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金玲跌跌撞撞的逃出鬼门, 身上的薄纱尽碎,血迹斑斑。

  他无暇自顾,立刻奔向神龛, 青铜神殿破碎,只余下一座看不清面容的泥塑。

  薄金玲失声道:“尊神!”

  神龛一动不动, 薄金玲连忙用红布盖住神像, 恭敬地上了一柱香。

  那香火袅袅上升,被神像吸收, 神像的胸口上下起伏。

  薄金玲松了口气,他轻轻擦去额头的汗水, 疑惑不解:“尊神, 那小子到底是什么来历?好恐怖的因果之力,若非尊神出手果断, 恐怕……”

  神像遭到重创, 沉默许久, 才哑声道:[有可能, 是那一位]

  薄金玲乃是神像法脉传人, 二者一损俱损, 因此他拼命保下薄金玲。

  而薄金玲跟随神像修习神道七载,也听闻了不少神灵秘闻, 了解到不少万年前的往事, 却从未见过神像用这般语气说话。

  薄金玲面露疑惑:“难道是四上神?”

  神像黑了脸:[若是祂们, 我等还能跑出来?]

  薄金玲讪讪,三山大帝, 十神真君, 五方神女, 这些古老的神祇, 他都听说过。

  但在这几位神祇之上,有四位更加古老的神灵,时光磨损了祂们的道号,已经不在现世流传,被彻底遗忘。

  薄金玲也只是听尊神提过一次。

  神像似乎在思考什么,随后阴沉沉地叹息一声:[等那些存在复活,你早晚也要了解到,也罢,我如今告诉你,你多一份警惕!]

  薄金玲忙道:“尊神赐教。”

  神像道:[四位上神,湮灭于大道,是当年最先陨落的四位神祇,绝无复生之望]

  薄金玲道:“那,他们死了?”

  神像却不答,而是说:[一万多年前的大劫,掀起了一场倾覆世间的动乱,香火神灵在大战中气数断绝,尽皆陨落,还尽众生因果]

  [但是在这些神灵中,有几位神祇,非但不欠众生因果,反而留下了微弱的香火之力,得以保留神国,苟延残喘]

  薄金玲升起了一丝好奇:“尊神,您说的是谁?”

  神像哼了声,似乎有不忿,有怅然,有些微妙的不甘心与畏惧,他不敢提他们的道号,而是说:[太一金乌上神,月神太阴真君,还有一位化身九曲黄河的神祇……]

  他说着说着,便幸灾乐祸起来:[不过侥幸活下来,也不见得是一件好事,如今恐怕在天道修士的重重监视之下,莫说复生,有一丝神念,也恐怕被彻底绞杀]

  [上神有上神的苦楚,呵呵]

  薄金玲修神道以来,最明白出口成祸,连那些代指都不敢多念,他面露思索,难掩忧虑道:“尊神,难道那位公子是这几位存在的弟子?”

  神像道:[不像]

  [金莲道象……我倒是想起一位,那位大泽[神女]娘娘,当年修真界十万修士,七位仙君,一位大帝,在那位的道场掀起了腥风血雨,杀死从神无数,却始终无法彻底抹杀祂]

  [本尊当年逃……赶路路过姑射山,也曾见过那位神祇一次]

  祂的语气有些怀念,有些冰冷:[当时,我不觉得祂会陨落,一直到,祂自己放弃抵抗,才被打得神形俱灭,一念不存]

  薄金玲充满了疑虑:“自己放弃?”

  神像含混道:[对,她放弃抵抗,但这些伴随天地而生的神祇大都古老循旧,大道与众不同,说不定,这也是祂们修炼的一环,至少祂留下了自己的神国,而只要神国还在,祂便存在]

  薄金玲小心翼翼:“那尊神,您也有自己的神国吗?”

  神像这一次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冷声道:[如今天地大劫,仙路大开,有万神复苏之象!人族有一句话叫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小神穷!]

  [如今的世间,早已不是万年前的世间了,当年那些古神,又比新神强多少?]

  [金玲,如今你才是能拨动世间风云的人]

  薄金玲心中升起万丈豪情,他对神像道:“尊神,如今我们走的太慢,太谨慎了,既然世间又有动乱,那么为了夺取那一线机缘,您也必须要尽快苏醒,金玲愿为尊神纳牲献祭,万死不辞!”

  神像呵呵一笑,声音沙哑:[你我的因果系于一身,荣辱与共]

  [你放手去做,避开那人就是了]

  薄金玲点头称是,神像十分疲乏,享受了一顿新鲜血食,便沉睡修炼。

  薄金玲走到洞窟深处,那里黝黑无光,但是他的视力并不受黑暗影响。

  一片宽广无垠的低下湖泊中,传来低低的龙吟,一条黑色的身影,在湖水中缓慢的游曳。

  薄金玲身上的铃铛叮叮当当响,他喊了几声,洞窟里只有他的回音,无人应答。

  他面露失落,晃了晃手中的铃铛,一条巨大的黑影便缓慢的游了过来。

  薄金玲趟进水中:“阿沐,你有没有受伤?让我看看你的爪子。”

  金龙睁开鎏金双瞳,眸光淡漠无比。

  他血红的双眼褪去了颜色,只有浓厚的厌倦和冷漠,清冷到了极致:“滚。”

  薄金玲面露喜色,几乎难以控制的捂住嘴巴。

  他擦了擦眼泪,不知所措的贴着龙首,反复去蹭他:“阿沐,阿沐,这四年多,你还是第一次和我说话。”

  龙首呼出的煞气把水染成了黑色,金龙厌烦的闭上眼睛,沉重的呼吸打在薄金玲冰凉的小腿,让他感受到了金龙压抑的怒火。

  薄金玲贴着金龙的鳞片,亲昵的贴着,手指轻轻画着圈,脚掌撩起水花:“那些凡人算什么?别想他们了,我带你做快乐的事,我让你开心好不好?”

  金龙呼出的煞气更重了。

  他缓缓睁开眼睛,眼中只余下一点冷冷的嘲讽和冷淡。

  薄金玲脸色微变,似笑非笑,抱着龙首:“你……难道不喜欢?”

  金龙一言不发的退回水中,闪了薄金玲一下,薄金玲躲避不及,跌倒在水中,他摇起铃铛,控制远去的巨龙重新回到他身边。

  薄金玲说:“你不乖。”

  他面无表情的拔出三十二枚骨钉,又重新一颗一颗在原来的位置打进去。

  金龙痛苦至极,金色的双瞳又变成了一片血红,原本还算清澈的湖水被搅起一片泥沙。

  薄金玲跪在水中,抱着金龙的龙首,呢喃:“那些凡人没有我重要,阿沐,我才是最重要的,你要为了我,杀了他们,舍弃他们。”

  “我会带你成仙,乘着你一直飞到最高的天上。”

  “云霞出海曙,乘龙渡春江。”

  “好不好?”

  金龙一言不发,似乎没有听到。

  薄金玲轻轻叹了一口气,他又想起第一次来到这里,在山脚下坐着吃一碗汤圆,听那些凡人和过路的外地人,吹嘘他们的山神有多灵验。

  薄金玲听得吃吃发笑,那些凡人谁也看不到,就在茶摊边的百年杏花树上,躺着一个俊美无俦的青年。

  他支着一条腿,悠闲自得,仔细看,青年额头生着犄角,肤色如同玉石,眼睛黑黢黢,淡漠而清冷,眸光中却又有一丝兴味和好奇。

  薄金玲假装没看到他,他便偷偷垂下带着小祥云的尾巴,卷了老板煮的一粒汤圆。

  薄金玲不知道那汤圆味道好不好,青年随后便消失不见了。

  他在深山之中盖了茅屋独居,假装是采药的郎中。

  那青年却从未出现,薄金玲在门口种了草药,又修了秋千,每天早出晚归。

  一年多以后。

  他冬天出门采白稞,在皑皑白雪间迷了路。

  一直到了傍晚都在山里打转,眼看雪越下越大,天越来越黑,四下只有野兽嚎叫,在他一筹莫展的时候,却在不远处看到了一个身穿紫衣的青年。

  雪美,人更美。

  薄金玲情不自禁向他走去,却总是隔着很远,他追不到,一步步的跟着青年走出深山,回到茅屋。

  青年不见了。

  薄金玲想了想,进了厨房,从屋里捧出一碗热乎乎的芝麻汤圆。

  放在雪地外的木桩子上。

  雪花落尽汤圆碗里,薄金玲哈着气,跑回屋,没有往外看,等到第二天,那碗汤圆好好的放在那里,个数却少了两个。

  薄金玲笑得牙不见眼,望着四周的高山树林:“谢谢你,有空多来玩啊!”

  薄金玲一直很有耐心,他花了四年的时间,守在这里,与金龙见了六次,每次都隔着一段距离,不曾亲近。

  但是金龙一定是很喜欢他,只是不好意思言明。

  薄金玲心中也有怅然,只是他要成就伟业,就注定无法回应金龙。

  他准备了足够长的时间,沿着整座山布下阵法,最终在山腹中,将那条金龙擒住,毒杀,变成了尊神的护法。

  当时并不是不心疼,不难过。

  可是金龙已经和他在一起了,没关系的,那些痛苦他会补偿,金龙的痛,他心里明白,他理解,但是等到飞升的那一天,他一定不会怪罪自己的。

  薄金玲充满了温柔,抱着金龙,长久的没有说话。

  ……

  妖界,雪枫山。

  山巅风声猎猎,吹动万千红枫,瑟瑟作响。

  一道孤高雍容的身影,立在一片枫叶上,随风浮动,一只白色老虎喝了口茶,笑道:“你的[极意自在功]越发厉害了。”

  那身影不答,望向天边一轮残日,漠然置之。

  他的鬓边生着瑰丽的雀翎,肌肤胜雪,眉目如丹青墨画,极其清秀,分不出性别。

  他抱着胳膊,冷冷:“我已经成年,你该放我下山。”

  白老虎抬眸看他一眼:“去哪里?”

  青年回答:“人间。”

  白毛老虎眯了眯眼,抬头看天,似乎在观察什么,片刻之后,他笑道:“好,我自然不会言而无信,不过此去人间,也是我妖族的机会,孰轻孰重,你当懂得。”

  青年嗤笑,冷淡道:“不用你管,我自有分寸。”

  他眼眸寒凉,不知在想什么。

  [小云哥哥]

  眼前忽然浮现出一张孩子的笑脸,又目睹他口鼻流血,被生生削去灵台,打落凡间。

  薛错。

  青年长睫低垂,遮住了如星双眸,眉间有些许怅惘。

  你在哪儿?过得如何?

  我来寻你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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