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事的管家媳妇们陆续散去, 玉莲把手里没发出去的对牌扔进匣子里，示意阿信锁好收起来。
两个小丫头用铜盆抬了温水来，另有一个奉上香胰子。
浴帘在铜盆里湿了下手, 用香姨子仔仔细细搓洗了一遍，冲洗干净之后，又有一个小丫头上前，仔仔细细替她擦干。
“这个时辰，悠悠和昭昭也该到了？”
玉莲一边抹香膏，一边随口问道。
阿信看了一眼座钟，点头道：“是该到了。不如我出去迎迎？”
“去吧。”玉莲点了点头，带着几分骄傲抱怨道，“悠悠这孩子也真是的, 我要接她来玩几天, 她还非要带着弟弟。”
阿信笑道：“大姑娘这是有做姐姐的风范, 有好事时刻想着弟弟呢。”
接了这么一句之后，她便对玉莲行了个礼，退出去迎接傅悠姐弟了。
她刚退出去不久，阿诺便端着一盏香茶走了进来。
“王妃, 喝口茶润润喉吧。”
王府里主子虽少, 但规模却大, 各处大大小小的事，都得由玉莲过目做主。
每天单是一早一晚见那些管事媳妇，就足够费脑子费口舌了。
玉莲接过来喝了一口，抬眼问道：“侧妃那里怎么样？今日可还好吗？”
却是阿诺早先被她打发去探望王侧妃了。
阿诺道：“王侧妃一切都好，不但脸色红润, 早膳也进得香。而且她还听劝, 这几天都按照王妃说的, 那天在院子里走上一个时辰。”
“那就好。”玉莲点了点头，“别让人怠慢她，该有的份例都要送足了。还有，吩咐管事收拾些孩子能用的布料，若她想给未出世的孩子做些东西，也都由着她。”
至于其余孩子用的东西，已经都在正院备齐了。
不是玉莲硬要让人家母女分离，而是以王侧妃的性情，实在很容易想象，她会把女儿养成什么样子。
再者说了，当初之所以聘她入府，为的就是给敬王生孩子。生出的孩子放在王妃面前养，对宫里也好交代。
王侧妃怀孕刚满五个月时，皇后娘娘便派了几个精通妇科的御医来把脉。
几个御医会诊之后，口径一致地说：侧妃怀的是一位小郡主。
当时皇后娘娘还挺失望，特意把玉莲叫进宫里，问她是不是再纳一房。
玉莲当然不乐意了。
世上哪有那么多像王侧妃这样好性情的人？
再者说了，就算还能找出这么一个人来，府里有两个侧妃，难免会被底下人相互比较。
时日久了，就算性子再好的人，也会对彼此有成见的。
这简直就是霍乱之源，还全是给她自己找麻烦，玉莲能愿意才怪了。
于是玉莲就劝皇后，“她既然能怀第一胎，就证明身体没问题，日后还能怀第二胎。
这时候若是再纳侧妃，她得了消息难免心中惶恐，对她肚子里的孩子不好。”
见她老大不乐意，皇后也就歇了这心思。
其实皇后之所以这么操心，主要是因为圣人操心敬王这个弟弟。
如若不然，她才不去讨这个嫌呢。
正说话间，门外传来一阵嘈杂，玉莲就知道这是人已经进来了，不禁欢喜地起了身。
阿诺赶紧上前扶住，“王妃您慢点，大姑娘和大公子马上就进来了。”
玉莲笑道：“我都小半个月没见悠悠了，心里着实想得慌。”
也不怪她疼悠悠，这孩子不但样貌生得出众，性子也和她颇有几分相似。
再加上两人紧密的血缘关系，说傅悠是遗传了她的性情也无不可，她又怎么会不喜欢？
如今王侧妃的孩子还没生下来，她就想着：要是这孩子的性子像悠悠一般就好了。
至于样貌，王侧妃自己长得就不丑，敬王当年又是凭借外貌俘获玉莲芳心的。
父母都好看，孩子能差得了吗？
阿诺笑道：“不但王妃想念大姑娘，大姑娘心里，也一准念着王妃呢。”
“阿诺姐姐说的不错，我心里一直想着姑姑呢。”
傅悠人还没进来，声音就已经先隔着屏风传过来了。
玉莲快步上前，恰好在傅悠行礼的时候一把拉住，“好了，好了，都是自家娘儿，那么多礼做什么？”
说着，就要携傅悠到榻上去坐。
傅悠她的笑容微微僵了一下，难得有些不好意思，“姑姑，您还是先让我给您行礼吧。”
玉莲好笑地白了她一眼，“你这丫头，还是这么多礼……好好好，我先坐着受你的礼，行了吧？”
见她端正的到上首坐了，傅悠才暗暗松了口气，朝姑姑行了参拜之礼，“侄女给姑姑请安，姑姑万福金安。”
小姑娘脸上重新燃起了笑容，又示意奶娘花氏抱着傅昭上前，替自家小主子行礼。
等一切正规流程都走完之后，傅悠才心神一松，彻底觉得舒服了。
等她做到了玉莲身侧，玉莲笑着点了点她的额头，“真该把你弄到宫里去，给皇子公主们做教习。”
小小年纪的，竟是比宫里的教养嬷嬷还注重礼数。
对此，傅悠只能陪笑，却不好告诉姑姑：不管是她自己礼数有差，还是看见别人礼数有差，她都觉得浑身刺挠。直到一切都回归正轨，她才会觉得通体舒泰。
若是傅玉衡在这里，定然会一针见血地指出来：闺女，你不是注重礼数，你只是有点强迫症而已。
不过傅悠的强迫症并不严重，外在的表现只是格外自律而已。
自律是个好习惯，傅玉衡打小就佩服足够自律的人，一时也没往别的地方想。
见自家姑姑只顾和自己说话，傅悠忍不住道：“姑姑，你抱抱弟弟吧，弟弟很可爱的。”
说着，就示意花氏上前，将傅昭送到了玉莲面前。
玉莲不禁夸赞道：“悠悠真是个好姐姐。”
她低头看向自己的小侄儿，却发现半个月不见，这孩子又胖了好多，个子好像也长。
“哟呵，这小胳膊，这小腿，多有力呀！”玉莲满脸喜爱地伸出手，把胖娃娃接了过来。
傅悠也凑了过来，在姑姑面前替弟弟说好话，“是吧？我就说了，弟弟又乖巧又可爱，姑姑一定会喜欢他的。”
玉莲一边抱着傅昭轻哄，一边看向自己侄女，“你这是怎么了？若是有什么难处，只管和我说，姑姑替你做主。”
以傅悠目前的社交圈子，身份能盖得过玉莲的根本没有。所以玉莲这句“做主”，含金量之高可见一斑。
“不，没有。”傅悠摇了摇头，一张粉雕玉琢般的小脸却皱了起来，明显是有心事。
玉莲微微挑了挑眉，示意阿信把闲杂人等都带下去。
傅悠见状，便对花氏道：“花家嫂子，你也跟着阿信姐姐出去喝杯茶吧。”
对于这位小郡主的命令，花氏半点不敢怠慢，看了傅昭一眼，便低头行了个礼，跟着阿信等人出去了。
“这下你可以说了吧？”玉莲说着，拿起拨浪鼓对着傅昭摇晃，“哟哟哟，昭昭，看这里看这里，在这里呢。哎呀，真乖！”
傅悠看着眼睛随着拨浪鼓转动，激动得手脚都不老实的弟弟，沉沉地叹了口气。
这副小孩装大人的姿态，让玉莲心头好笑。
但她知道自己这个侄女爱面子，就忍住了没笑出声来，还把脸一直对着傅昭，就好想是在对傅昭笑一样。
索性如今傅悠还小，纵然有天纵之资，城府和学识却都需要靠时间来积累的。
所以，她还不知道自己的忧心忡忡，落在自家姑母眼里是怎样的滑稽可爱。
傅悠一脸忧虑地说：“姑姑，你说这么可爱的弟弟，为什么爹爹不喜欢呢？”
玉莲一怔，用见鬼的目光看了她一眼，“这话你听谁说的？”
“就是我爹自己说的呀。”
玉莲觉得这不可能，自家哥哥是个什么性子，玉莲自认还是了解的。
在没有傅悠这个女儿之前，傅玉衡对于孩子这回事，遵从的一向是顺其自然，有没有都无所谓。
可自从傅悠出生之后，他的想法就变了。
哪怕孩子小的时候都爱无缘无故哭闹，他也从来没有不耐烦过。
等傅悠长大了，懂事了，开始学会闯祸了，有时候连徒南薰都忍不住想动一动家法。
可傅玉衡这个看起来耐性不好的人，却能坚持一遍又一遍给一个不懂事的孩子讲道理。
可以说，傅悠能长得这么优秀，跟傅玉衡不厌其烦的付出不无关系。
一个对孩子这么有耐心的人，怎么可能说出不喜欢自己孩子的话呢？
“你把你爹的原话说一遍，我听听到底是怎么回事。”
“好吧。”傅悠一脸无奈地点了点头，便把傅玉衡的原话复述了一遍。
她的记性好，虽然只听过一次，却能复述得一字不差。
玉莲听完，松了口气，看向傅悠的目光就带了几分怜悯。
——可怜的娃，你爹分明是忽悠你来做壮丁呢。
不过她也不会拆穿就是了。
玉莲让她把花氏喊了进来，送走了傅昭，才示意傅悠来她怀里。
抱着自家侄女，玉莲温柔的嗓音娓娓道来，“寻常人家养孩子，都只是管好吃穿，等大了或请老师，或送进学堂，父母自然不需要付出多少心力。
但你爹养你不一样。你记事早，应该也知道，从小到大，无论你闯了多大的祸，你爹都没有像别人的爹娘一样打过你，而是一遍又一遍给你讲道理，直到你听懂为止。”
傅悠听得连连点头，“不错。和我一起玩的那些小伙伴们，都说自己受过家法。或是棍棒，或是藤条，或是挨饿面壁。”
“这就是了。”玉莲道，“你爹是想给你一个美好的童年，可这样养孩子，是很耗费心力的。养了你一个就足够耗神了，也怪不得你爹对你弟弟没那么热络。”
傅悠听懂了：爹爹不是不喜欢弟弟，只是没有曾经的心气了。
听懂了之后，她更觉得自己有责任照顾好弟弟了。
看着信誓旦旦的侄女，玉莲心中一动：不会这也在五哥的意料之中吧？
※※※
由于玉莲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自己生孩子，对于自己亲哥哥的孩子，那真是和自己的一样疼。
所以，傅悠从小就经常出入敬王府，比在自己家里还自在呢。
等傍晚敬王从衙门里回来，还特意给她带回来了朱雀街那家糕点铺的雪花酪。
虽然对大户人家来说，雪花酪根本不算是稀罕东西。但朱朱雀街的那家却有秘方，滋味特别醇厚，傅悠一直很喜欢吃。
“谢谢姑父。”傅悠满面欢喜，还不忘对敬王行礼道谢。
敬王也知道她这点毛病，已经懒得让她别多礼了，只是摸摸她的头，让她自己去玩。
傅悠眼珠子一转，就知道两个大人肯定有正事要商量，便乖巧地行礼告退了。
正好这个时候，傅昭也睡醒了，傅悠便直接过去看弟弟了。
等她走了之后，敬王被下人伺候着换了衣裳，舒舒服服地靠在软榻上之后，才说：“最近南海那边不大太平，南安王府上报，说是海上的茜香国有意挑衅。”
玉莲微微一怔，侧过身子问道：“那圣人可是有意用兵？”
敬王轻轻拍了拍她的香肩，“这倒不是，圣人不可能听信一面之词，已经派人去打探了。”
而敬王也私下里接到了圣人的命令，让他在南海那边的记者私底下探查一番。
不过，近些年报社通行天下，名声已经太大了。如果其中真的有猫腻，恐怕南安王会刻意避开记者。
所以，圣人对这一路报的希望不大。
玉莲微微挑了挑眉，似笑非笑地问道：“王侧妃的待遇，要不要再往上提一提？”
敬王先是一怔，继而就明白她何出此言了。
王家就是水上发家，不管要不要对茜香国动兵，朝廷都少不得要重建水师，以备不时之需。
水师初建，肯定要找有经验的来统领，岂能绕得过王家？
偏王家还有一个女儿在他们府上做侧妃，想让王家放心，恩赏这个女儿，是成本最少的。
敬王笑道：“你放心，圣人不是这等小家子气的人。就算要用王家，也会直接给王家在朝为官的男人恩典，牵扯不到出嫁女。”
这好处究竟落在谁头上才对家族最好，相信王家会有明白人的。
果然到了第二天，玉莲就接到了史夫人的拜贴。
她料定王家是听到了风声，提前来表诚心的，也就直接给了回帖。
史夫人接了回帖，就带着侄女王熙凤一起来王府拜见。
因为王熙凤也常跟着婶子来敬王府，傅悠和她也比较熟悉。
只是王家教女儿只教管家理事，不教四书五经，傅悠却是自幼饱读诗书，两人说话有些说不到一块去。
再加上王熙凤本身就是一个喜欢出风头的，宁做鸡头不做凤尾，平时不太喜欢参加傅悠举办的聚会。
因此，两个姑娘之间的关系并不怎么亲密。
但如今傅悠就在王府住着，算是王府的半个主人。
而王熙凤比她大了三四岁，也算是她的同龄人，少不得要她出面接待。
或许是得知自家就要崛起了，王熙凤颇有些意气风发，小嘴叭叭的谈笑风生，似乎是把敬王府当成她自己的主场了。
傅悠微微挑了挑眉，当面并没有表示什么。她们两个的关系，从来就没有到无话不谈过。
交浅言深的事，傅悠从来不干。
只是等到史夫人对玉莲表完了忠心，带着王熙凤一起去看王侧妃时，傅悠把王熙凤不同以往的表现对玉莲说了。
当然了，她的本意也不是要告状。王熙凤虽比往日轻狂了些，但在礼数上是不错的。
只要她礼数不错，傅悠就不会觉得不舒服，只是不大喜欢而已。
玉莲听完，微微皱起了秀眉，“这丫头……往日我怎么没发现，她这么容易就飘呢？”
傅悠道：“我听凤丫头说，她要和荣侯家的二公子定亲了？”
荣侯就是贾赦，他家的二公子指的自然是贾琏。
“没错，方才史夫人也提了。两家已经有了默契，只等下一个黄道吉日，荣侯夫妇便会请媒人登门提亲。”
傅悠道：“这么说，等她成婚之后，和我交集的地方还多着呢。”
玉莲好笑地看了她一眼，“我知道你是什么意思。放心，等会儿我就提醒史夫人，让她掰一掰这姑娘的性子。”
容易飘也就罢了，在傅悠这个有品级的郡主面前也能飘起来，可见这姑娘委实是胆大包天。
估计因着她自幼便丧父丧母的缘故，王子腾夫妇心里怜惜，难免更溺爱一些，教导时狠不下心来。
但这是关于孩子一辈子的事，若是不趁现在还小，用心教导一番，日后还不知道要闯出什么大祸呢。
比起史夫人，玉莲和张夫人的交情更久也更深。
若是两家的亲事成了，以后凤姐就是张夫人的儿媳了。
如果在娘家时不能把凤姐教好，日后闯出祸事，坑的可不就是她的老朋友张夫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