大帝,乃至圣人,才能如此奢靡狠毒的用万里疆土,来杀一位旧日神灵。

  杀了一时还不够,布下这阵法的人,用生养神灵的母地,整整杀了祂一万年。

  什么叫杀人诛心,这就是杀人诛心。

  而即使如此。

  一万年后,那位神灵还能大摇大摆的用分身传到南海,送给他一只龟壳,与他结一个善缘。

  祂的实力何其恐怖,而祂想要的,就是薛错打开往生桥后,生出的金池之水。至于祂要这个东西有什么用,联想到金池的复生功能,薛错有了预感,

  他瞬间汗毛耸立,有种从头到尾都被盯上的感觉。

  这位恐怕一开始就知道祂到南海的目的,送龟壳不过是借此和娘娘谈判。

  薛错不知道过程,但合理反推,恐怕有神灵层面的交手博弈。

  他抬头看向冥冥,搓了搓手臂,默默诵念娘娘的道号,定下一颗心。

  说起来,如果这地方真是九曲黄河的发源地,这位神女当初的下场恐怕无比凄惨。

  从这破碎断裂的河床来看,祂的真身恐怕被当初的敌人分而藏之。

  头,四肢,身体,躯干……一共分成了九个部分,用九座最高大的人骨墓镇压。

  薛错看得心惊胆颤,但他越觉得恐怖,反而心中越冷静,渐渐的,他发现这阵法对他而言并不艰深。

  符箓和阵法有共通之处,又有微妙不同。

  一个天分普通的修士,不吃不喝的研究一万年,可能参悟出九骨墓的头尾。

  一个天分卓绝的修士,从看得懂文字开始观望,三千年或许有希望可以破解这大阵。

  但薛错二者皆非。

  万年以来,这九座大墓已经和此处的州地融合在了一起,是金铁做成的脓疮,无法拔除。

  且他要是动了这九座墓,恐怕会召来想不到的存在。

  薛错要想明白的,是九曲黄河神女的一缕意识,或者分身,是如何离开这座骨墓,去往南海的,薛错要从祂离开的地方进去。

  “难怪要找我。”

  “要是别人,不一定能看懂这些鸟文。”

  薛错拍拍脑袋,一边想,一边往深处走,越靠近青州古城,越觉得不舒服。

  沿途会碰到押送奴隶的车队。

  馍族人比寻常人族高大许多,生有无比健壮的四肢。小腿比大腿还粗壮些,身体上有暗红色的纹身,但是图案残缺并不完整。

  奴隶衣衫褴褛,戴着沉重的脚镣,手铐,沉默地行走在苍翠的人骨墓间。

  薛错望了眼领头的馍族人,修为不高,但是功法却很奇怪,青州明明多风沙,馍族人却往往一身水汽,隐约有大河奔涌的道音。

  他飞出符箓,沟通金乌大神,将那处的白日剥夺,天色霎时漆黑无比,一丝光线也无。

  “谁!”

  “敌袭!敌袭!”

  黑暗中,脚镣手铐落下的声音无比清晰。

  所有的奴隶没了束缚,瞬间一哄而散,夺路而逃,蹿入群山之间。

  薛错抱着胳膊,见最后一位奴隶逃走,才顺着他找到一条裂缝,跳进阵法之内。

  嗡——

  奇异的眩晕感。

  薛错眼前一黑,随即亮起微光。

  他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万里血河,十万万无皮的尸骸。

  那九座人骨墓在地下,更加的高大宏伟,通贯天地,无边无际,如同九根血红色的钢钉,一寸寸楔进青州,神女诞育的胎地。

  他呆呆地看着这人间炼狱一般的场景,恐怕的血煞,怨气,在阵法之下形成了实力强大,哀嚎不止的怪物。

  它们四处破坏,只要黄河水有一刻变清澈,便用自己的身体,融入河水,翻起血魔。

  有些手持白骨鞭,四处巡视,盯着人骨墓楔进的地方,只要用异动,就不停抽打骨墓,让它往下沉入,楔得更深。

  薛错大气不敢喘,他给自己做了十八层隐匿伪装,哆哆嗦嗦地往血河深处走。

  河水里偶尔翻过巨大生物的身体,或是一只血红色的独眼,还有巨人一样的残肢断臂,手持武器,在河水中沉浮。

  这些肢体和那些血肉生成的怪物不同,有些让薛错熟悉的感觉,但他的直觉告诉他,最好不要多看。

  薛错垂目凝神,朝着血河尽头走去。

  越往里,巨人的残肢断臂就越多,蛊惑人心的怪物就越多,只是他们看不到薛错。

  薛错见到一张嘴巴,牙齿碎裂,只剩半截舌头,在原地大喊:“娘娘快走!杀杀杀!”

  他眉头一皱,那难道是神女的从神?

  杀了九曲黄河神女的存在,把神女眷属撕碎了,丢进了祂的河?

  薛错心中再次毛骨悚然,究竟是什么样的仇恨,如或许也没有仇恨,只是战胜者用来摧毁神灵心智的一道棋子而已。

  薛错心中叹息,他路过一个残破的,睁眼瞪天的头颅,轻轻一挥,将他的眼睛合上。

  那残破的头颅一下子动了起来,激动道:“娘娘!是娘娘吗!”

  无人回答。

  青年远去,独留尸骸伤心痛哭。

  薛错走的异常顺利,这顺利是谁的手笔,他不用多想也知道。

  他一直走到一处荒漠似的地方。

  这里很安静,天空变成了灰白色,深处灰雾茫茫,脚下有一个小小的水坑,很浅的样子。

  薛错没有见过神女,但他莫名知道,自己到地方了。

  他蹲下身,从袖中掏出一个小小的香炉,炉中盛着半炉金池水。

  “九曲黄河神女娘娘,弟子薛错,师从大泽神女,修香火神道,是您的小辈,斗胆尊称您为师伯。”

  “我与师伯只有一面之缘,但因果深厚。”

  “这是金池之水。”

  “娘娘让我在倒水之前问一句,您先前答应祂的三件事,可还作数?”

  四周寂静无声,安静的可怕。

  薛错静静地等待,暗地里冷汗涔涔,毕竟他无比接近神灵本体,说不定脚下踩着的就是神女的身体,如果对方冲冠一怒,杀人越货,他也打不过。

  好在,并没有异常发生。

  娘娘说这就是同意。

  薛错心里松了口气,抬起香炉,轻声道:“师伯,我要开始了。”

  水声温润。

  缓缓地流入小水洼,浸透沙土,晃起一圈一圈的涟漪。

  薛错忽然心有所感,退后一步。

  原本干涸见底的小水洼忽然喷出一股清澈的水柱,涌出一股股细小的水流。

  脚下的大地剧烈震颤,有极其快意,极其酣畅,又怒火高涨,欣喜万分的声音传来。

  那声音激越,荡漾,如同奔腾的黄河,嘶吼的瀑布,宣告冬日结束,春日降临。

  “薛错。”

  “我欠你一份情。”

  声音从蒙蒙白雾中传来,渺渺不真切,却有别于大泽神女的清冷,祂的喜怒哀乐可以见得,仿佛一位熟悉的亲人。

  祂咳嗽一声,高深莫测:“师伯有个不值钱的东西,也许和你有缘,你要吗?”

  薛错出门前,娘娘特地和他说了一句,心所诚挚,必有所得。

  难道就是这个意思?

  薛错原本还想推辞一番,这下顿时悟了,连连点头:“我要!多给点,谢谢师伯!”

  而另一边。

  鹰霄有些发愁的看着坐在桌前的敖沐,他搭着敖沐的肩膀:“兄弟,我见过你大师兄画符,好像和你不一样。”

  敖沐脸上沾了朱砂,他随手擦去,殷红了眼尾。他咬着笔尖,冥思苦想,画蛇添足:“我再试试。”

  鹰霄顿了顿:“我虽然不懂符箓,但是我记得,请神是高级符修才会尝试的手段,你如今刚刚入门,还是不要……”

  敖沐眼中闪过一抹痛色,道:“玄爷生死不知,师兄下落不明,村民惶惶不安,此生死存亡之际也,顾不得这么多了。”

  鹰霄:“那你有没有考虑过,请你家娘娘……而不是,这个……”

  他面露难色的看着符箓上那一堆弯弯曲曲,像好多爬虫一样的线条:“这是个啥。”

  敖沐:“我请过娘娘,再多请几个试试。”

  鹰霄倒吸一口凉气,满脸惊恐:“多请几个?谁教你的?你请的这是谁,我不懂你不要吓我,真的没事?要不我陪你去找我主人,你别试了吧。”

  敖沐坚定的站起来,拍拍鹰霄的肩膀:“师兄不在,本应是我照顾你,还害你为我操心,你别怕,我知道分寸,我请的这些神恐怕不会回应我,我只是用来吓唬那些水族的。”

  鹰霄:“好兄弟,你好歹告诉我你请的是谁。”

  敖沐举起那坨蚯蚓线:“四海龙王!”

  鹰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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