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松足足沉默了十几息,天知道他在知晓太尉失踪后有多么着急。

  他自小道一路剿匪而来,前面那段路程山匪多些,而他也一抒在宁州地界所结的郁气。当然,他也按照高俅的吩咐该杀的杀,该放的放,该烧的烧。至于后面这段路程山匪倒是少些,所以他比原定的时间早到了半月。

  武松到时是存了邀功的心思的,他比平日里更想早点见到高俅,谁料他一到河间府就听闻了太尉和吴用一同失踪的消息。

  武松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气的差点把陈遘给砍了,他第一时间怀疑此地知府是因为作恶被高俅发现了,然后他们就捉了太尉再故意说成是失踪。

  不过武松进府的时候也看见了,此地井井有条的治安比起其他州县迥然不同,而且陈遘也日日亲自带着府兵进山搜寻,只是前段时间落了雨,跟随太尉一起出门的府兵又一个没回来,陈知府也是苦苦搜寻了多日都无果。

  武松此时特别后悔只让太尉带了一千禁军,可惜后悔已经晚了,他在大致了解了一下地形后立即带着禁军进山搜寻。

  武松在心里默念了无数遍太尉一定会吉人自有天相,好在黄天不负苦心人,他在濒临绝望之际发现了吴用留下的暗号。

  武松也不管什么作战部署了,他在发现这个寨子的时候直接带兵攻了进来,不过此间山匪的战斗力不强,他只花了半个时辰就将他们全部控制了起来。

  只是他还未开始逼问太尉在哪里,太尉自己就急匆匆的跑出来了。

  在看见高俅的那一刻,武松的心别提有多明亮了。他有很多话想说,甚至还有点想哭。

  当高俅走到他面前时,武松这几日的委屈只化作一一句话:“太尉,是属下来迟了。”

  只不过预想中的相拥而泣没来,太尉还调侃了自己一句。

  武松努力瘪着嘴,不能哭,他一个人高马大的汉子在这么多人面前哭了得多丢人。

  “那属下回去便是了。”

  高俅见武松转头就要走后连忙拉住了他:“二郎,我在与你开玩笑,你是知道我见了你有多高兴的。”

  武松轻咳了一下,然后转移话题道:“太尉,他们怎么处置。”

  高俅轻笑一声,武二还是这么好哄。不过对于他的询问高俅却些犯难,因为刘元武已经用不可置信般的眼神看了他好久了。

  逃避解决不了问题,高俅最终还是看向刘元武:“元武兄弟,我……”

  “高山,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放开!放开我!”

  刘元武经过最初的怔愣后逐渐变得暴躁起来,他想要站起来,但他的双肩都被禁军死死按住,他反复动弹无果后只能选择怒视着高俅。

  高俅轻声叹了一息:“放开他。”

  刘元武得到自由后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做了,他的兄弟们都被押了起来,而眼前这个被他认作兄弟的人却是他们的主人。

  “高山,我如此信任你,甚至连老大的位置都愿意给你,你却带着兵来围剿我们?”

  “元武兄弟,你误会了,我没有要围剿你们。”

  刘元武的话是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的:“我都亲眼看见了还能有假!”

  高俅摊开手:“所以你还要不要听我解释?”

  “我!”刘元武噎了一下:“明明是你背叛了我,你怎么还一副委屈的样子。”

  高俅的表情很是受伤:“我时时刻刻把你当兄弟,但你连解释都不听我说一句就对我怒目而视,甚至言语间还将我视为小人,我如何能不委屈?”

  刘元武眼神闪烁,就连说话都有些结巴:“那,那你说这,这是怎么回事。”

  高俅笑了一声:“元武兄,我其实不叫高山。我叫高俅,乃当朝太尉,自汴京城而来。”

  高俅将自己赈灾到为府中百姓出门采药再到遇见萧律齐再然后被刘元武救下的事说的事无巨细,其中还添了许多修饰词以及个人心境。

  “武松他们找不到我才攻进来的,事实上,我从未想过伤害寨子里的每个人,你与我相处的这些天难道当真看不出我究竟如何吗?”

  刘元武的表情有些羞愧:“那你,那你为何不与我说出实情?”

  “我刚到这儿来的时候你扬言要杀了我们,而我自知你们厌恶为官者,我又如何敢说呢。”

  “我那是吓唬你们的!我从没有滥杀无辜。”刘元武的语气有些着急:“真的,高山兄…不,高俅,不是,太尉,我……是我错了。”

  “没事,我不怪你。你现在可还怪我?”

  刘元武连忙摇头:“不怪,不怪的。”

  高俅满意的点点头,他这张嘴平日里可是哄惯了赵佶的,如今拿下一个刘元武还不简单。一旁的武松则早已习惯了他家太尉的嘴上功夫,只是他明知太尉在哄人,却还是忍不住受用。

  “那现在我们该怎么办?太尉…是不是官很大?”

  “算是大吧,不过你我之间只需像从前那般即可,你可以永远唤我高山。”

  刘元武纠结了几息后闭着眼喊了几声高山:“呼~还是这样叫着舒服。”

  见他恢复了往日的精神,高俅开始娓娓道来:“元武兄,我深知你们和一般的山匪不同,不过落草为寇终究不是正道。那日我见你使得一手好弓,所以想给你找个师父。”

  “我还有一兄弟名叫花荣,因其百步穿杨之功被人唤作'小李广',你拜他为师后可以带着兄弟们随我回京,至于其他人则编入河间府。你放心,此间知府陈遘是个好官,他绝对不会为难这里的任何一个人。”

  刘元武听了这些话后很是心动,不过他不知道其他人怎么想。

  “若是,我不愿呢?”

  高俅的表情不曾动过分毫:“若是你不愿就继续留在此地,我保证除了现在这些人外不会再有人知道这个地方。”

  刘元武闻言笑开:“好,我跟你走。”

  高俅轻笑,似是一点也不意外这个答案。不过他答应刘元武要问过其他兄弟自己的意思。

  不过结局也像高俅预料的那般,如果能入禁军,谁又想当山匪呢。

  “二郎,准备一下,我们回府。”这些天陈遘估计吓的够呛,高俅觉得还是早点回去的好,而且此间事了后他还需尽快赶回汴京,有些事他不在京中是做不了的。

  “是。”

  “那个,我能把小花它们带走吗?”

  高俅有些哭笑不得:“当然可以。”

  “就是可惜我种的麦子了,那些可够不少人吃上许久呢。”

  “你放心,等时间到了,我让陈遘带人来收割。”

  “如此我便彻底放心了。”

  刘元武得到允许后立即带着兄弟们回去收拾东西,而武松也问出了早想问出的话:“太尉,先生呢?”

  “我让他去接吉子安了,就是不知为何这么久还没来。”

  “吉子安又是谁?”武松觉得太尉这段时间过的肯定比他刚刚描述的还精彩。

  “他是新上任的莫州知州,他……”

  “是先生。”

  高俅的话还没说完,武松就寻见了吴用的身影,他的身旁还跟着两个“弱柳扶风”的书生。

  “看来太尉已经解决了此间纷扰。”

  “学究,是你来晚了。”

  吴用叹气:“没办法,谁让我旁边这位知州比起小娘子来还要柔弱几分。”

  高俅和武松一同笑出声,吉宁比起刚来时要虚弱许多,虽然刘元武没少他饭吃,但他一直被关着,所以在精神上更受折磨。

  吉宁走路时腿还在打颤:“官兵来救我们了?”

  “是,你安全了。”

  武松见状笑道:“太尉,他就是你口中的莫州知州?”

  “嗯,也是今科四甲。”

  “太…太太太…太尉?”

  吉宁瞪大了双眼指着高俅,然后又不可置信的重复了几声太尉。

  高俅点点头,他正准备重新自我介绍呢,就听见吉宁大声的额了一句,然后往地上栽去。

  一旁的书童赶紧接住了他:“官人,官人!”

  “学究。”

  吴用上前把了脉搏后看向高俅:“太尉,吉知州并无大碍,只需回去补补身子就行。”

  “嗯,找两个人把他扛回去。”

  那边,刘元武他们很快整理好要带的东西,高俅当即下令所有人立即回府。只是他们刚出山门,刘元武就啊了一声。

  “差点把我最重要的东西忘了。”

  高俅对他也很纵容:“那你回去取吧,我们再多等上半刻便是。”

  刘元武道谢后风风火火的往回跑,不出半刻又风风火火的回来。

  “我怎么能把这个忘了呢!还好及时想起来了!”

  武松见他手里的书有些眼熟,待他看清书上的字后咦了一声:“太尉,这不是你写的书吗?”

  高俅:“……”

  刘元武:“!!!”

  “高山兄弟,这本书是你所著!”

  高俅头也不回的埋头就走,我不知道,别跟我说话。

  此后一路刘元武都是用星星眼看着高俅的,在他眼里,高俅是真的很厉害。

  “武松兄弟,高山兄弟他怎么这么厉害啊,又能当大官,又会给小花生崽。”

  武松自豪道:“那是自然,等回京你就知道了,我们太尉会的可远远不止这些。对了,虽然太尉允许你与他兄弟相称,但回京后你还是要和我们一样称呼他。不然被别人捉到把柄会连累太尉的。”

  刘元武点头答应,一个称呼而已,只要高俅在心中把他当兄弟就好。

  “对了,太尉的兄弟有很多吗?”

  武松听到这儿开始叹气:“不多,也就二十来个。”

  “还有,太尉喜欢长得好看的兄弟,你要拜师的那位花荣就是,不过燕青来了之后俨然超过了他,哎!原本是我的,当初太尉劝我回京时也是废了万般心思的……”

  刘元武这一路上都在听武松说他们之前的故事,他一开始还觉得有些酸,但在听完了每个人回京的过程后又有些高兴。

  “果然还是我最特殊。”

  高俅则很高兴刘元武去缠着武松,他当初写书都没敢用真名,倒不是他觉得这事丢人,只是身处他这个位置总归要顾虑的多些。

  另一边,陈遘接到消息后也赶紧带着人马前来接应。

  高俅在半路遇见他,此时的他两鬓间添了几丝白:“太尉……”

  “勿要多言。”

  “是下官的错。”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高俅明白陈遘的自责,但此事完全不能怪他,他对陈遘的态度一如往昔:“亨伯,回府吧,我想好好休息。”

  “好。”

  托陈遘的福,高俅有了宽敞舒适的马车坐,而吉宁也不用一路颠回去了。

  回到河间府后,高俅先是好好休息了一番,然后才开始问责。陈遘他可以不怪,但不代表其他人也没错。

  “申时太尉还未归来我便已经找人去寻,但那日随行之人竟无一人归来,后来一场大雨将山路封住,我等苦寻多日未果,幸得武教头带禁军突至,否则后果难料!”

  高俅知道河间府人手不够用的情况,所以在此事上没有过多纠结,但那日的府兵竟为逃脱责罚而不入府,高俅岂能容忍。

  “武松,派一小队去寻那几名府兵的踪影,寻到之后,格杀勿论。”

  “属下领命。”

  高俅又看向沙振:“那几名府兵是你的手下,沙将军,此事你责无旁贷。”

  沙振还是第一次见高俅此番模样,太尉一直以来的表现让他以为这是个软柿子,谁料竟是个硬石头。那群蠢货真是会给他找麻烦。

  “下官知错。”

  “好,那我罚你与武松一同前去剿匪,你可服?”

  沙振在心里痛骂高俅,不服又能怎样,知府都要对其点头哈腰,他还能说个不字?早知他就答应辽国人的条件了,否则又何必在此受气。

  “太尉责罚,下官自是服。”

  高俅可不管他的阴阳怪气,他双眼上下动了动:“那你还在这等什么,要本官送你吗?”

  沙振咬着牙:“下官告退。”

  武松和沙振一同离开,离府前,吴用叫住武松:“二郎,有件事需要你做一下。”

  武松附耳倾听,随即露出微笑。

  室内

  高俅看向陈遘:“不会怪我派你的属官去剿匪吧?”

  “太尉说笑,是下官思虑不周,此事本也是他分内之事。”陈遘也没想到还会有北地逃过来的山匪,他的惊慌程度不比武松差。

  “那就好,我不希望亨伯与我之间有一丝隔阂。”

  陈遘摇头浅笑:“永远不会。”

  高俅以笑容回应,他可以不在意名声,但绝对不想被陈遘这样的人误会。沙振必须死,只希望亨伯到时候不会太难过。

  高俅在此地待不了多久,他将陈遘留下商讨后续的计划,同时也暗示他朝廷不久之后会有攻辽的计划并让他早做准备。

  “太尉,我等这天已经很久了。”

  “在此之前尽快解决此地其他问题,我回京后会予你许多便利,一切要求你尽管提。”

  陈遘眼神坚定:“谢太尉。”

  “好,我相信……”

  “太尉,下官吉宁求见!”

  高俅闻言一个激灵,他已经能想象到这位在他耳边喋喋不休的样子了。

  果然,接下来的几天吉宁以各种理由求见高俅,他总是眨着星星眼看着高俅,然后言语间全是崇敬之意,饶是高俅也受不住这般热情。

  “太尉,此次的经历让我感受良多,等下官上任后一定廉洁奉公、忧民所忧……”

  “子安,这些话你已经说过很多遍了。”

  吉宁有些沉默。

  “你当真是莫州知州?”

  这句话萦绕在吉宁脑子里好几天了,回想起太尉在寨子里对自己几度的不信任,他就非常难过,偏偏太尉还是自己所崇之人。

  吉宁的话都写在脸上,高俅一看便知他在想什么。

  “子安,我相信你,你赶紧赴任吧,莫让他们等太久。”

  吉宁闻言抬头:“真,真的吗?”

  “若不信任你也不会催着你去上任。”

  吉宁重重的的垂手:“好!我现在就去准备,下官一定不会辜负太尉的信任的!”

  吉宁的动作很快,主要是他也没什么需要收拾的东西,高俅则当即派人护送他去莫州。

  不过高俅这次还真没什么把握:“学究,派几个人跟着他留在莫州吧。”

  吴用知道高俅在想什么:“或许吉知州有何过人之处吧!吏部择人不会没有理由的。”

  “待我回京问问。”

  吉宁这边事刚了,沙振那边的死讯就传了过来。陈遘只颓废了一日便重新打起精神。

  高俅见此才彻底放下心来。

  “亨伯,余下之事就悉数交给你了。”

  “请太尉放心,某定不负太尉厚望。”

  高俅闻言笑开:“好,出发。”

  高俅转身上了马车,整个队伍以最快的速度赶往大名府。

  赶路这事高俅一行等早已习惯,但刘元武和一众兄弟则兴奋的紧。

  而且越靠近大名府,他的内心就越忐忑。

  高俅到大名府时鲁智深、花荣和燕青已经在此等候了几日。

  此时的大名府已经恢复了往日的繁荣,刘元武进府时一直在压抑体内的兴奋。

  “花荣,我给你介绍个人,此人以一箭救了我的性命,你可要好好指点指点他。”

  花荣看向刘元武:“好。”

  众人一点也不意外刘元武的加入,好像太尉每次出门都会“捡”个人回来。

  刘元武痴痴的看向花荣:“你就是'小李广'花荣,当真如武二说的那般好看。”不止如此,花荣头上虽簪着花,但其举手投足间一派威武,他比任何人看起来都像一位将军!

  还有那个燕青,太尉对其很是宠溺,而鲁智深也可以随意与太尉说笑。卢俊义对太尉倒是客气些,但太尉对他的信任溢于言表。

  花荣则睨了一眼武松,然后对着刘元武浅笑:“我是花荣,从此以后我们就是兄弟了。”

  刘元武面上称好,内心却生出了一股自卑感。其实他小时候也是被夸着长大的。因他射弹弓射的准,后来又自学射箭,机缘巧合下还当了山寨的老大,但眼前的这些人才让他有了高俅身份的真实感。

  高俅也察觉了他这番心思,他也不用言语开导他,等刘元武回京和他们相处一段时间后什么隔阂都能消解。

  高俅只心疼自己的再次碰壁:“杰甫,你真的不随我回京吗?”

  “太尉,大名府还有很多事未处理,有机会我一定会去寻你的。”

  “那好吧,你说话算话。”

  “小乙还要太尉多多照顾了。”

  “这个你不必担心。”

  燕青看向卢俊义的眼神里有诸多不舍,但他此次出行后已经坚定了自己的选择,他还是想跟着高俅做更多有意义的事。

  高俅在大名府只修整了两日就再次出发,这两日刘元武时时刻刻都在感叹此地的繁华,当然,他这番惊叹到了汴京后则更甚之。

  高俅也是一样,这段时间他看遍了世间疾苦,陡然看见如此琳琅满目的汴京城颇有些恍如隔世的感觉。

  汴京城美好的仿佛与河间等地不在一个时间下,他从前觉得吴用经常吟的那句“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有些矫情,现在他却对此深有体会。

  回到太尉府后高俅在室内静坐了一个时辰,这举动惹的太尉府上下担心不已。

  待调整好情绪后,高俅重新出门,汴京和那些地方不一样,他还得挂上一副笑脸迎人。

  高俅换好衣物后准备去见赵佶,只是他还未出门,赵佶的旨意就先下来了。

  内侍宣读了赵佶的旨意,那是高俅出发前赵佶允了他的,加封高俅开府仪同三司。

  所谓论功行赏,如今高俅还未上朝就得此荣誉,这朝堂上不知又有多少人红了眼。

  只是到此还未结束,内侍又拿出一张纸:“太尉,打开看看吧。”

  高俅依言展开那张纸,纸上内容是赵佶亲笔用其最爱的瘦金体所书—“长安”

  “这是?”

  “是官家亲自为你取的字。”

  高俅有些怔住,他因为出身不好没少被人嘲笑,只是他自己不是很在意这个,但此番赵佶亲自为他取字,那全大宋就无人再敢微辞了。

  “长安……”

  高俅默念这二字,好吧,他也没想到自己有一天居然被赵佶感动到了。

  “备轿,去皇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