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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理水叠山给的药的确是神药,甘棠只偷瞄了一眼,见魈额上的红肿俱消,她也就放心离去,当此事已了。

  帝君和四夜叉也没多说她什么,四名夜叉反而对她挺客气,就是浮舍来找她打架找的勤了点。

  甘棠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帝君就算了,四夜叉看了符字,应该知道是她犯的事,不应当和金鹏小鸟同仇敌忾的么?

  怪得很。

  算啦,估计除了上战场,平时也与这小小鸟没什么来往。

  甘棠很快把魈抛之脑后,即便遇到被他盯,她也假装没看到。

  怎么想都不会有交集,就当甘棠笃定了这样的念头后,她喜滋滋的笑容终于僵在面上。

  疏竹影摇,青鲜碧翠,天光鲜丽。

  她被她爹堵了。

  甘棠顶着不可置信的眼,问了句她以为是问错了的话:“岩王爷,您说什么?”

  马尾上的黄金细链叮里哐啷,绯红的神之眼在微风中晃荡,甘棠的面色不太好看,站在她面前的墨青发少年脸色也很臭。

  只有白衣金纹的岩王爷笑盈盈的,在竹林深处慢慢悠悠地说:

  “如你所见,我与尘之魔神缔结契约,这些日子要前去选育良种,魈的功课恐怕要耽误,思来想去,只有托到你这,最为妥当。”

  甘棠怀疑摩拉克斯在用甜言蜜语害人,于是她看天看地就是不看她爹:“我觉得我不行。再说了,不是还有浮舍他们吗?”

  关于魈的下文,她在同侪那里听过一耳朵,据说这位小金鹏因为吞噬美梦,对璃月文字会读,但不会书写,所以四名夜叉轮流教授他文字与契约法理,帝君则授他武艺。

  整个璃月港谁没被帝君指点过,虽说是亲自教导,也就是几节课业的功夫,她虽说有点倒牙酸,但也没嫉妒。

  眼下帝君要祸祸到她身上,她就不干了。

  谁知在她的质疑下,摩拉克斯思忖片刻,才徐徐说道:“虽说我也曾教导过浮舍等人……只因若论继承衣钵,在世之人,皆不如你。”

  甘棠唇角一下子就翘起来了。

  那是当然,目前哪位比她跟随摩拉克斯的时间长?谁又能胜过她?就算她看好浮舍承接她“帝君座下第一夜叉”名号,也只是看好。

  甘棠被得意洋洋瞬间冲昏了头脑:“不就是教个人么?自然手到擒来,没什么难的——咦!”

  话出了半截才发觉自己说了什么,甘棠惊恐地抬头看摩拉克斯,她说什么了?

  摩拉克斯露出了“终于掉坑了”的笑容,他温厚道:“如此,甚好。”

  甚好个屁!

  然而契约已成,食言者当受食岩之罚。

  摩拉克斯笑容轻快,说着自己要去往归离集就走了,甘棠眼睁睁看着他离去——最为憋屈的是,她知道她爹没在骗她。

  最近他和尘之魔神定了盟约,互惠互利。他每次与周围魔神一订盟约,人就忙得很。

  他没空教导魈,还真是句大实话。

  没事,女儿玩不过爹,应该挺正常。

  甘棠在心里安慰自己,她早被摩拉克斯忽悠瘸了,眼下多一件不多,少一件不少。

  她吸了口气,和杵在一边的少年夜叉大眼对小眼。

  竹枝簇簇攒攒,重露从茸细叶片上滴落一滴,没入泥土。

  少年夜叉脸色并不好看,有点发青,想必她的面色也不太好看,于是对上她眼神的魈神容便愈发难看。

  甘棠陡然开了口:“既然是帝君定下的契约,就理应遵守。我应了他的契约,就会执行到底,想必你也是抱着同样的想法,才随他到这里来的吧?”

  “倘若如此,那就按他说的做,你有异议吗?”

  魈沉默良久,点头。

  很好,就算再不情愿,帝君的话也是绝对的,起码这点他们是有共识。

  甘棠松了口气。就算要成天到晚打架,也要完成摩拉克斯口里的授业,教人就需要人配合。

  她又打量起了魈。

  初见匆匆一面,她对金鹏小鸟没什么知觉,现在一看,这小孩还不到她锁骨高,怪不得在她怀里是小小一团,像片轻飘飘的羽毛。

  不过因为最近休养的不错,看上去从瘦削到了瘦。

  “亮枪吧。”

  甘棠抱胸:

  “看看帝君教会了你什么。”

  这是完成帝君的指令。

  魈面无表情地伸手,一柄翡翠锻造的长枪遽然出现在了他的手中,幽绿辉芒深邃,枪刃明澈锋锐。

  甘棠又感到有些微妙的牙酸:“他把和璞鸢给你了?”

  诛杀八虬的鸢鸟,是岩王帝君亲手铸造的生灵。在完成了自身的任务之后,石鸢化为长枪,成为了岩王帝君手中的武器之一。他用惯的武器除了贯虹外,就是这把。

  没事,她的冬陵也是摩拉克斯给的。只是是她管他要的。

  甘棠又沉默,虽说帝君在侧,怎么名字是她自个取的,武器也是她自个要的,怎么不同人命这么迥异呢?……微妙有点不爽。

  她面上笑也消失了。

  甘棠抽出她的冬陵。枪身赤色如烧,逸散出与和璞鸢一样的杀伐血气。

  “开始吧。”

  甘棠说。

  甫一交手,金玉交击叮当,甘棠几分诧异划过心头:当真比头次强了不少,这也就一月而已。

  帝君教人的本事,她是认的。她自雪山得救,也是承蒙帝君授予枪术,至今已有千年余。

  魈在梦之魔神手下奴役五百年,战场拼杀的功底不弱。他没有师长教导,战场杀人多为不择手段,诡道为上。然而他使起枪来,大开大合,与他极配。

  枪为百兵之首,心思杂乱者用枪,定用不出枪的一丝气度来。魈虽招式稚嫩,枪中却有一点能瞅到风骨,这就十分难得。甘棠有些明白摩拉克斯重视他的理由了。

  她认真起来:“用点力!”

  “想要击溃我,这样软绵绵的枪势可没多大用途!”

  甘棠故意把话说的刻薄,果然激起了不言不语的魈的凶性。

  新仇旧恨一起涌上,面前人真要成了不死不休的敌人了。

  他的攻势快中带着狠戾,仿佛迎面猛刮的飓风,企图要将甘棠劈于枪下,仿佛玉石俱焚,誓要将她咬下块肉来。

  他的自伤在甘棠眼里更像是枪术不精,她脚步乱旋,一击没受,手中冬陵推拨不停,把魈的每一击纠正:“挑盖要收。”

  “扎刺太猛,势劲容易被人带偏。”

  “用拦!劈下来作甚,这一枪从侧面擦过,你的腹腔就要被剖。”

  “腕部发力,下盘要稳。”

  “把腰提紧了!”

  好似回到了被摩拉克斯授课的岁月里,甘棠越发严厉,用枪身拍拨魈每一招不到位的地方。

  魈与她越战越是震惊,她师从帝君,然而比起帝君仁厚的枪势,她的枪法却更加奇诡,总从意想不到的角度将他招法截下,用强劲打散他的攻势。

  他竟在她手里赢不下半招。

  那个刻意遗忘的夜晚,与竹床上无法还手的不甘又来了。

  魈拼命腾挪辗转,臂膀上被冬陵枪身击打出点点红痕,手中原本沉静的和璞鸢却抡出熠熠璀璨的光华,他却话越战越勇,几乎忘了一切。

  他忘了自己是被迫而来,忘了自己只是听从帝君的吩咐而已,也几乎忘了,眼前的人有多让人讨厌,他的胸腔只有战斗带来的炽热。

  直到冬陵不可阻挡地抵住和璞鸢,压得魈动弹不得。

  “不打了。”

  甘棠卸了力道,赤火长枪遽然扛在肩上。

  她看魈,魈也看她。

  “为什么?”

  魈终于说出了面对她的第一句话,不再是个哑巴鸟了。

  风筛花影,馥郁香气蒸腾,小鸟声线嘶哑,金瞳却灼亮,她好像看到了自己,又好像看到了所有夜叉。

  夜叉的天性真是难改,她也差点做的过了火,甘棠心虚地看向魈身上的斑斑红痕,全是她打出来的。

  她咳嗽一声:“你伤好了再来。”

  “你纵使再和我打下去,状态也不比最初。不如想想我今天告诫你的,练好再和我打。”

  再怎么不对付,甘棠的话也有道理,于是魈不再言语。

  甘棠奇异地明晓了他的意思,小鸟默许了。

  她猜人的心思干嘛!

  甘棠抽抽嘴角,深感自己有病。

  她要转身离去的瞬间,就听魈在她背后说:“明日,再来。”

  甘棠随意挥手:“没问题。”

  每天暴揍小鸟,也行。

  ……

  甘棠整整“揍”了魈一个月,摩拉克斯才姗姗归来。

  璃月港和平的两个月里,只有竹林深处不太平。

  魈身上的伤长了又愈合,愈合了又长,不过相对以往,起码他有用药。

  因为他不用药,甘棠就会说自己欺负小孩子,拒绝与他动手。……讨人厌的理由。

  摩拉克斯来到竹林的第一件事,便是来检验魈的成果。

  甘棠退到荫地下,在旁边兴致缺缺地看。

  他比起甘棠来说更为宽厚,与魈对练几招,便夸赞有加:

  “确实进益不少。”

  摩拉克斯是解救他出脱困难、他在这世间唯一信仰之人。被他称赞,魈想微笑,又蓦地抹平嘴角。

  他不由自主望甘棠,后者的眼珠子随着翩飞的野蝶转来转去,看也没看他。

  这一个月里,他连她衣角都没能碰到。即便被帝君和浮舍赞许,也心中难平。

  “不用太在意,时间也是力量的一部分。”

  摩拉克斯温言出声。

  一心二用的甘棠心想,可不是么?她当年拼了命也想赶上帝君和龙王,就被龙王骂了一句我年龄是白增了么,头差点给捶没了。

  在意这个做什么。

  魈大约是被摩拉克斯安抚到了,他在她的眼角视野中慢慢点首。她爹一向会说话。

  甘棠还在瞅粉蝶落究竟谁家落花,就听她会说话的爹好奇道:“照理说,甘棠教了魈一月,也应当是魈的老师了。”

  甘棠一呛,魈一懵。

  “不要。”

  “不是。”

  两人异口同声回答,他俩一怔,看向对方,又猝然瞥开眼。

  虽说不愿。……被拒绝居然会浮起微妙不快。

  “相处的不错,往后也要这般才好。”

  摩拉克斯的欣慰结论让甘棠嘴角抽抽,她有时候真的难以理解他的脑回路。再偷瞄眼魈,果然一脸迷惑加震惊。很好,受害者又多一位。

  摩拉克斯只是笑,也不给他们的困惑作答。

  他来得也快,去得也快,要谋天下一个太平的人,是不会有太多时间一直陪着谁的。

  所以下次还是她去当个护卫吧,虽然摩拉克斯不需要保护。她有自己的事要做,可偶尔也会蛮想他的。

  甘棠眯着眼,在脑海里转着念头,却忽然见到魈注视摩拉克斯离去方向的眼神。

  她忽然一个激灵,瞌睡全没了。

  即便摩拉克斯已然离去,背影全无,魈也未曾挪开视线。

  少年夜叉眼里有孺慕,有敬仰,还有一点小心翼翼的依恋。

  他也很渴望摩拉克斯的到来。

  甘棠脑中遽然轰轰。

  好啊,怪不得她最近总觉得牙酸,原来不是青梅吃多了。

  真是来抢爹的啊?

  她面无表情地掠过魈:“我是家里独女。”

  “他,是,我,爹。”

  忍不住带上份咬牙切齿,甘棠顿住脚步,站定踅身,看魈什么反应。

  然后,甘棠见到突然被揭穿心思的小猫崽子,刹那朝她露出凶狠神色。

  果然如此,狼子野心!

  又仿佛意识到了什么,魈慌忙收敛了外溢的心思,小金鹏鸟顶着张涨红的脸,骤然憋出一句:

  “……不敬帝君。”

  那你倒是别对我呲牙啊,臭小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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