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一等。”
旧日的神灵投来注视。
祂也想知道, 这个人族究竟想做什么?他也想收割这些生灵的愿力吗?
一定是这样的,祂冷眼旁观着。
青年蹲在地上,一道一道的在那些蚕女身上画好符箓, 他对那些女子说:“这里太黑,等我们杀了坏人, 就带你们出去。”
沈青桑似乎想要说什么, 又很快扬起轻快的笑容。
她做了一个漫长的,痛苦的梦, 那梦黑暗,冰凉, 看不到回去的路, 也走不到尽头。
但现在,那个漫长的噩梦终于结束了。
薛错什么也没有说, 他画完了, 站起身:“沈姑娘, 我们走吧。”
屋中, 身披红布的神灵望着二人离去, 那个青年并未留下可供侍奉的道号。
祂不明白为什么。
两人离开小院, 薛错在门口贴了符箓,沈青桑对他一笑:“公子真的是个细心的人。”
薛错则问:“姑娘的家在洮临岛吗?”
沈青桑点头, 薛错交给她一张符箓:“这张符箓关键时刻能救你一次, 沈姑娘, 等这里的事情结束,我就送你回洮临岛。”
“好。”
沈青桑抬头一笑, 不待薛错回答, 沈青桑便继续说:“西施村中设下了阵法, 镇住了生灵的煞气, 若动了阵法,薄金玲很快就会察觉,赶过来。”
“他想练气为煞,吞噬生灵血肉,唤醒旧神,我偏偏不如他的意。”
薛错则挑眉:“闹个大的?”
沈青桑点头:“就闹个大的!”
薛错便又递给她一沓符箓,说明了用途,二人兵分两路,各往一道。
此时,村中。
一群罗刹鬼踩着人骨人堆,正在喝酒赌钱,耍得好不开心。
有一罗刹鬼道:“诶,时辰可是差不多了?去把那小子带出来,剖了心肝,献给神主大人。”
被点名的罗刹鬼输得底朝天,唉声叹气的站起来。
嘭——
门板轰然倒塌。
众鬼骇然,烟尘之中,一个女子的身影踏进院门,她面绘符箓,手提宝剑,凶神恶煞:“你奶奶在此,快快出来受死!”
众鬼勃然大怒,纷纷从人骨堆中取出法器。
为的罗刹鬼叼着烟袋,个头最大。他双目圆睁,赤红一片,一根大棒虎虎生风,将沈青桑逼退:“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沈青桑冷笑:“等你死了就知道了。”
那罗刹鬼脸色微变:“难道是那主动送上门的小子?不好!好好起阵,速度杀了此女!”
几只罗刹鬼半人半鬼,力大无穷,身躯更是铜头铁臂,刀枪不入,几鬼联合起来,霎时便让沈青桑捉襟见肘。
沈青桑恨得牙痒,她可没有忘记,这些东西对她如何毒打折磨,将她囚禁在院中。
新仇旧恨夹在一起,硬是以少胜多!
她杀的兴起,又受了轻伤,想起薛错的嘱托,从袖中掏出符箓,往天上一撒,历声道:“金池转生,度厄童子!”
那道号似有感应,符箓暂停在半空,随即仿佛旋风一般,围绕着沈青桑。
她浑身一震,顿时感觉自己身轻如燕,同时力大无穷,灵力源源不断。她猛然一震衣袖,浑身衣袍鼓荡,气力充盈,比一口气吞下一百颗十全大补丸效果还要好!
“哈哈哈哈哈哈,好!”
沈青桑面露精光,煞气冲天,一剑劈死了一只罗刹鬼,叼烟斗的罗刹鬼沉着脸,后退一步:“不要怕!列阵,包围她,她也就是那把剑厉害!”
众鬼一拥而上。
沈青桑却仿佛得了什么加持,变得恐怖无比,宝剑被夺,她丝毫不惧,手撕罗刹,把以力气身躯见长的罗刹鬼杀的抱头鼠窜。
烟斗罗刹鬼面如土色,高喊:“快去请上神!”
那只极为精明的罗刹鬼闻言,立刻跳出包围,悄悄往祭祀处狂奔。
上神!
只要请来上神!
只是那只罗刹鬼越跑,却越觉得不对劲,怎么天上的血气变淡了,难道是尊使布下的阵法出了问题?
他犹豫着停在原地,尊使可是说过,如果有一天此地发生异变,阵法被破,那么便各自逃命,不要祭祀上神,否则……
一想到尊使的手段,他顿时汗毛倒竖。
但是这么些日子,他们也不再是什么都不懂的毛头小鬼,薄金玲到底是传达了尊神的意思,还是要独揽宠爱,自己成仙封神,可没有准信。
精明些的罗刹鬼咬咬牙,心道:尊神在此盘踞多时,享用了大大小小百来次祭祀,恐怕和刚苏醒时不可同日而语,赌一把!
他跌跌撞撞,偷偷摸摸,来到了一户普通的养蚕人家,推门而入。
门内干干净净,正中央摆着一个神龛,做成青铜大殿的模样,神龛中,用红色的布料包裹着一座神像,看不清面容,但整个村子的血煞,都似乎在往神龛中汇聚。
罗刹鬼满脸尊崇,一叩三拜,膝行而入。
但再次抬起头时,眼前忽然多了一片湛蓝色的衣袂,他顺着那双白色的靴子往上,看到了一双如湖水般沉静的眼眸。
“可算让我找到了。”
他面带微笑,曲指往罗刹鬼额间一指。
罗刹鬼霎时浑身僵硬,一动不能动,他眼睛挤成斗鸡眼,才看清楚额头上贴着一张青色符箓。
上神!
他张了张嘴,可惜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然后,他看着那个衣衫湛蓝的青年,掏出一柱香,好整以暇的走到神龛前。而那个他从来不敢多看一眼,威严肃道,真神上君的神龛,突然凝聚出两只黑黑瘦瘦的脚,拔腿跑了。
跑了。
罗刹鬼目瞪口呆。
薛错脸色一黑,目露凶光,追着神龛:“跑?你到哪里去!受我一拜!”
神龛中的红布无风自动,跑得更快了。
薛错好不容易才把祂的神龛诈出来,岂能功亏一篑,他不依不饶,[御风符][乘风符] [极意自在功]
一瞬间,他的身法轻盈到极致,双腿跑出残影,带出一条烟尘滚滚的线。
那神龛双腿徒然拔长,速度跟薛错不相上下,红布更是化作大手,牢牢护住自己的神像,不让人有可趁之机。
薛错符箓无用,便手托莲花,试图阻截,但莲花乃是魂魄至宝,阻截神龛显然是功能不对口。
他嘶了声:“真没用!”
莲花似乎有自己的神志,抖啊抖,愤怒的抽了薛错一花瓣,仿佛一个被无知小儿嫌弃的老父亲。它滴溜溜旋转起来,咻咻射出几片莲花,将神龛逼退,随后光芒黯淡,飞入薛错眉心。
薛错立马变脸,夸赞道:“不愧是娘娘的爱物!”
他画出符箓,封住四面八方,跳下半空,迈着四方步,朝着一步步后退的神龛一步步逼近。
“跑啊。”
薛错忽地一笑,阴森森冷冷地弹了弹点燃的线香:“跑不动了?”
神龛到底不是真神,左冲右撞,在被封住的空间内一时无路可退。
它身上的红布无风自动,怒气勃发,却在那柱徐徐上升的线香中,艰难的靠住墙壁。
忽然,那神龛中的神像猛然跳出神龛,往地上一碰。
薛错脸色一变,飞身上前:“想自杀!”
神像咕噜噜一滚,不破不立,再次往上墙上撞去,但薛错的极意自在功,可是南孔雀大君的半身法传,速度何其快!身法何其灵巧!
他一勾手,抓住神像,不管三七二十一就要插香。
神像的红布无风自动,变作两只大手,死死抓住薛错的手,不让他插。
正在焦灼之中,忽然听到一声低沉的龙吟。
天空忽然落下血雨,
薛错手中的神龛仿佛泄了气一般,憋了下去,化作一地沙尘。
“道友,得饶人处且饶人。”
薛错十分失望,抬头望天,抖抖衣服站了起来。
天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条黑龙,黑龙穿梭在血雾之中,隐隐约约,看不清楚真身。
在龙首上,似乎坐着一个身披白纱的青年,他手中摇着一只铃铛,远远地看着薛错。
龙族的压迫力是天生的,整片天空都阴沉下来,空中若有若无的龙吟,仿佛一面大鼓,炸响在耳畔心间,使人不由自主的感到胆怯,恐惧。
薛错踩着瓦片登上屋檐:“薄金玲?”
那白纱人微微掀起白纱,露出铜钱面具与含情妙目,自是冰冷雪洁,仪态万千:“阁下是?”
青年湛蓝的衣袂在血雨中纤尘不染,如同碧波,他似笑非笑:“鄙姓薛。”
薄金玲眉头微蹙。
薛?他没有听说过,凡人界何时来了一个叫姓薛的神道高手。
他今日在洞中,察觉阵法异动,尊神像更是连连警示,便匆忙赶来,正撞上那青年手持线香,与尊神像博弈的样子。
他侍奉神主多年,什么时候见到尊神那么狼狈,恐怕他在洞中晚来一步,就会被气急败坏的尊神当场杀了。
因此,他心中对这个姓薛的人,打起了十二分的警惕,可又却是猜不出他的来历,便笑道:“上一次在断头山,是我有眼不识泰山。而今神道复兴,万神复苏,正是你我大显身手的好时候,你我二人有缘再次相聚,何必斗得你死我活,不如到我府中小叙一番,共讨大道如何?”
就在这时,忽然杀来一道身影,如同修罗面世:“薄金玲!”
薄金玲脸色微变,垂眸看去,便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面绘金符,杀气腾腾,破口大骂:“你娘的!你这个狗东西!杀父弑母,残杀兄弟,歹事做尽!我今日要替洮临清理门户!”
薄金玲先是不可思议,随后眼中亦爆发出怒火,他自负道:“你也配?沈青桑,我动动手指便能再杀你千次万次,让你生不如死!”
沈青桑啐了一口,毫无畏惧:“姑奶奶怕你!”
她猛然擦去脸上的符箓,薛错瞳孔一缩,瞬间明白她要做什么。
“沈青桑!”
霎时之间,风云大变。
沈青桑的眼睛只剩眼白,仿佛线雕泥塑一般冷漠,她的头发化作红布,双腿变成透明白皙的虫肢,只不过一瞬间,便变成了一座泥塑的,神祇造像。
那神祇忽然伸出手,仿佛丝线一般,想要缠绕住薄金玲,薄金玲猛然后退,身后的血雾中忽然浮现出了青铜神殿,隐约有一具高大的尸骸。
嗡——
两个神灵初次交手。
薛错被殃及无辜,震飞出去。
红布蚕神被青铜神殿吸食了许久,本就奄奄一息,但他濒临破碎消散,求生之下,爆发出的恐怕力量将青铜神殿都撼动。
双方在瞬间交手。
薄金玲白纱破碎,睚眦欲裂,他骑在黑龙身上,猛然摇起铃铛,那黑龙痛苦至极,朝着红布蚕神冲了过去。
那龙爪带着香火之力,霎时便将那神灵带偏。
青铜神殿抓住机会,一举镇压住红布蚕神,正要将祂彻底吃掉,却忽然猛烈震颤起来。
薄金玲低下头,看见在原本化成一地碎沙的神龛,重新被塑成青铜神殿的模样,那神殿边,插着一柱香,蓝衫青年面色苍白的望来,扬唇一笑。
薄金玲眼前一花,似乎与不知多少岁月的古老存在建立了联系,被看到了,他瞬间冷汗湿透后背。
青铜神殿更加果决,祂立刻放弃了吞噬红布蚕神,舍弃青铜神殿,神骸飞出,将恐怖的因果之力和神殿一同嫁接给了红布蚕神。
那蚕神瞬间无法动弹,红布呼啦啦飞起,露出骇人的阵容,但祂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躯,化作无数细小的金点,一点点消散。
“山水有相逢,姓薛的,你给我等着!”
薄金玲吐出一大口血,眼睛通红,咬牙切齿,但知道事态艰难,不能逗留。
恐怖的罡风将薛错掀飞,沈青桑身上的异变消失,咚的砸在地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
一朵金色莲花绽开,护住了她的元神,保住了她的魂魄。
殷飞雪接到纸人传音,飞速赶来,看到的便是这样的场景。
漫天血雨,龙吟如嗥,遁入云中远去。
刺目的猩红中,薛错的脊背如同利剑笔直,却忽然脱力,倒了下来。
殷飞雪虎目一瞪,一把接住薛错:“薛饮冰!”
他查探他并无大碍,殷飞雪便将他放在树下,抽刀化作白色老虎,冲入云霄。
天上顿时响起了龙吟虎啸,一截白纱带着些许血迹,从空中徐徐飘落。
薄金玲勃然大怒,跳入鬼门:“我与你无冤无仇!”
殷飞雪虎目如电,一爪拍上鬼门,似乎想把他从门里掏出来,此举骇得薄金玲脸色微变,这不过是寻常虎妖,怎么如此厉害!
他连忙掐诀,霎时消失。
殷飞雪追杀不成,晃晃大脑袋,变成人身,从云头落下。
薛错正在脑内撒泼打滚,咕噜噜滚来滚去:娘娘,娘娘在吗?娘娘听得到吗?娘娘~
忽然被人轻柔扶起,他不明所以的睁开眼,对上一双灿金色的睿智双眸,那虎头凑的很近。一双毛绒绒的虎爪捏住他的下巴,左右端详,那话语低沉,胸腔震颤,震得薛错头皮发麻。
“饮冰兄,你受伤了。”
薛错不动声色后退,又被牵着下巴拉回来。
薛错:?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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