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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甘棠曾见过狸奴炸毛。

  瞳孔放大,对威胁自己的事物露出明锐尖牙,喉间发出嘶吼,柔软温驯的猫毛遽然根根竖起。

  “休要得寸进尺!”

  凶戾的琥珀金瞳狠瞪过来,甘棠仿佛被猫猝然哈了一口,人有点懵。

  甘棠茫然眨眼睛:她得寸进尺什么了?

  往日摸骨除了测根骨,看能否使用帝君授下的修炼法,也是得知被测者年纪的最快途径。手骨头颅,四肢骨架,摸压便知,她还随帝君摸过港城几个孩子的骨呢。

  难道没人求仙问道到魈身上,还是摸骨成了什么禁忌不成?

  两千年风俗更易也有可能。甘棠沉吟片刻,偏脑袋问人高马大的言笑:“现在师父收徒,也要摸骨测资质吧?”

  一看这言大厨就习过武。

  言笑战战兢兢:“倒,也是这样没错……”

  不是,那也是大多长幼、同性之间。您对小哥说的什么话?换个性别,纯粹一登徒子啊您!

  ……不过说小哥是被调戏的花姑娘有些怪怪的,咳。

  可惜登徒子毫无自觉,看来风俗没变,那不是她的问题,甘棠伤脑筋地瞄背脊绷得一触即发的魈,她敢摸他就敢亮爪,小鸟枪戳人可疼。

  但她还满想知道问题答案的。

  夜叉也不好通过元素力看出年纪,好歹是眼下最快能知道结果方法,甘棠想了想:

  “你不喜欢我上手,不如换个公道人来?”

  “比如——”

  少女绯丽的眼珠缓缓望向呆立的大厨。

  手里盛了牛乳的碗遽然抖得像筛糠,里边浓白差点没泼洒出来,言笑噤若寒蝉,浑身发颤。

  魈小爷周身散发的杀气已扑面而来,男男男女授受不亲,我就一厨子,不要害我性命啊啊!

  流霞似的眼眸忽然若有所思:“好像不太行,这位不太想。”

  虽说厨师是习武之人,看上去对摸骨也知晓,但总觉被他摸骨有点奇怪。

  甘棠在心里否决了言笑的人选,魈不愿意的话,只能找他们都熟悉的公道人了。

  对了,还真有,这世上谁能比她爹更公正?

  甘棠把手一合,恍然大悟:“那就找钟、咳,那位大人去吧,他肯定成!”

  那位大人?

  言笑还在纳罕这姑娘口中的人是谁,魈小哥只有凶意的面庞上陡然笼上一层震惊,瞪大双眸:“不敬帝——”

  他顿了一顿,越说越快:“莫迫他做这等无礼之事!”

  “……无礼?也是,近而不狎,交宜有度,我又不是没学过。”

  甘棠莫名其妙:“他又不需要摸骨,看一眼就知道了啊?”

  那可是摩拉克斯,岩王帝君啊。

  她说的鬼话时常听上去都很冠冕堂皇。

  魈一愣,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手腕已经再度被人捉住。

  甘棠根本没管他怎么想,径自把他往外边拖:“刚好言大厨做下一碗杏仁豆腐还要时间,走走走,你我争分夺秒,赶在他做好前去问清楚。”

  说完她又看言笑,满脸肃穆:“上一碗麻烦放冰库里,我们去去就回!”

  “欸,好好——”

  魈的脑际一片空白,在言笑几乎敬畏的目送下,任凭甘棠将他拉出望舒客栈。

  言笑不许,帝君不需,是近而不狎,交宜有度?那他能是、她先前在胡说提议些什么?……

  甘棠丝毫不知道魈在想什么。

  这次把人拖出来顺利的不可思议,她还有些纳闷,总觉得下一秒小鸟枪就会倒插她天灵盖。

  不过她的预想并未成真,一路来到往生堂,魈都寡言的没说一句,也没把她手劈了。

  哦,不对,到了钟离跟前,他终于如梦初醒,骤然把她手甩开了。

  魈的脑门青筋突突地跳。分明她前言不搭后语地嘴里鬼话连篇,他为何要顺着这人的话想下去?真是无聊。

  感受到不远处投来的温和又好奇的目光,思绪杂乱的魈一下子回过神来,甘棠真带他来见帝君了。

  魈慌忙低头:“无意叨扰帝君。”

  静室,往生堂。

  牖窗纸纱透出明瑟天光,堂倌不在,闲暇时分,往生堂的客卿先生袖手清闲,在室内品一壶早春沉玉谷送来的毛尖。

  即便小友到来,他也安之若素,呷一口酽茶,闻言一笑,却不接魈的话:

  “此时,要请甘棠说一说话才是了。”

  她爹也爱捉弄小鸟,甘棠嘿嘿一笑:“这不叫叨扰,这叫看望空巢老人。”

  用茶盖拂刮杯沿,增浓香气,钟离闲适道:“此言不实,你口中四字,无一字作准。只谈空巢两字,房里有人,我亦有友人作陪,如何算空巢?”

  “我与两位之中,孰能论作空巢?”

  嘿,她爹又在转移话题,想栽赃说她寡?

  甘棠抱胸,率先回答了钟离的问题:“说得对,你不是,那就是我带空巢小鸟前来探望。”

  平日锄地诛魔,鸟影不见,说句孤寡大抵没什么过错。

  魈却遽然反唇相讥:“我栖于望舒客栈,屋内有客来。你居于尘歌壶中,并无一人,才称得上‘空巢’。”

  说的还挺有道理,甘棠遽然哑口。

  怎的,帝君面前突然伶牙俐齿了是吧?

  钟离不禁莞尔:“此局魈赢甘棠颇多。魈平日里不声不响,面对甘棠,却也心直口快。”

  魈耳根被这句调侃窘几乎要再度烧起,就听甘棠抱怨嘀咕:“怼我就这样?”

  ……倒也没错。

  耳垂温度下降,魈漠然不看嘀嘀咕咕的人,钟离却好奇起来:“闲聊倒也无妨,不过两位看上去应有要事寻我?”

  甘棠道明来意:“想请您帮个忙。”

  “看看我和魈现在年龄,谁大谁小?”

  钟离若有所思地偏头:

  “这是,下一场胜负?”

  “是。”

  “不是。”

  斩钉截铁异口同声的不同答案传来,钟离将唇角一弯,在茶香里看两人“打架”。

  说“是”的人直接挑衅:“比你大你别气。”

  道“否”的人满脸冷漠:“哼,无聊。”

  ……谁比谁大,还不好说。

  两双暗暗较劲的瞳眸都望向端坐的客卿先生,客卿先生安之若素,浅瞟二人过后,并不张口。

  将杯中茶轻啜,郁香留齿,等到半空都快擦出火星,钟离才慢悠悠道:“二位目前年岁相仿。”

  同为两千余岁。

  魈抿了唇,连自己都没察觉到了屏了呼吸。

  在闪灼目光里,钟离忍了笑,斟字酌句:

  “只是可惜,此局甘棠扳回一城。就骨龄来看,甘棠大魈一月左右。”

  魈身形一顿,甘棠遽然气焰高涨:“听到没,我比你大。”

  无用之事,有何好张狂。魈硬邦邦道:“不过一月。”

  一月光阴于夜叉,算不得什么。

  甘棠叉腰:“大一个月也是大!”

  年长又如何,还不是空巢。魈想再反唇一句,就听钟离闲话说道:“两位应已事了?近日闲暇,甘棠不如与我饮茶听戏,谈论五法如何?”

  志得意满的甘棠骤然色变,满腹惊惧。她一听咿咿呀呀就睡觉,能听奶奶个腿个唱戏,摩拉克斯就是想她死。

  不能让他得逞!

  甘棠把调笑魈抛之脑后,她猝然奔到窗前,猛一掀扇,从沿台一跃跳出,发足狂奔,瞬间不见人影。

  魈难以置信地看甘棠刹那溃逃。

  这人不敬帝君之极!

  不过,应当多谢帝君回援,为他说辞。

  魈踟蹰半晌,刚要道谢,就听钟离道:

  “捉弄甘棠,也颇为有趣。”

  耳畔传来一句不得了的笑语。……等等,是他听错?帝君,喜欢捉弄人?

  与其是帝君说的,还不如说是甘棠——

  “与捉弄你一般有趣。”

  ……他果然听错了。

  魈当自己是尊金石像,木然不语,钟离似乎闷闷笑了一会,又看向魈:

  “甘棠出逃,着实可惜,不如魈来替甘棠,陪我一同前往云翰社?”

  “云老板今日登台,将有五日返场。”

  魈:“……”

  他也不算太通,梨园之音。

  前一人为何逃得如此之快!无耻之尤!

  魈艰难垂头:“……若是钟离大人吩咐,自当遵从。”

  “噗,咳。”

  魈面上一片漠然,他硬生生杵在原地。他没有听到钟离大人有笑。

  笑完的钟离眨眼道:“魈偶尔学学甘棠也不错。”

  帝君说的一向有理,但他学那人……?丢弃同伴,直接出逃?

  讨厌之人。

  可他学不会。

  手微微蜷紧,魈将眼睫垂下,瞳眸的梔金没入翳影中。

  无论是甘棠,还是帝君。他都学不会。

  他听到无声的叹息,似乎帝君看穿了他的思绪,让他无所遁形。魈低垂头颅,不言不语。

  仿佛高墙又立,推拒任何人接近。

  “也罢,无感戏音,何必勉强?云翰社还是由我一人去。魈若不得空暇,便与甘棠一般与我作别便是。”

  他若不张口,魈能因局促在这呆到天荒地老。

  钟离委婉遂他心意,看魈点了点头,又忽然想到什么,面涌迟疑,踅回半身看向他,有些嗫嚅。

  魈这般期艾神色倒是极少能见。钟离心生好奇,静巉巉等魈开口。

  “帝君。……这世上的摸骨之术,有隔空的么?”

  魈艰涩地问。

  钟离歪头。

  有趣,魈在什么境况下想到的这个问题?

  他忖裁半晌,霎那恍然:“唔,原来如此,这也是你们合得来的佐证之一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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