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市城郊的别墅区。

  极难存活的阔叶树在温室里郁郁葱葱,齐清卧在藤椅上闭目养神。

  她一早就被池瑜带出医院。

  尽管说了无数遍没事,但还是被送到了咨询师面前。

  听说是医院联合政府做的公益咨询,不用花钱。

  那个姓梁的咨询师,是个看起来三十多岁的姐姐,说话轻声细语,让齐清不知不觉把最近发生的一切都吐露得干干净净。

  然后稀里糊涂结束了人生第一次咨询。

  齐清刚刚从二楼咨询室出来,池瑜就被喊了上去,让她自己在温室里花园百无聊赖地打盹。

  说来也奇怪,回学校的那个晚上,她始终辗转反侧,难以入睡,两个白天都神经紧绷,这才导致第二天晚上晕了过去。

  但此刻,或许是知道池瑜就在楼上,齐清居然觉得自己有了些许困意。

  她闭眼假寐的功夫,池瑜趟在二楼咨询室的美人榻上。

  “你这阵子来得有些频繁。”梁医生戴着金丝眼镜,“我以为你已经能融入正常的人类生活了。”

  池瑜有些抗拒:“梁悦,别和我聊这些,我今天是病人家属,不是你的病人。”

  梁悦叹了口气:“你不要那么敏感,我们只是在进行朋友间的对话。你是不是又开始做噩梦了?”

  咨询室里一片寂静,乳香精油的和缓香气让池瑜有些昏沉,轻声道:“别听小孩子瞎说,我是在梦里做饭被烫到手了。”

  梁悦被她气笑了:“不要自欺欺人了。你也该走出去了吧?十年了,你非要把自己困住吗。”

  十年前那件事,差不多就是这个时候发生的。

  池瑜最近越发焦躁不安,也在梁悦预料之内。

  “我们是在说她的事,不是我的。”池瑜面色僵硬,有些生冷地再次强调。

  片刻的沉默后,梁悦终于妥协了。

  齐清被叫上楼,乖巧地坐在办公桌前,等待梁悦的宣判。

  女孩穿着校服,看起来怯生生的。

  梁悦想起她近来的遭遇,目光里多了几分惋惜:“你的情况比较复杂,在事件发生前,你就有轻度焦虑。”

  “事件发生后,你产生了PTSD,也就是创伤后应激反应,这导致了你的入睡障碍、情绪紧张。”梁悦耐心地选择尽量深入浅出的解释,以便女高中生消化。

  齐清在一旁听得眼睛一动不动,生怕漏了半点信息。

  她身后,池瑜始终半闭着眼,在美人榻上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

  “由于池小姐是你醒来见到的第一个人,也是可以依赖的人,导致了雏鸟效应的产生。”

  “雏鸟效应?”齐清听过这个词。

  雏鸟会把出生后见到的第一个人当作自己的母亲,亦步亦趋地追随。

  梁悦点头:“是的,所以对你的情况,我有两点建议。”

  “一,每周来进行一次咨询,持续大约十四次以上。”

  “二,尽量增加和池小姐的接触。”

  齐清愣了一下:“什么接触?”

  “同一空间的相处。”梁悦用探究的目光看着池瑜,补充道,“共享睡眠空间,肢体接触。”

  “比如牵手,拥抱,同床共枕。”她索性直接抛出了重磅炸弹。

  就算知道这是在看病,齐清还是觉得耳根烫了起来。

  她羞愧地低下头:“姐姐工作应该很忙吧,我……”

  她抬头悄悄看池瑜,却对上了目光。

  一直闭着眼的池瑜不知何时醒了,琥珀色的眸子眯着,看着她露出笑意:“宝宝,要遵医嘱。”

  齐清耳根烫得感觉大脑都快沸腾了。

  她不知道此刻自己眼神里应该流露出什么。

  她面前两个人,一个是经历过沧海桑田的神明,另一个是阅遍人间百态的心理医生。

  而她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女高中生。

  甚至除了市三中和齐家村,她没去过别的地方,没认识过别的人。

  齐清尚未学会掩饰自己的情绪。

  于是那双眼睛里多了些许无法掩藏的期待。

  池瑜看着齐清颤抖的睫毛,移开眼睛,声音哑了些:“我会和你的班主任说,车祸造成了你的PTSD,你需要办走读。”

  “好……”齐清犹豫地点点头,“谢谢姐姐。”

  梁悦将一张报告和诊断建议递过去:“好了,你可以出去等会,我和池小姐还有些话要说。”

  齐清不疑有他地出去了。

  经过池瑜的时候,一只纤长的手伸出,捏了捏齐清后颈:“乖,轻松点,出去等我。”

  池瑜的手指有些凉,将齐清捏得哆嗦了一下,飞快溜了。

  门关上,梁悦不咸不淡地转头看向池瑜:“尝试亲密接触,这不仅是对她的治疗建议,也是对你的。”

  “我和她不够亲近吗?”池瑜伸出舌尖,舔了舔略有干燥的唇。

  梁悦戳穿她:“我不是指你过家家一样扮演的亲近。”

  “你需要的是以真正地,敞开心扉,接纳她。”梁悦和她纠缠得口干舌燥,说完就大口大口喝起水来。

  “我不需要。”池瑜一副要死不活的咸鱼样子。

  但她又过分美丽,于是落在梁悦眼里,就算是咸鱼,也是条咸美人鱼。

  池瑜从未真正接纳过齐清。

  甚至连找心理咨询师这种事,都要假托急诊医生之口。

  她极为隐秘小心地,在自己和齐清直接,画出了一道无形,却泾渭分明的界限。

  梁悦数不清自己今天到底叹了多少气了:“要么就真正接纳她,要么就别靠近她,否则她的存在会让你越来越痛苦。”

  “但我的存在,可以治愈她,不是吗。”池瑜非常理智地挑眉,一针见血。

  她慢悠悠摊开手,朝着梁悦做出无所谓的耸肩。

  “用欺骗和谎言拯救她吗?”梁悦忍不住嗤笑,“她总会发现的。”

  池瑜移开眼睛,声音很低:“或许到那天,她已经不需要我了,可以成为一个健康,独立的大人了。”

  “过家家总有结束的一天。”梁悦近乎苦口婆心地劝她,“或许有一天,齐清可以被治愈,可以全身而退,但你想过自己吗?”

  “这场心理医生家家酒,对你来说……”

  梁悦想了半晌该用什么措辞,最后斟酌着道:

  “太沉重了。”

  “没事。”池瑜起身,朝着门走去,“让我永远留在原地好了,只要她向前走就行。”

  她走得太过决绝,以至于梁悦终于放弃了说服她,只是淡淡道:“记住——”

  “学会真正接纳她,拥抱她。”

  池瑜不置可否地“唔”了一声,拧开了门把手。

  二楼阳台边,池瑜目光下垂,看着温室的玻璃顶。

  苍白纤细的少女窝在藤制吊椅里,迷迷糊糊地睡着,像察觉到了什么一样,抬起头,和池瑜对视了一眼。

  池瑜动了动唇。

  顺着齐清的视线,烈日当头,明艳的红唇一张一合。

  太阳太过刺眼,但齐清舍不得挪开视线。

  她看清楚了池瑜的口型:“来试试吧。”

  齐清的大脑空白一片。

  过电般的感觉蔓延向四肢百骸。

  透过阔叶绿植的缝隙,她看见池瑜朝着楼下走来。

  池瑜的眼神落在齐清干净白皙的颈侧。

  精致美丽的成年女性太过迷人了,又太过压迫。

  齐清下意识躲了躲。

  “要来试试吗。”池瑜推门走了进来,嗓音比平时低哑了几分,“治疗手法。”

  齐清缺少睡眠的脑袋含含糊糊,疑惑道:“怎么试?”

  “把手给我。”池瑜走到了吊椅前。

  齐清小心翼翼递出了手。

  她似乎隐隐有了什么莫名的预感,指尖都透着薄粉。

  池瑜盯着她的手指,半晌没有动作。

  她发色和瞳色都太浅了,在阳光照射下,显得极为苍白。

  “姐姐……”齐清等了半天,忍不住喃喃问,“你……呜!”

  池瑜拥抱她的那一刻,齐清全身都僵硬了。

  温暖的焚香气味笼罩了她的周身。

  她下意识抗拒,几秒后却抬起手,回抱了池瑜。

  那个拥抱持续了许久。

  久到齐清耳畔传来浇花装置水滴落在叶片上的轻微声音。

  齐清颤抖了一下。

  她感觉到,池瑜离开时,指尖似有若无地碰了碰她的耳垂。

  “怎么样,靠近我,会让你感到舒服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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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清:我还只是个高中生,没见过这么大的场面,救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