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缺不全的伤口◎
想了想, 他说的话有道理,还是打算去和周柏寒说清楚。
三年前不告而别,现如今, 也该做个了结。
她爱周柏寒吗。
爱。
可又很矛盾。
记得当年在三万英尺的高空,她盯着窗外问自己为什么选择不告而别。
是胆怯, 不敢面对?
都不对。
那是她留给自己的一个私心。
她知道不告而别他会疯。
她也知道自己难回来。
那就索性赌一把——他会去找她。
不说再见的离别一定会再次相见。
于是她等了一年, 二年。
心境随着时间推移在逐渐发生变化,而世事难料, 发生了太多令人措手不及的事情。
到了第三年等来的是周秉白去世的消息,翌日, 接到了出席葬礼的邀请。
想了很多种再见他的场景, 真到了那一刻,又毫无意外地成了逃兵。
曾经只以为只有相爱需要勇气, 可重逢也是。
像飘了三年的许愿瓶又被冲回自己脚边, 感慨又不知所措。
是愿望太难实现被海浪打了回来, 还是愿望已经兑现。
推门发现对面已经没人。
走了吗?
心沉了一下。
左右看看都没有, 陈季还有些失落, 准备转身回去的时候, 身后突然响起吉他声。
这条街上弹吉他的人很多,原本没在意, 但听到对方开口唱的第一句后怔住。
这个声音她再熟悉不过。
这首歌, 也是她最爱的一首。
两人相隔不到二十米。
他站在台阶上, 一眼就看到了她。
唱到‘缘分竟然默许你离去’这一句,眼睛一眨, 眼泪掉下。
声音沙哑带着颤抖。
“……雨季后我溯溪找你的消息,
古镇老墙添绿又一年过去,
庭院开满茉莉却等不到你。”
陈季就站在斜对面, 四目相对,她转过身偷偷抹了下眼泪。
茉莉雨
——莫离予
知道这个谐音的时候,周柏寒就在想,当时陈季在唱这首歌的时候,是不是有过那么一瞬间想过与他长久。
胸口疼的难以呼吸。
他自弹自唱,和在绿溪一样。
此刻他们的眼中只有彼此。
大家都在听我的曲子,但却不知所诉何事,幸好,曲中人在,心意她知。
餐厅老板见她半天站在门口一动不动,走过去看看情况。
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恍然大悟。
“他唱歌居然这么好听。”
陈季吸吸鼻子:“今晚就不和你们一起回去了。”
“好,注意安全。”
一曲唱完,掌声响起。
周柏寒把吉他还给别人后朝她走过去。
陈季把他带到小巷子里,这儿人少,方便说话。
“你终于肯见我了。”他不敢靠的太近,搓着手道。
陈季双臂交叉放在胸前,浑身长刺般的冷漠:“怎么找到这的。”
周柏寒如实说了在小镇上看到她的杂志,书店老板告诉他的。
陈季点头:“什么时候走。”
“明天晚上。”
她靠着墙,把玩手里的打火机,亦如当年两人初见的模样,轻吐烟雾,说道:“下周就别来了。”
他的目光落在她的右手上:“什么时候又开始抽的。”
“我说你下周别来了。”
“来。”
她轻扯嘴角:“周柏寒,我们已经结束了,分开都三年了,你到底还在恋恋不舍什么?”
“我是来带你回家的。”
心头一颤,好痛。
可她哪有家。
眼泛泪花,扯了扯嘴角:“我现在没有家,待哪都一样。”
“什么意思。”
“我妈已经去世了。”
周柏寒震惊道:“什么时候的事。”
“年初。”
猛吸一口被呛住,陈季弯腰干咳,脸憋的通红。
“埋在哪了?”他问。
“绿溪。”她语气轻飘,“还得感谢你父亲,骨灰才能送回国。”
“因病还是。”他不敢继续往下说。
烟灰弹到袖子上,把皮衣烧了个洞,她歪着脑袋,平静的说:“车祸。”
深吸一滞。
“咱俩命中相克。你说如果我要是不来这,我妈是不是就不会出车祸,就不会死。”她看着他说,面色平静,却挡不住声音颤抖,“可三年前你爸拿我妈来威胁我!”
这就是她矛盾的点。
她恨周秉白,但周秉白死了。
知道宁善贞的死和周柏寒没关系,但她需要发泄。
眼泪随之掉落,脖子处青筋暴起,她看他的眼神像仇人一样。
哆嗦地从包里掏出益达盒子,倒出一块白色扁平状的‘口香糖’。
周柏寒一眼看出那不是口香糖:“换药了吗。”
“知道为什么不用之前的盒子装吗。”她自问自答,拧开矿泉水,喝了一口咽下去,“因为严重换药了,那个盒子太小也装了几片。”
这一刻,周柏寒心里最后一道防线彻底击溃。
他无法想象她一个人是怎么承受这么大的痛苦。
是啊。
如果不来这,宁善贞就不会死。
是他间接导致的车祸。
小时候没保护住曾婉,长大了又没保护好自己爱的人。
他此刻才明白。
凡是和自己接触的人,都会遭遇不幸。
他们也不是命中相克,是他的问题,他是扫把星。
巷子里没有光,今晚月亮藏在云后,连月光也看不到。
但他们离的近,可以看清彼此。
陈季深吸一口气,靠墙慢慢蹲下去,头埋起来。
刚触碰的手伸出又缩回,他质问自己现在是以什么身份去抱她。
现在既不是坦荡的朋友,也不是敞亮的爱人,只能说是认识的人 。
“我知道自己现在说什么都是辩解,我认,周秉白做的事你可以全部算在我头上,报复也好,不再,联系也好,我都认。”
那句‘不再联系’是他下定很大决心才说出口:“但在这一切之前,我会带你回家。”
陈季站起身,腿蹲的有些麻,手机不小心按到,屏幕突然亮起刺眼。
“现在对我来说在哪都一样,何况已经适应了这里的生活。”
“陈季。”他小心翼翼的叫她的名字,“我不知道自己第一次爱人会变得这么糟糕。”
“这是我意料之中的结果。”
“如果你在这里过的快乐的话,就离我远些吧,越远越好。”他垂下头,轻笑,“因为我这人,确实有点晦气。”
这次生病以后她变得很爱哭。
情绪敏感,白天是脆弱的保护色 ,只要其到了晚上,噩梦缠身,病发时用自残的同感让自己清醒过来。
精神和□□的双重折磨。
破碎,拼凑,再破碎,再拼凑……
尤其宁善贞去世的那几个月,她活的人不人鬼不鬼,自残的伤口次次划在手腕,又次次因为周柏寒而下不去狠手。
从生疏到用牙咬着纱布熟练包扎,愈合的伤口会留着棕色的印子,白皙的手臂看着瘆人。
周柏寒不忍再看,他了解过陈季的病,严重时根本控制不住自己。
他没办法寸步不离的跟着她,人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只能向神明祈求。
他的心曾经是她捂热的,万一哪天她情绪失控有生命危险,他会祈求一命换一命。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变成了她活着的精神支柱。
思念成疾,苏黎世的风也吹不到京城。
直到苏黎世湖边看到他逆着光走来,她慌张的转过身,当时心跳到嗓子眼,为了引起他的注意,想到把包里的饼干分给小朋友。
想起他们初见是在画展,她当时寻了他许久,也是为了吸引他的注意,她主动搭话。
不论是过去还是现在,她吸引他注意的手段从来没变。
但曾经是蓄谋接近,现在不一样了。
以前提到"爱情"时,她想到的是金钱,背叛,冷暴力,现在,脑海中不自觉的浮现他的脸。
“周柏寒。”她舔了下干裂的嘴唇,“给我时间,我会回去。”
他嗯了声,但又仿佛没听见一样:“如果遇到合适的人,可以试着谈一谈,对你好是基本选项,还有三观一致,家庭状况,反正……别再遇到我这样的人。”
陈季顶着腮帮:“你说这话什么意思。”
“希望你幸福的意思。”
“怎么,你打算放弃我了吗。”
“我会始终爱你。”
“你他妈爱个屁!”她突然提高音量,把巷口的鸟吓的飞走,“我又没说不回去!”
她生气他让她再谈个恋爱。
他:“你还爱我吗。”
这个问题三年前最后一次见面他同样问过:“爱呢?”
“我不值得。”
“不爱呢?”
他艰难开口:“那祝你幸福。”
她咬紧后槽牙,夹着烟的右手指着他,烟灰被风吹断,就这么巧,带着火星的烟灰落在他的手背,被烫了一下也没吱声。
“周总这是什么意思,把我当猴耍,好玩是吗。”
她走在前面,他跟着后面。
穿过街区,沿着湖边走。
陈季转身说了好几次‘滚蛋,不准跟’,只第一次回了‘夜路不安全,送你回家’,之后都装作没听见。
陈季气的把包仍他身上,大喊:“滚!”
他捡起包继续跟着。
等红绿灯,上坡,右转。
一直跟到住处。
周边邻居都已经关灯睡觉,陈季低声呵斥:“你到底想干什么!”
“送你回来。”
“好,我到了,你可以走了。”
“陈季。”
她表情不耐烦:“最后五分钟。”
耳边响起一道鸣笛声,灯光刺眼,周柏寒往旁边挪了挪让路。
包还在他手里,他还给她。
”我会尽最大的能力去弥补这三年你受的委屈。”
她苦笑:“你连我受了哪些委屈都不知道,怎么去缝补我残缺不全的伤口。”
二楼的灯亮起,是怀孕的女人起夜上卫生间。
时间不早了,该结束分别。
“周柏寒,风吹哪边从来没法预测,人能做的,就是避免逆风而行,我是,你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