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斐尔跟在约书亚身后, 开始了以马内利的观察记录。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约书亚对自己的工作十分乐此不疲,每天早晨起床时他都像是叽叽喳喳的幼鸟一般,麻利地从床上跳起来, 飞速地准备好一切的行程, 在拉斐尔还在残留的梦境中迷茫时,顺手把他的洗漱跟早餐解决掉, 极其富有朝气。
世界上真的存在从不赖床的人吗?拉斐尔总是被约书亚轻快地拉出门, 猛灌一口新鲜空气,在一路上都陷入了这样的怀疑之中。
然后又会在约书亚那极富有感染力的声音中,彻底清醒过来。
或许是因为食物的获取对约书亚来说太过轻易,他像是个闲散人士一般,几乎每天都会有一场爱与平等的宣讲会。
每天的观众都不太相同,但内容却是大差不差的, 无非就是神明平等地爱着每一位地上的生灵, 他们从不需要仰视别人。@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拉斐尔起初觉得,在奴隶社会宣扬这种观念十分荒谬,但旁观的时间久了,他发现, 许多原本不信约书亚这一套、只是为了其他目的来的人, 竟也隐隐约约地对当地的贵族失去畏惧了。
尤其明显的是那些只是为了蹭约书亚演讲小零食——原本是各类甜品, 拉斐尔来后已经变成了材料稀奇古怪的肉条,来的人,他们生活算不上富足, 但能抽出时间蹭这么一点无伤大雅的吃喝,自然也说不上是多么艰难, 是平民中过得好的范例了。
他们原本是离贵族很远的人,但在约书亚这么日复一日地鼓舞下, 竟然也觉得贵族出身的人和他们也差不了多少,都是神之下的子民、只有一双眼睛一张嘴巴,凭什么生来就占有大片的土地、数不尽的财宝,还有那高人一等、与众不同的身份?他们愤愤不平地失去了敬畏之心。
就拉斐尔在演讲会上所听闻的,这边近些年来变得民风彪悍,常常与贵族相抗也不落下风,那是罗马许久都未曾见过的景象了。
在共和国建立之初,平民们联合起来驱逐国王、拒绝服从贵族的命令时,在贵族向平民妥协、《十二铜表法》熠熠生辉时,他们也曾为捍卫自己的权利而不轻易妥协过,但现在已经是帝国了,共和的没落必然也伴随着平民的落寞。
平民开始活得……比以前差些?但总归是比奴隶们好的,他们拥有自由的灵魂。
现在不一样了,拉斐尔看到,一些平民开始不满足于他们只比奴隶高那么一些、又随时可能因为天灾、人祸、贫穷沦为奴隶的地位,他们妄想与贵族同等。
一句平等就真的影响有那么大吗?拉斐尔困惑地想。
他不明白,如果平等的威力如此之大,那么为什么罗马的平民几乎从未同情过比他们更低的奴隶?
要论洗脑程度,是,从约书亚开始演讲的那一天到如今,近十年日复一日的宣传会让谎言也像真理一样印刻在人的记忆中。
但罗马的奴隶起义,又何止百年了?
百年的抗争都不曾激起波涛,没道理十年温和的宣传就让平民重燃起对立的信念了。
除非……那是一个拉斐尔不愿意承认的事实,过去平民也曾获利于畜养奴隶的产业,而伴随着奴隶被敲骨吸髓的越来越深,贵族攫取了更多的利益,落到平民手里的少了,不仅如此,上面的人欲望是会越来越浓重的,这种欲望延伸出的奴隶困境会渐渐漫延到平民身上。
他看到的平民并不无辜,并不只是被贵族欺压的悲愤者,还是欺压奴隶的……
拉斐尔揉揉脑袋,叹息着想,还是审判不公的好,怜悯可能会对无辜者的不无辜愕然,但审判可从来不会出错,再可怜、深情、卑微的,都掩盖不了他犯下的过错。
约书亚又在那里聚众赦免罪责了,拉斐尔抱着手臂,远远地看着。
先是个病重时没有按时祈祷耶和华的希伯来人,他睡了几天,病似乎好了,但身体却愈发虚弱,周围的人都斥责他的不敬,认为这是耶和华的惩罚,他该去找个神父好好忏悔。
但病重过的男人几乎花费了全部的积蓄,拜访了各地知名的神父、愈发虔诚地在教堂祷告,身体依旧未见好转。
他没有办法了,这才找到这位在希伯来人之中被称为“异端”的祭祀。
虽然是异端,但他们信仰的是同一位神明!濒死的男人眼异常的明亮,紧紧地攥着约书亚的袍角。
“你没有罪。”听了他的忏悔,约书亚始终保持着微笑,怜悯地摸了摸跪趴在地上的男人头颅,“神是不会为这么一件事惩罚他的信徒的。”
拉斐尔听着约书亚告诫男人神许他所做之事,无非就是多加休息、好好吃饭。那男人的底子还不错,熬过了一场重感冒,又在缺衣短食的奔波中留了口气,好好休息一段时间,即便不能恢复如前,也比现在的孱弱来得强。
这男人恐怕就是又一位约书亚的潜在信徒了。
第二位是个淫|秽恶行的女人,拉斐尔近日来已经见了许多这样的人,不论希伯来与否,来忏悔这一“罪行”的女人最多。
今天的这位是个罗马女人,她与丈夫也曾有过甜蜜的时光,但或许是因为年龄渐长,又或许是因为丈夫有了时兴的友人,他们的精神更为契合。在这种渐无交流的婚姻中,女人不再欢喜于她的丈夫,反倒对更年轻的肉|体砰然心跳了。
不忠于婚姻,那实在是太叫人痛苦的恶行了,女人忏悔道。
“神厌恶所有的背弃契约者,”约书亚温和地说,“但你们的婚约中,是您的丈夫先违约的,您没有任何过错。”
拉斐尔听着约书亚请女人加入罗马帝国离婚联合协会,让像她一样忏悔过的女人们去开导她的内心。
之后的几位也都是些无关痛痒的过错,什么干活太匆忙、熬夜到了休息日,不敬耶和华啦!什么走得好好的被贵族的马夫抽了一鞭子,越想越气拿着小石头往车厢里咂啦!什么不小心看到摔跤公民的裸身,心灵变得肮脏啦!……
来忏悔的大多是平民,有时也有例外,比如这个乔装打扮、但还能看出举手投足间礼仪模样的健壮男子。
他吞吞吐吐地说出了自己的罪行,他恋慕男人。不过这对希伯来人来说是死罪,在罗马非但不是,还是心灵相惜的时兴关系。
显然,男人也没有觉得自己罪不容赦,他隐瞒得别有罪责。
“神允许灵魂间的平等以待,那么爱也是如此。”被称为祭祀的约书亚依旧微笑着说。
男人似乎放下了心,他显然知道在希伯来人的认知中,同性恋是罪这一原则。
他开始了自己更深的罪恶倾诉:“但我犯了更罪不容诛的一点,我的身份是那样的尊贵,但我却……让那些低贱的奴隶进入了我的身体!”
说到这,男人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这个拉斐尔倒是略有耳闻,虽然罗马帝王把同性之爱的癖好风靡了全罗马,它已然成了个全然无害的爱好,但却有个不成文的规定——罗马公民、特别是贵族,绝不能允许他人进入自己的身体,成为这种行为的被动方。
据说是因为凯撒大帝曾因为私人爱好,在与比提尼亚国王的交往中处于下方,让罗马公民在阵前受到了无端的屈辱——被称为女人领导的军队,这是他们心中永远的痛。
不知道约书亚要怎么安慰这个因为自甘下贱而感到无端屈辱的贵族青年呢?拉斐尔看戏一般地仔细观察着他们。
约书亚还是那种淡淡的微笑,与他安慰其他人时一般无二。
“人不会因体位而产生贵贱,同样的还有出身和性别。如果你轻视在下方的女人、平民、奴仆,那自然也会因为同样的原因为人轻视。”
男人露出了一种被冒犯的表情,那是一种不悦的、想要报复什么的欲望。
约书亚轻轻瞟了他一眼,男人一怔,放下了打暗号的手势,一副失魂落魄地离开了。
无趣,拉斐尔轻轻叹了口气。要是约书亚不阻止那个男人,他就可以顺势开启审判的流程了。
拉斐尔不喜欢约书亚赦免罪行的流程,比起赦罪,他更喜欢定罪。
但来忏悔的那些人的罪责,还轮不上让他来审判。别说拉斐尔了,就是撒旦亲自来看,也要为他们缠绵于心、无法难忘的罪责发笑。
那太像是过家家的游戏一般了。
不知道为什么,更深的、值得拉斐尔审判的罪责,约书亚面前却没什么人忏悔。
真是奇妙啊,神之子面前都是些灰扑扑的澄明灵魂,又不沾染多少黑色,他到底为什么会走向灭世的道路?拉斐尔不太理解。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拉斐尔看着神之子好脾气地结束了今天的赦罪,开始继续跟那群刚被震慑心灵的信徒们宣讲平等与爱。
约书亚还是在温和柔善地笑着,就好像是拉斐尔认知中那位真正的、替众生赎罪的基督耶稣。
但拉斐尔还是坚持着他那种预感,这里不是他的世界,不会按照他认知中的历史进程行驶,约书亚不温柔、不爱人,神之子终究会毁灭拥有人的世界的。
“麻烦。”拉斐尔看到约书亚脸上的笑容淡了一些,很快又恢复了平常,笑着提前结束了他的宣讲,安抚着诚挚的信徒让他们各自回家。
拉斐尔放下手臂,逆着人群的方向跟信徒们道着别,走到约书亚身边。
“看到了什么?”拉斐尔问。
约书亚的脸立刻垮了下来,靠在他肩膀上小声地控诉道:“有人想来欺负我……和我真挚的同信者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