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和魔尊渡了两次情劫【完结】>第45章 虽来如春梦最挽留

  负月解开红线是在天上一年之后, 才松懈精神便拥病似的不禁大醉大睡了一场。这段日子,心洗日日来拜访,确认他的心上状况, 有时干脆留宿在负月仙阁中, 因此在不熟悉天界详细的魔族眼里, 神出鬼没,堪称失踪。

  譬如,初步忙完正事要事,成欢会询问边界天兵:“你们知不知情月老在何处?”天兵们回答他:“怕是在花……在新天帝那里。”

  成欢:“新天帝在哪里?我会先递拜帖避免偷袭误解的。”

  天兵比比划划:“就这么走这么走再那么走那么走,新天帝从来懒得给他的仙阁取名字,我们过去一向都叫‘花神住所’的。”

  “……”成欢有点头疼。

  两界要解决的遗留问题还有许多,包括,即使新天帝一声令下、法术禁制, 使得魔族浩浩移居了, 然而摆平不掉一些神仙们内心的不安、对待魔族的不信任;魔族何尝不是如此, 除了煞气,仍有一些刻板印象、无端涌动的敌意。这是不论魔尊仍在、昂春在、负月在、西王母在……都无法直接消除的生灵心深的意志,非得慢慢滋润细细改变不可。

  因此天兵们眼下对成欢表面和煦, 无甚耐心,武器也握得紧紧的。

  在所难免的步骤。

  只是, 累日来两界虽然各自冷静下来,迅速划清界限,分派守卫, 井水不犯河水,各自内部却有些乱纷纷的。魔界是主动求变方, 所以在这方面准备做得充足;听说仙界内部反而大乱一场, 战神出关, 险些直接反抗新天帝,扬言一对一挑战,好在昂春呵斥住任何神仙都不许再生内乱,才算作罢。

  于是成欢着实放心不下那一头的心洗,逮空便打听他的状况与行踪。仙魔开战那日,负月携计迟来,心洗随负月来,就是他看见心洗的最后一眼。

  此后成欢辗转反侧,惹得荧路又揶揄:“月老那么柔弱,你又担忧了,是不是?”

  此话不假,成欢笑笑答:“是,他哪里懂得照顾自己。”

  荧路听了难以置信,荧路一向觉着心洗是三界上下最会精打细算、相当肚里黑的一位了,薅垂丝羊毛不犹豫,在血魔发怒边缘来回跳舞也毫发无伤。

  这不,还把成欢骗得死死的。

  倒也跟她想得不尽相同——成欢很难毫不察觉这个仙君不完全是他千年以前想象的那副性情,况且有她在旁时不时撮合暗示。

  扮演宠物狮子的那段时日,成欢开始悄悄琢磨。万分简单,只要总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心洗的眼睛,用用心就做得到,用用心便能从心洗眼神的变化中看懂对方并不柔和、并不悠闲、并不懵懂。即使有时悠闲,另一些时候,他发呆,他走神,像是在思索什么问题时,表情都不大天真烂漫,趋于锐利。

  一度成欢很喜欢趴在爪子上,暗自猜测他这些表情背后都意味着什么,他在思索什么,以及,如此说来当初他们夜夜依偎之际,心洗究竟是什么样的表情?

  往事难知,轻佻错纵。

  这一回,成欢因心洗不同于想象讶异意外过,却不愿意再一次纵去机缘、不更多了解了。逃避一次已经不该,是有缘依依,才能再度重逢,是含情脉脉,才能重逢心动,就算当初的谎言有惩罚,他也舍不得全不尝试、舍不得放手第二次了。

  问题只在于,倘若心洗并非他昔年想象的那个样子,真正的心洗不是他想象的那个心洗,他总不能迷迷糊糊凑凑合合地相爱吧?那样,且不说他愉不愉快幸不幸福,他浑然不求知根知底地将鹰作雀,鹰雀所需所求截然两样,他又要如何使心洗愉快幸福?全靠稀里糊涂歪打正着么?

  暂不相认、潜伏心洗身旁一段时日,成欢实也有这方面的考量。

  可这问题很易对付,依旧是只需用用心的事。

  通常而言,成欢想,生灵伪装的初衷惟有两种,一种是有利可图或有害可躲,另一种则是自己也想成为自己选择伪装的模样。

  所以依成欢觉得,尽管有着小小的偏差,小小的要重新爱上的部分,事态不复杂,心洗显然还是他想要的那一个。只不过没想到,他曾经以为心洗是炊烟与安宁——心洗不是——但他们是在渴望同一样东西的同路人,更加可以恍然知心。今时不同往日,比起索要缕缕炊烟,索要一个家,成欢早已变得乐意付出,乐意建造一个家了。

  开战离开魔界那天,临走他扔下一道法术窥视心洗醒来后的举动,身无法力的心洗饶是警惕,也察觉不到。忙完以后,成欢默默见证了后者行动迟疑的步步姿势种种过程,推敲着仙的思路,思来想去,只道若花非花雾非雾,那么当中必定是有梦的。

  几次三番成欢踱步边界一带,欲托个谁代为求见心洗或者负月,然而一般的天兵天将仙君仙娥纷纷婉拒,恐怕他作为魔族有什么诡计、不妙居心,轻易答应会出事,出了事仙界危险不说,自己也要分摊罪责。

  百般无奈,千般惦念,终于有一日,好奇徘徊来边界的牡丹花仙大胆答应道:“我帮你转达一回吧!不过可不保证仙君情愿见君。”

  成欢忙道:“就说狮子想见他。”

  这么着,颇费周折,经年过去,成欢才在森严戒备下得到进一趟仙界的机会。自从危潭离去,各魔将魔官身上都增多了些任务,是以又耽搁一日,他方才忙完手头新来事务,真正穿越边界找到一袭晴黄衣衫的心洗。

  这身衣衫也是他送的,他瞥一眼就不会认错。

  成欢满意地咧嘴微笑,忘了自己目前正是狮子形象,差点没将周围路过的几名孱弱小仙吓得翻眼晕倒。

  ·

  这一日,确认了负月没有大恙后,心洗懒洋洋地从花神仙阁返还向自己的两情树下去。

  路遇文曲星君,文曲星愁眉苦脸地拦他道:“心洗,你不能给我的状元郎牵红线啊。”

  心洗道:“那不是我的选择,只是他自己的选择,他怪认真的,前前后后一共在月老庙求了我三个时辰。”

  文曲星道:“可是你要知道道理,他是百年难得的少年天才,不该分心泯然众人,却又年纪轻轻,自己把握不好自己,你怎么能听从他的意愿?”

  心洗真诚道:“那怎么办?要不然你可以杀光每一任月老,星君,我不会怪你的。”

  文曲星:“……”

  文曲星闭嘴飘远了,心洗再抬眼欲行,就发觉原本文曲星所站的方向正大步走来一只眼熟的矫健的金色狮子。

  对了,昨日狮子不知怎么,托得了牡丹仙子转达来意。心洗饮酒饮得半醉,这时走路都跌跌撞撞的,正在住步寻思它如何做到,霎眼它就迎面加速、啪嗒啪嗒披一身灿烂日光跑近了,停在他跟前收起利爪趴下。

  狮子:“喝酒了吧?到我背上来,我载你回你的住处。”

  心洗:“!”

  心洗疑惑道:“你修炼得会说话了?”

  狮子颔首,鬃毛轻抖,道:“不错,天上灵气充盈。你快躺上来,先前你喂我食物,收留我不幕天席地,我身为妖若不报恩,是影响因果修行的。”

  好吧,虽然可爱小宠物突然拥有了一把稳重男声,这让他有一丁点怅然若失,从此再也不能简单将这头狮子当成小动物看了,但这也是迟早的事。心洗犹豫了一下,缓慢地攀上狮子背部,试探着躺好,狮子便起身奔跑了。

  一路太阳如潮水,一路天风将黄色衣角掀得起落飘飘,一路狮毛暖洋洋地半埋衣袖;就算不小心滑下狮子后背也无非摔在层层白云上,心洗几乎一颠一颠中睡着了,忽而又听狮子放轻了沧桑嗓音道:“其实我帮你找到了你要找的那个魔。我听荧路说了。”

  心洗:?居然找到了。

  心洗一讶,睡意消散,慢悠悠在大狮子身上翻身打了半个滚,改躺为趴,以便伸长胳膊抚摸前方狮子毛绒绒的脑袋,问道:“兵荒马乱,怎样找到的?辛劳你了。”

  狮子不答,且小心翼翼地反问:“你会原谅他吗?边界天兵严格限制魔族生灵往来的数量,假若你不想见他了也罢,假若你想见,一会我回到魔族就换他过来。”马上还补充:“不过,我不大赞成你原谅,应该惩罚惩罚他,严厉惩罚。”

  心洗:“……”

  心洗不解道:“你很讨厌他?”

  狮子一噎道:“不是,我是替你着想。”

  心洗不置可否,沉默起来。半晌,狮子忍不住先追问道:“怎么了?你在为难?”

  心洗才沉吟着道:“也不是。只是,我当初找他是因为自以为大战在前,命不久矣,故此想到他横竖也不愿与我一生一世,想找他春风几度,享乐几日。如今纵然找到,局势已改,他既不愿与我一生一世,已不好再缠绵。”

  狮子昂高头反蹭蹭他摸头的掌心,义正辞严地反驳道:“你怎么知晓他不愿意与你一生一世?”顿了顿,“再者,为什么以前性命攸关就可以,如今日子多了、太平了就不可以?”

  心洗漫不经心答道:“红娘狮子。因为我是喜欢和他一生一世的啊,不见也罢,早淡忘了几成,再见难免多忆,余生我岂不是会难过?”

  “……”成欢停了下来。

  眼看快到心洗所指路的月老居处了,步伐略顿,狮子才重新小跑,边跑边道:“仙君,你有所不知,他说他愿意,他说他很思念你,只怕你恼恨他,不敢贸然接近。”

  心洗登时狐疑了:“真的么?”

  小狮啄米:“真的。要不然你可以捅他两剑试试看,仙君,他不会怪你的。”

  轮到心洗:“……”这不是他刚刚跟文曲星说的那句话么?原来听起来这么诡异?此外,这狮子讲话会不会太慷他魔之慨了?

  ……

  狮子成欢把心洗送到了姻缘树下,辨样子心洗时常在这片树荫底醉卧,四周软床芳酒一应俱全。

  靠近树荫时心洗尚清醒着,轻声地显得不大有安心感地答应了狮子在仙界这头玩够后,回去换来“那个魔”;抵达树下便不知不觉酩酊睡着了。以防万一,狮子卧在他旁边耐心等候他起码大半个时辰,才立起身摇身变回纯魔的模样,抱臂凝视醉仙,回忆着刚才对话。

  过了不知多久,许入了黑夜,心洗打着呵欠揉眼醒来,发现自己身上衣衫乱皱乱敞,身侧还躺着一个同样衣衫乱皱乱敞的陌生的魔。什么也没开始发生,什么也没正要发生,一仙一魔只这样躺着。

  心洗:“?”

  见他醒来蹙眉,那名静静默默的魔方开口道:“是我。我不想吵醒你,不过提前做好准备很省时间。”嗓音比狮子旷浪些,五官说陌生也陌生,说似曾相识也似曾相识,这不是魔尊危潭的另一名心腹战将么?

  这般口吻性情仍和记忆中神似得八九不离十,虽说容颜陌生,心洗一时哑然,满胸感慨。

  还未感慨完,那气势凛然的魔已倾身接近、淡淡地说:“告诉我你想让我怎么弥补,我赴汤蹈火去做。你还记得我的吻么?”

  久违了,没错,和记忆中一模一样,对方言谈真的好酷。

  使得心洗沉吟着,真不知道该不该在这时候煞风景地问出那句:“可你大概就是狮子吧?你太可疑了。”……

  ……

  这一场重逢昏天黑地,坦白说,心洗还是抱着对方“夜半来,天明去”的准备,对别的话将信将疑,但这个怀抱比起当年热忱得有过之无不及,仿佛能拥碎天地,偏偏又在有时陡转温柔,轻轻抚摸他的脸。

  因着心底将信将疑,心洗暂也只把这当成飞鸿踏雪来对待,尽兴而为。不同在千年以前总是成欢不休不止些,偶尔要弄到他两个双双坐不起来为止,此夜照旧是成欢不休不止些,一感到他倦得浑身软绵绵了,却就渐渐停手披衣。

  “怎么了?”心洗懒声问,有点不适应地慢唤:“成欢将军。”

  成欢不答反问:“你也不问问我当年单独相处的细节?万一我不是我,旁的生灵轻薄你怎么办?”

  心洗失笑道:“我确实记得你的吻。”

  成欢这才微微一笑,忽地又不清楚从什么地方变出了一盘白兔糕点,一扫沉着脸时英凶的气势,拈起一只喂他道:“尝尝看,椰汁小白兔。”

  昔年在黑暗中习惯了聆听他沉着的声音是一回事,此刻四目相视,尚不适应他神色一本正经地摇晃椰汁小白兔又是一回事。心洗越发乐了,咬一口,道:“你喜爱吃这种可爱糕点?”

  成欢:“不是。”

  成欢:“今后不要养兔子了,兔子也不像那头狮子能干,多吃两口,忘了它。”

  心洗:“……”

  吃罢成欢攻城掠地似的一口气低头道:“当初是我不好,我怕你得知真相,还怕仙魔敌对,彼时若定了因缘,你去留两难,无法自处。总之,大局已定,今后我任你处置了。”

  心洗下意识摸了摸枕边的玉簪,是狮子送的;肩上半披的衣服,亦是狮子送的;眼下软床上的一层毯子,亦是狮子相送从魔界带回来的;思忖一番,不由得心道,原来成欢怕已计划很久了……现下还不敢承认自己就是狮子。

  ?难道成欢真心以为他嗓音伪装得很好么?虽不至于拙劣到寻常说话便暴露,可是刚刚床上忘情,根本掩饰不了呀。

  思及此,心洗微露慌乱地道:“你……但是……”

  成欢:?

  成欢纳闷了,好好的怎么心洗无端又开始演小可怜,是真的是假的?这里出了什么能让心洗真的慌乱的事吗?

  便听心洗长叹一声,纠结地道:“但是我今日好像爱上狮子了,更想和他天长地久。你也见过他,他很好吧?”

  成欢:“…………”

  心洗哈哈大笑。

  ·

  狮子是成欢这件事通过边界天兵传出去,就连昂春也没忍住,断断续续地笑了五百年。

  成欢不在乎,起初自然是多少窘迫的,自从心洗为之开怀大笑过,哪怕再听到取笑嘲笑,他也不在意了。

  五百年,神仙们陆陆续续终究多接受了危潭曾保证的:魔族的的确确做到了井水不犯河水、没有阴谋设计、不进一步垂涎疆土。

  加之亦遵照危潭的承诺,魔界终究向天庭一方坦白了煞气的猫腻。此时借助天上仙土,适合制造煞气解药的植物处处生长;魔尊移植来的万朵红莲一夜褪白了,令群魔面面相觑,怀疑是不是从前染红白莲的全是煞气;甚至由于百花变得可以开入煞气清除的新魔界,魔界越来越花团锦簇了,荧路连叹不适应。

  有时成欢来仙界见心洗,赶上与负月也一道饮酒,各种前嫌冰释,何等世仇揭新,值得一醉方休。时而心洗要把盏感慨:“真像华梦奇迹,这么完美的今朝,我盼望不要明朝一觉醒来,得知只有梦中才做得到。”

  他当然没有一觉醒来,惊觉是梦。

  只不过。

  这样珍惜着恣意着,醉着醒着,聚着散着,有一日负月含笑扶头醒来,蓦然便看见昂春来拜访他了。

  在神仙们大都陆续接纳了魔族后,寻机会,负月早就将天帝重任还给了真正能够胜任、擅长综合方方面面的昂春。这下昂春忙碌里抽身一现,负月不禁肃然困惑,坐起询问:“是有垂丝行踪的消息了?”

  谁知昂春道:“不是。”

  昂春捋一把胡须,满目慈和,同情地提醒:“是你又到人间渡劫的时节了。记得么?上一次你应了劫、未挣脱,因此这一次是五百年劫起。”

  负月:“……”

  负月酒都喝不下去了。

  作者有话说:

  引用:

  白居易:“花非花,雾非雾。夜半来,天明去。来如春梦几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