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升终于在上台前半小时见到了合作的鼓手。

  鼓手名叫白飞,近日一款音乐节目的冠军得主。他在节目结束与大公司签约,出道三月就上了双十二月光晚会,可以说是相当顺风顺水。

  演艺生涯顺利的艺人的通病就是狂,白飞并不例外。

  背靠大公司,资本大力支持,同时自身实力也过硬,属于新生代最优秀的一批乐手。

  他有狂的资本。

  这也就是为什么白飞在看到合作乐手名单后会黑脸了。

  “一个废物两个窝瓜一个小白脸。”白飞面色极其难看。

  这么大一舞台,主唱不能唱吉他贝斯一声不吱,鼓手假敲,几人争先表演哑剧。

  这他妈耍猴呢。

  白飞表情阴鸷地忿忿着,连有人上前和他打招呼都没心思答理。直到比他矮几公分的“小白脸”站到他面前,仰着秀气得和姑娘一样的脖颈看着人开口:“不好意思,或许能和您商量件事吗?”时。

  他才吝啬分出几个眼神。

  季升指指后边带他过来的工作人员,微笑着说:“我是即将与您合作的鼓手,想和您商量下表演能否打开麦克。工作人员说您同意就可以。”

  小白脸主动要求开麦。

  白飞有些意外。

  他皱起眉,重新审视眼前眉眼弯弯的小鼓手。

  长得不错,小臂过于细了,气质不像鼓手,像学舞蹈画画的。

  “你会打鼓?”

  “会的。”季升诚恳说,“别的不敢保证,这次的曲目,我练习了很久,绝对不会掉链子。”

  白飞仍是不信任季升,他看一眼后面表情敷衍的工作人员。知道他们也不信任季升,怕给他开麦会影响演出,这才过来找自己,希望借自己之口否决掉季升的请求。

  还是真是不得罪人。

  白飞心中冷笑,开口道:“可以,不影响整体效果就行。”

  季升眼睛一下亮了,笑容更甚:“谢谢您。”

  马上要上台了,剩下的三个乐手也慢吞吞从休息室出来,与季升白飞会和。他们三是一个乐队的,其中主唱是某娱乐公司老板的儿子,剩下两个也是有背景的关系户。不同于季升这种凤毛麟角的奇葩关系户,这三人背后实力更为硬核些,所以才愣是能在长得不行业务能力不行连素质都不太行的情况下,把一位太子爷两位太子陪读强捧到大众眼前。

  主唱名叫王鹏鹏,有着厚重阴影都救不了的大脸盘子,眼下黑圆圈中毒似的浓重,面上还带着严重的浮肿,整一个标准的肾虚像。

  而世界上的所有肾虚,都是有因果的。

  肾虚男王鹏鹏一看到季升,眼睛都亮了起来,自我介绍时更是牢牢盯着季升不放,用旁观者白飞的话来讲就是一双老鼠眼里闪烁着色迷迷的光。

  “呦。”王鹏鹏直勾勾看着季升,“你长得像那个……那个……”

  “季升前辈。”季升好脾气的补全,“前辈,故人已逝,就别多提了。”

  “嗨,瞧我这嘴。”王鹏鹏笑着打嘴,眼睛却如蛇般缠着季升不放,他眼神龌龊,“小季,你有没有加入什么乐队,要不要来我们公司,跟着我混。”

  白飞看不惯他骚扰新人,冷声道:“上台前,别像发情的公狗一样四处叫唤。”

  王鹏鹏视线一转,勃然大怒:“你骂谁是狗?”

  “谁随口排泄谁就是。”白飞不看他,往前两步,隔开王鹏鹏和季升。

  白飞横在两人中间,王鹏鹏怼两下,屹然不动。

  王鹏鹏大怒:“白飞,你什么意思?”

  白飞不屑于理他,王鹏鹏背后资本或许能迫使一些人对他点头哈腰,但同样靠山够硬的白飞并不属于需要低头的类型。

  但考虑到工作人员已经给出准备上场的信号,为了演出着想,白飞开口:“他是谢轩铭的人。”

  “谢——”王鹏鹏的声音戛然而止。白飞的话如同一桶凉水从头浇下,把他冻个激灵。

  谢轩铭有多疯是业内共识,惹了他,不管是新人老人还是关系户,演艺生涯基本就完蛋了。

  没人想被疯子盯上,尤其是持有资本和话语权的疯子。

  “清醒了吗?”白飞冷言冷语,“清醒了就上场。”

  刚好主持人报幕完毕,白飞弯腰率先上台,季升紧跟。

  “王哥……”吉他和贝斯低声提醒。

  王鹏鹏咬牙,大步走上舞台。

  白飞觉得这是自己参与过最令人无语的演出。

  即便是有预录,舞台上的场景还是太糟糕了。

  吉他手型都对不好,拍子一错再错,贝斯干脆空弹,摄像机偶尔对准,大屏幕上出现其悬浮的手指,看得白飞都替他尴尬。主唱就更不用说了,白飞想不出什么样的废物居然能在录音室里都唱不好,修出电音的预录音轨3D环绕播放,听得白飞皱眉直呼皮卡丘摧毁晚会现场。

  唯一还凑合的居然是那个谢轩铭塞进来的鼓手。他的节拍力度卡得极准,与预录中的鼓点别无二差,如果不是白飞瞥见他身前的架子鼓随着节拍细微颤动,几乎要怀疑这人敲击的动作只是做做样子。

  但两个认真的鼓手,并不能救起三个划水的乐手。

  总体而言,这个临时班子搭起的舞台,还是很拉跨。

  算了。

  白飞自暴自弃地想。

  年末大团圆式群体造假现场,敷衍着应付过去完事。

  他思绪安定下来,鼓槌举起,按节奏敲下。

  咚!

  白飞猛然一惊,浑身汗毛一瞬耸立。

  哪里不对。

  自己敲击得有那么大力吗?

  为什么一瞬间,整个场子似乎只剩下这一声鼓响了。

  来不及思考,鼓槌再次落下。

  手腕松紧几次,鼓槌起落。

  不是似乎。

  白飞终于搞清楚了眼前状况,冷汗刷一下挂满额间。

  预录停了。

  躁动的乐声戛然而止,王鹏鹏开合的口型尴尬僵住,滑稽得如同一出默剧。

  全场,只剩下白飞的鼓声。

  白飞心脏猛烈收紧,王鹏鹏和那两个后台乐手技术有多拉跨他是清楚的,指望他们能临场发挥,不如指望那倒霉催的预录能奇迹般回来。

  不幸中的万幸,预录停止那刻,刚好是白飞的solo部分。

  鼓声扎实,麦克正常,观众一时半会儿听不出异样,只觉可能是另类的舞台设计。

  但白飞毕竟不能硬着头皮从头敲到尾,那太古怪了,简直就是昭告天下——嘿,这台上,除了我白飞,其他都是草包废物。

  白飞倒也不是不乐意揭穿几个孬种的真面目,只是这场合实在太不对。这是他白飞第一次上这种大型晚会,要是演砸了,别说以后大型舞台资源再难到手,就是下场后的网络群嘲都足以让人喝上一壶。

  如果他的part完后没人站出来接上,那车祸就是必然的结果,白飞的风评也将骤然走低,他终身会和“假敲”这一污点联系,再上不得台面。

  solo部分到了末尾,下一部分由那个谢轩铭安排进来的小鼓手负责,白飞如坐针毡,满头冷汗,像等待断头台落下的死囚犯。

  最后一个鼓点落了,白飞从未觉得半秒是这么长的一个时间单位。

  但确实,在他停止敲击的那一刻,一直到季升敲出第一个节奏的半秒内,白飞确确实实感觉度秒如年。

  季升敲下第一个鼓拍,季升对上了第二个节奏……

  季升顺利接过了白飞的接力棒,把场子稳稳当当维系在手中上下飞舞的鼓槌间。

  白飞刚松一口气,没过几秒,又提起心来。

  鼓手的part是衔接主唱部分的,但是王鹏鹏……

  白飞看一眼演出服被冷汗浸湿的王鹏鹏,不忍直视地收回视线。

  还是要完。

  两个鼓手没办法撑起一场合格的乐队演出。

  至少得有一个旋律站出来。

  白飞想得没错。

  两个鼓手确实不行。

  但一个鼓手,一个鼓手兼主唱可以。

  白飞惊愕看见,身侧不远处的季升凑近麦克,在维持鼓声节奏稳定的情况下,清亮唱出主唱部分。

  季洄有一口好嗓子,平日说话柔和软糯,带着些天生的撒娇尾音,如今唱起歌来,那柔软的口吻就变成了咬字里一个个小钩子,钓得观众心痒痒,不住伸长脖子,看是哪位美人在遮面轻吟。

  白飞愣了,观众惊了,王鹏鹏都忍不住愕然回头。

  主唱加鼓手。

  这个新奇的配置让人无不挑眉惊异,而季升完整稳定的展示则完美回应了他们的质疑。

  白飞三四次想抬起手,防备着季升因为兼顾敲唱而出现疏忽。

  但他最后都垂下了手臂。

  没有必要垫音,唱和敲,季升平衡得很好,完成得毫无瑕疵。

  他从容不迫,仿佛不在救场,而在完成一次属于自己的演唱会。

  观众席前排,幼教站姐手抖着摁下快门,照片定格里的少年,面容久远地熟悉。

  数年前也有这么个清瘦的身影,鼓槌飞舞,放声歌唱。

  他的声音比眼前少年低沉,五官比少年英挺,鼓声更透着不同于克制的暴戾与自由。

  他们是那么不同。

  青年是泥潭里浑身伤痛的狼,少年是金丝巧笼中乖巧精致的雀。

  但他们又是那么的相似。

  他们眼角都存有上帝垂爱吻下的黑,恶魔诅咒般邪性勾人。

  他们眼底都覆盖着火山岩般炽热的坚硬,复杂的纹路下的热情自由将永久不熄。

  作者有话说:

  下章修罗场(激动地搓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