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徒们还在照着流程告别, 拉斐尔暂且给了约书亚一个公众之下的面子,心平气和地抚着他的背。
等到人群走远,他们也该收摊回家了, 或者是在这场地中等待一会儿, 应对一下约书亚刚刚的求助。
拉斐尔这才单指推开了约书亚的头颅,装模作样地后退了一步, 斟酌着问:“什么样的人?连你都害怕?那我恐怕也……”
约书亚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漆黑的瞳孔中全是震惊:“我怎么可能会害怕人类?”
拉斐尔的嘴角微微扬起,缓缓地说:“哦。原来你不怕啊~”
他的表情是那样轻快,让约书亚的嘴角也不由自主地跟着上扬了一瞬,又很快压抑着抿了下去。
“公正的审判者可不该坐视胆怯的暴徒去摧毁人群的信仰。”约书亚小声嘟囔着。
这就是约书亚口中的欺负……有人想来暴力镇压约书亚的集会?
拉斐尔莞尔一笑,原来罗马的执政者也能发现,约书亚这位以马内利以爱为名的温柔宣教, 并不能使落魄的平民始终维持无所欲求的平淡, 越是简单的平等观念,越是能激发他们深埋的勇气。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反而在维护罗马的稳定,排除任何不利于帝国的因素。”拉斐尔慨叹着说。
约书亚不满地看向他。
拉斐尔在这魄人的视线下不动声色地闭上眼睛, 摇了摇头, 说:“但可惜, 我并不是嘉奖正义之人,我是审判罪恶者。如果他们用居高临下的暴力胁迫了他人,我会出手。”
“如果这种‘维系帝国的正常’是正义, ”约书亚依旧不太满意,他深恶痛绝地指出, “那从前对奴隶反叛的镇压,它维护了共和国的稳定, 亦是正义!”@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你为什么不以你头上的烙印为耻辱,”约书亚盯着拉斐尔的双眼,有些咄咄逼人地问,“反倒对它视若珍宝,从不治愈?”
“因为你不是什么正义之人?还是你认为平民比奴隶幸福太多,不该反抗?”
拉斐尔一偏头,避开了约书亚的视线。
他表情淡淡的,像是全然拒绝了与约书亚的沟通。
“我觉得你不该是那样的人。”约书亚见状软了嗓音,轻轻说道。
拉斐尔反射性地嗤笑一声,反问道:“你觉得?你认识我多久,怎么敢说知道我是怎样的人?”
“好吧。”约书亚宽容地耸耸肩,“或许我们的确不太熟。”
明明被认同了想法,可拉斐尔非但没有开心下来,反倒是愈发气闷了。
他沉默着跟约书亚一起向家的方向走去。
时间应该是增长人的智慧的,而不是将一个人变得愈发面目全非。拉斐尔是这样认为的,然而很不幸,他是后者。
他大部分的时候都不愿意承认现在这个疯狂地左右摇摆的人是自己。
尤其是现在,他还会无端攻击自己唯一接受的朋友。
“我们不需要留下来应对那些人吗?”拉斐尔想了半天,只琢磨出个这么方案,踏步跟上约书亚的步子,轻声问。
“不太需要。”约书亚说,“这种来意的人我本来就能应付得来。”
“他们已经乖乖回去了。”
那为什么刚刚那么矫揉造作地靠在他肩上求助呢?
拉斐尔看到约书亚轻描淡写地看了自己一眼,没有了往常那副笑意的神之子,总会无端地让人觉得傲慢。
他似乎在嘲笑拉斐尔明知故问。
拉斐尔当然知道理由,总是包容别人的青年也会想在人后撒个娇而已。
但他撒娇的对象又弄砸了一切。
拉斐尔头突突地疼了起来,心里愈发地懊恼。
“乖乖?”拉斐尔没话找话一般地跟约书亚聊着,“你在他们耳边说了什么吗?他们听从了你的建议,乖巧地离开这边了?”
约书亚摇摇头,修正道:“哪里需要说服什么?我只要想他们离开,他们自然会离开。”
这话中的潜意震得拉斐尔有些头皮发麻,约书亚现在似乎比他想象的要厉害多了,人类会按照约书亚的意志……行动?
拉斐尔自然也操纵过人类,但他的操纵,需要的条件不少,距离、意志、接触程度、数量等等,都会有所影响,哪里会有现在的约书亚这样随心所欲。
况且……拉斐尔背上泛起一股凉意,他隐隐约约有一种预感,他似乎知道了为什么约书亚身边都是些灰扑扑的、不曾犯下过错的灵魂。
因为约书亚不允许。
“如果拥有随想即成的能力,为什么不去想想世界和平呢?所有人都不犯错,这个世界就不会有忏悔的机会了。”拉斐尔开玩笑一般地说着,想要简单地活跃一下气氛。
谁料约书亚却突然顿住了步子,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你说的对。”
“我不该选人来给予他们安宁的。”约书亚若有所思地说,“神的爱应该是宽宏而广博的,我应当……予他们一视同仁的静然。”
“唉。”说着说着,约书亚突然惋惜地叹了口气。
“我本来是打算你来审判,我来赐予平静的。”约书亚看了拉斐尔一眼,摇摇头,“但你总是不太配合。”
拉斐尔愕然地看着青年,脑子有些转不来弯。
“你是说……”拉斐尔试探地问,“我来审判恶者,你赐予无关者永恒的平淡,便不会再有人犯过错了。”
约书亚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
好像是个好方法,但似乎又有哪里不太对。
在他们回到了家中后,约书亚破天荒地没有鼓捣他的菜肴,反倒坐在桌前,一笔一顿地写起了他的让世界归于平静计划。
“居然不是一瞬间就可以全部寂静么?”拉斐尔站在他身后,端着杯茶,从上面俯看这一步一步、极其认真的计划,慢吞吞地问。
约书亚放下笔,有些难过地摇摇头。
“我的覆盖范围还是太小了。”他说,“这一个区归于寂静倒可以,再往外就不太行了。”
“别说整个世界了,左右罗马都做不到。”约书亚唉声叹气地重新拿起了笔,认真地画着一步步蚕食罗马的计划。
拉斐尔突然放下茶杯,扶着他的脸把他的身体带着椅子一起转了过来。
他们对视了片刻,看着约书亚眼中那澄澈的疑惑,拉斐尔眨了眨眼,放弃了自己刚刚的想法。
“我没有理由阻止你。”拉斐尔缓缓地放下手臂。
约书亚却没有转着椅子回过身,而是极其认真地看着拉斐尔的双眼:“但在平静到临之前,不公和罪恶也该被结清,不是吗?”
拉斐尔不动声色地在他的注视下缓缓端起了茶杯,轻轻抿了一口。
约书亚没有说话,只那双眼睛,更显得认真了。
拉斐尔终于向这份认真妥协。
“也好。”他说,“我会为你的平静涤清罪恶。”
约书亚轻轻一笑,终于转过椅子,在桌上继续写起了自己的企划书。
魔力臣服于他的脚下,在约书亚走过的土地上,不公的源泉被关在牢中,日夜不休的工作会让他们的灵魂得到净化,而牢狱之外的地方,人人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约书亚似乎真的活为了那个真理一般的神之子。
只是……制止欲望是帝国的敌人,阻碍帝国发展的黑恶势力,大帝想要见他一面。
从被约书亚暂且放下的那些地区,有曾经虔诚的信仰者脱离了他们灰扑扑的沉寂,拿着制止吸血鬼魔力涌动的武器,迂回地包围了神之子的宣爱之地。
拉斐尔并不意外,因为前一天晚上,突然就从远方跑来了一批人,和他们共度了一顿晚餐。
最奇幻的是,其中有个人名为犹大。
约书亚并不是神之子,他拥有恶魔的力量,诚挚的信仰者在奢靡的环绕中,说出了他们偶尔听到过的传言。
血族曾护佑过他,但有一位白袍的天使行走世间,只在一瞬间,就将血族和他们的始祖连在一起,彻底封入了坟墓之中。
人类挖了血族的坟墓,将封住它们的棺材和器皿制成了对付新恶魔的武器。
或许是太过荒谬了,拉斐尔只觉得有些好笑。
被误认为天使已经是最小的槽点了。
在那之后,且不说他当初封住蝙蝠们用的是审判者和昏睡剂的共同作用,跟棺材、器皿都没什么关系,就算这些材料是魔力抑制材料,也不会对身为神之子的约书亚产生任何作用。
屏约书亚如今的力量,一路推平罗马也并不难,拉斐尔这么想着,头却隐隐地痛了起来。
约书亚的表情实在是太过平静了。
他们从昨晚就发现了,过往的寂静中逃出来了一群“背叛者”,拉斐尔觉得他们不会对约书亚的沉寂事业产生影响,神之子的脚步不会停下的。
但约书亚现在的表情似乎并不如此。
“他们耐不了我们如何。”拉斐尔低声说,扯了扯约书亚的衣袖,“我知道,你可以让他们冷静下来。”
约书亚奇怪地歪头看了他一眼,平淡地说:“暂时的冷静没有任何意义。”
拉斐尔一怔,心也猛地一跳。这里的约书亚是自愿走上十字架的?
“大帝的审判,至上的旨意?我想我该去看看。”约书亚依旧是笑着的,但那笑意在眼底却呈出一种轻慢的凝视。
在罗马军亮闪闪的武器下,拉斐尔的头更痛了,他皱着眉想强行带走约书亚,却在这种痛意中听到约书亚叹息一声,背身挡住了他。
在神之子低头的瞬间,拉斐尔似有所觉地闭上了眼睛,那一瞬间,有什么柔软的触感轻轻地在他眼皮上擦过。
“你拦不住我的,拉斐尔。”那个熟悉的声音夹杂了点冰冷的凉意,“因为我赐予你人身的力量,皆会在此刻作废。”
拉斐尔耳朵嗡嗡作响,他根本没心思细听约书亚这话到底是何意思,只来得及难以置信地看向约书亚的唇畔。
那里微微上扬,勾勒出一个浅淡的笑容。
“别难过。”约书亚的声音又变成他熟悉的暖洋洋的柔和了,抚慰着拉斐尔的,“等我回来,我会补偿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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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头痛欲裂中,约书亚消失在了拉斐尔的感知范围里。
一切照着约书亚说的一般,拉斐尔审判的力量消失了,他不再无所比拟的强大,没法追上那……
但除了这股消失的审判之力,拉斐尔身上还逐渐涌起了另一种抚平他头痛的力量,还有让他愤怒和恐惧的、不断消失被清洗的记忆。
拉斐尔站在一望无垠的空地中,约书亚让罗马军忽略了他的存在,他被留在了这处安全之地。
拥有全部记忆拉斐尔前所未有地意识到了一切,约书亚想要最终的沉寂,那是神身的弥赛亚才能做得到的事。
神之子的人体很难死亡,但被订上十字架示众后,人类堆积的恶意一定会抹除他为数不多的一点人性,神的灵魂会回归他该有的位置。
拉斐尔站在原地,静静地凝视着约书亚离开的方向,脚步像是扎在了原地一般,一动不动。
不知道多少个日夜,光来到了他身边。
堆积的情绪在拉斐尔心底炸开,可他已经分不清那是什么情绪了。
明明分离了那么久,拉斐尔却恍惚像从前那样扬起笑容:“你打算终结他们了?”
他抬头看向神之子,一怔,那是约书亚的面孔。
成熟后的弥赛亚,不再带有少年的固执,一切执着似乎都稳藏在了心中,比拉斐尔还要高上一些了。
弥赛亚站在他身边,神之子是不会主动贴贴的,只要他一伸手,拉斐尔会自己飞到他掌心。
现在的拉斐尔还会吗?
拉斐尔看着神之子的双眼,他知道,约书亚刚刚停止呼吸,人类还不曾消失于世。
“难道你要走走流程,等到三天之后?”拉斐尔鬼使神差地问。
“你不该问我这些的。”弥赛亚说。
拉斐尔点点头,从善如流地改了口:“我知道你讨厌不公,想要将全部归于沉寂。但那些追随你的、陪伴你的、在你离开前也不曾更改的,难道也要……”
弥赛亚轻轻地说:“我会把他们带入天堂,天堂是永恒的国度,他们不会再变质了。”
“难道你不喜欢吗?属于我们的永恒,不再有悲伤和欺诈,所有的灵魂都会停驻在他们最诚挚的那一刻。”
拉斐尔第一次看到属于神之子、而不是人类的那双眼睛盛满笑意。
“你的愤怒跟痛苦也将在往后抚平,”神之子从上方轻抚着他的翅膀,言语是那样地充满蛊惑,“这个世界会只有安稳的平和了,那是你在尘世间挣扎数千年都无法触碰的渴望。”
“你真的想阻止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