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安静了会儿, 谢究白轻啄了下他的脸:“如果你愿意跟我说说,我会很高兴。”

  “如果不想说也没关系,我在, 我一直都在。”

  谢究白用指尖描摹着他的眉眼,语气缓缓:“或许我们可以点个外卖, 开一瓶酒,吃点东西,然后泡个澡……”

  “今晚,我允许你上我的床。我会抱着你, 拍着你的背, 告诉你, 你已经做得很棒了。”

  “我们一起听着舒缓的音乐,在睡前说晚安, 明天一切都会好起来……”

  宴辞就那样安静地望着他。

  男人每说一句,他眼里的痛色就褪去几分, 逐渐变得云朵般柔软。

  原本荒芜又被冰冻起来的内心世界, 像是春色回暖,柔风一阵一阵拂过, 无声地将他治愈。

  这一刻宴辞再也憋不住了, 眼眶通红。

  他想,谢究白怎么能这么好, 他是前几辈子积了德,才能得到男人的喜欢。

  睫毛轻颤几下, 宴辞把头枕在谢究白的腿上, 这才嗓音艰涩地开口:“这次任务的收尾工作, 有一点风险。”

  其实是非常危险, 但他不想让谢究白担心, 所以故意轻描淡写,用词细致斟酌了一番。

  谢究白轻轻嗯了声。

  宴辞:“本来一切都好好的,眼看就要成功了,突然冒出来一拨人……”

  中间的凶险过程,他再次省略。

  宴辞:“最后发生了一点争执,还动了手,场面有些混乱……”

  “秦翠突然帮我挡了下,然后她死了,死在我的面前……”

  他本来、本来因为谢究白,都要从秦翠的阴影中走出来了的,却因为秦翠的死,让他重新陷入了痛苦的混乱。

  谢究白掌心一下下抚摸着男生的软发。

  从头到尾,除了嗯两声,以示自己在认真听外,他没有多问一句,着重安抚宴辞的情绪,让他紧绷的神经松缓下来。

  宴辞把脸在他怀里埋得更深了些,身子有些微颤抖。

  到现在,他满脑子都仍然是秦翠死前,那张微笑又解脱的脸。

  当时的场景,像是一个噩梦一般,不断地在他眼前循环。

  混乱的叫喊声,四起的打斗声,鲜红的血液,秦翠身上窟窿一样的伤口,还有帮他挡了一下后,秦翠释然的笑。

  宴辞:“她说,她对不起我……”

  “她说,自从她儿子死了后,她就醒悟了,这几年一直觉得对不起我……”

  可能是心里的愧疚太深吧,秦翠这几年,做了许多好事,看见需要帮忙的人,她都会搭把手。

  她逐渐成了大家口中的心善的好人。

  所以组织在调查她后,才决定选择她作为内线。

  秦翠也不负组织的期望,接下了任务,并且用自己的身躯,护住宴辞,保证了这次任务的成功,为其他苦难的人,开拓了一条新的路。

  宴辞攥着谢究白的衣角,攥得死紧:“她说,她终于有机会还了,希望她死后,我能忘记以前的事,过好自己的日子,好好往前走。”

  屋里又安静了下来。

  半晌后,男生艰涩的嗓音才响起:“谢究白,我怎么忘得了。”

  “我是不是特别逊,我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自己现在的情绪。”

  他甚至分不清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

  如果可以,他不希望秦翠帮他挡那一下,那样他就能干脆果断地恨秦翠,恨一辈子。

  毫无心理负担地去憎恨,理直气壮地去憎恨。

  而不是让他像现在这样,既憎恨厌恶,又有别的什么,搅动得他的内心一团糟,让他痛苦不堪。

  那毕竟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

  上一秒还跟说话的人,下一秒心跳停止躺在地上,没有人可以无动于衷。

  谢究白垂下眼,一只手轻拍着宴辞的背:“那就别处理。”

  “你可以继续很着她,恨着以前那个对你造成伤害的人。”

  “但对今天救了你的人,表示感谢。阿辞,这两者并不矛盾。”

  宴辞起伏的胸膛逐渐平复了下来,攥着衣角的手,松了些:“谢究白,我不明白。”

  谢究白语气温柔:“人一辈子,总会遇到让你又爱又恨的人,世界上也有又好又坏的人。”

  “你不必非要把一个人的好,用去抵消掉他的坏,就好像强行要把黑得染成白的,这是不可能的,最后你只会得到一团灰色。”

  他知道宴辞虽然看着冷漠,实际上一颗心纯粹又干净,以至于让他的性格太过执拗,要么恨,要么爱,果断干脆。

  宴辞还小,他并不知道,世界上就是有一种叫做‘又爱又恨’的感情。

  就像谢究白对自己的父母,他们常年的争吵,让他的过得并不幸福,他不可控地憎恨这两个人。

  但他心底却又是爱父母的,他们给了他最好的教育,把他培养长大。

  偶尔也会给他准备惊喜,花费心思去哄他,这些幸福的时刻,又让他的心脏变得柔软。

  谢究白:“保持憎恨,和保持感激,并不冲突。”

  宴辞没再说话,只是安静地抱着谢究白的腰。

  又半晌,谢究白拍拍他脑袋:“去洗澡吧,你需要休息。”

  宴辞很听话地站起身,拿了睡衣后就进了浴室。

  谢究白回了房间,随后开始看一些文件。

  半小时后,房门被轻轻打开,宴辞站在门口,漆黑的眼睛望着他:“谢究白,我能跟你一起睡吗。”

  谢究白放下手机,往床里面挪了挪,拍拍身旁的空位:“来。”

  宴辞刚洗完澡,头发吹到半干,发尾还有些湿漉漉的,就那样耸拉着搭在眼前。

  削弱了几分男生身上的凌厉,让他显得格外少年感,乖乖巧巧的。

  两人并排坐在一张床上。

  谢究白关了灯:“睡吧。”

  他躺下了,盖好被子,随后就感觉身旁的位置塌陷了下来,一只有力的胳膊搂住了他的腰。

  谢究白也不扭捏,他靠近了宴辞,反搂住人,轻轻拍着他背:“好好休息,明天一切都会好的。”

  此刻跟心爱的人同床共枕,闻着熟悉的气息,宴辞心里没有任何旖旎的心思。

  他只感觉,灵魂得到了救赎一般,让他舒服,放松,所有疲惫都被治愈。

  这一晚他睡得并不安稳,没有人见识了死亡的场面,心里能够毫无波澜的。

  宴辞做了噩梦,似梦似醒时,他身子不可克制地颤抖。

  但很快就有一只手轻轻拍着他的背,一下一下节奏轻缓,像是安抚,于是他又睡过去了。

  第二天宴辞一觉睡到了中午。

  这段时间他们为了任务,经常不眠不休,已经很久没有好好歇息过了。

  谢究白看着他眼底的青黑,只觉得心疼,就让他多睡了一会儿。

  宴辞起来后,发觉桌上已经有了午餐。

  谢究白窝在沙发里,手上拿着一个东西逗小白玩儿,见他出来就说:“我点的外卖,吃了收拾下,我带你出门。”

  宴辞:“好。”

  一小时后,两人来到了一个破旧的老城区。

  那里巷子都窄得进不去车。

  谢究白让司机把车停在巷口,他坐着轮椅,宴辞推他进去的。

  这段时间,谢究白每天吃药,再加上宴辞的按摩,实际上病大有好转。

  之前他们回老家调查到的东西,十分有用,张院士看了后对症下药,治疗就推进得特别顺畅。

  再加上每天都有腿部按摩,宴辞不在时,谢究白自己也按了,所以他的腿恢复的特别快。

  但前世这时,谢究白正是病重的时候,腿是绝对站不起来的。

  虽然最近谢一秋那边看似没什么动静,但谢究白知道,他那个大伯,一直盯着他呢。

  这病,就算好了,也还得装。

  装到他把谢家那帮子蛇鼠都收拾掉时。

  周围的房子都很老旧,墙皮都剥落了那种,偶尔地上还躺着几片屋顶滑落的瓦片。

  宴辞推着谢究白走道路中间,生怕屋顶又掉下什么来,砸到人很危险。

  他不理解谢究白为什么要带他到这种地方来,轻声喊了句:“谢叔叔。”

  谢究白淡淡的:“先别问,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宴辞便安静了。

  几分钟后,谢究白示意宴辞把轮椅停在一户人家门口:“去敲门。”

  宴辞照做。

  礼貌地敲了三下后,屋里传出一个男人沙哑的嗓音:“谁啊,门没锁,进来就是。”

  宴辞回头看向谢究白。

  谢究白朝他一扬下巴:“推我进去。”

  片刻后,两人进了屋,才发觉,男人是个半瘫痪,难怪不来开门。

  而且男人脸色蜡黄干瘦,一副膏肓的病态,看见这穿着体面的两人,狐疑了好一会儿:“你们是?”

  宴辞也不解地看向谢究白。

  这人他不认识。

  谢究白朝他招手,附在他耳边轻声说:“他秦翠的丈夫。”

  几年前儿子死后,过于悲痛,有天喝醉酒,回家的路上遇到了车祸。

  司机还肇事逃逸,让他们一点赔偿都没捞到。

  送去医院治疗时,错过了最佳治疗时机,成了个半瘫痪。

  他的臀部以下,是完全没有知觉的,而且没有治疗的可能。

  秦翠这些年,在外面打了很多份工,就是为了养活自己的瘫子老公。

  宴辞怔在了原地,不知道在想什么,有些失神。

  这边,谢究白礼节性地朝秦翠男人微笑:“你好,我们是秦翠的朋友,有点事找她。”

  秦翠男人上下打量了他们一番。

  他怎么就不信呢。

  但还是很有风度地说:“她昨天出去干活了,还没回来,估计是店里有要紧的事。你们有事找她,可以跟我说,我是她丈夫。”

  谢究白故作惋惜:“那我们改天再来,打扰了。”

  他朝宴辞使了个眼神,宴辞却没有动,还在出神中。

  谢究白无奈,勾了下他的手指:“走了。”

  宴辞这才推着他离开了这里。

  两人走在破旧的无人小巷,巷子的青石板上铺了一层细细的雪,周围都寂静无声,只能听见轮椅在地上滚动,压得积雪咯吱作响的声音。

  过了很久,谢究白缓缓开口:“知道那个男人,是秦翠的丈夫时,你有什么想法。”

  宴辞垂着眼:“不知道,心情很复杂。”

  谢究白:“有幸灾乐祸吗?看到秦翠家庭的惨状,有觉得她活该吗,或者有获得一丁点快感吗。”

  宴辞走了几步,摇摇头:“没有。”

  他明明该有的,但很奇怪,就是没有。

  谢究白轻笑。

  这是因为宴辞天性很善良,见到弱者,他心里的第一感觉是怜悯。

  怜弱的人,都不会太坏,他们的心是软的。

  宴辞停下来,在轮椅旁蹲下,微仰着脸看着谢究白:“谢究白,我想帮他。”

  谢究白挑眉,并不意外:“为什么。”

  宴辞:“不知道。大概,我还是想恨着秦翠。”

  “也许我帮了她的丈夫,就会觉得,我还了她救我的一条命。”

  还清了感激。

  那就只剩下仇恨没有了结。

  他可以理所当然地恨着秦翠,他想恨着。

  不然他无法面对过去的自己,无法面对满是疮痍的痛苦,也不知道那些痛苦的人生,到底有什么意义。

  至少恨着秦翠,会让他觉得,他那么不幸,都是因为这个恶毒的女人造成的。

  而不是因为他天生坏种,被父母遗弃,被世界遗弃,活该承受那么多。

  人果然都是自私的,他想恨着秦翠。

  为了让自己过得轻松。

  谢究白始终温柔地看着他:“好。”

  如果宴辞理解不了那种又爱又恨的感情,那就让他了结一半。

  要么了结爱,要么了结恨,然后用剩下的一种单纯的感情,去面对对方。

  反正人活着,都图个轻松,这种事又不损伤任何人的利益,也对道德公俗无害,由着他去有何不可。

  这就是今天谢究白带宴辞,来见秦翠男人的目的。

  过了一阵,谢究白再想起这件事时,已经是宴辞要开学的前两天了。

  他随口问:“那个男人怎么样了。”

  那天回去后,谢究白想着宴辞可能会用钱,就给了他一张卡,让他拿去花,处理好这件事,男生并没推辞。

  宴辞正在收拾家里,闻言顿了下,很快反应过来谢究白说的是秦翠的丈夫。

  他没什么表情:“我让秦臻用慈善的名义,给他装了辅助义肢。”

  由于对方瘫痪的位置太高,国内需要运用的技术很高级,材料也高级,要花费不少钱。

  像秦翠这种普通人,打工打一辈子都不可能赚到一条义肢的钱。

  宴辞:“告知了他秦翠死亡的事,然后用秦翠的遗产的名义,给了他一家店铺。”

  以后生计就不愁了,男人自己在这个城市里,也能活下去。

  谢究白点点头,又缓缓笑起来。

  看来宴辞,要比他想象中还要心软,和心思细腻。

  他以为宴辞顶多会给男人装两条腿,让他能自由走动。

  但残疾人出去找工作生活,还是会受很多歧视和排挤的。

  没想到宴辞连这个都考虑到了,安排得那么妥帖。

  谢究白觉得,宴辞真是一块璞玉。

  经历了那么多痛苦和磨难,但他仍然保持本心,善良又心软,灵魂炙热柔软。

  他喜欢这样的宴辞。

  谢究白朝男生招手:“阿辞,过来。”

  宴辞便放下手里的东西,乖巧地在他轮椅旁单膝跪下:“谢叔叔。”

  谢究白抬手抚上他的脸,想到马上就要开学了,这张脸就见不到了,不禁心里惋惜。

  宴辞只觉得一只柔软的手,在他脸上动来动去,让他皮肤痒痒的,心里也跟被猫爪挠过似的痒痒的。

  一双漆黑的眼睛,就那样直勾勾地盯着男人。

  谢究白眯起眼,捏住他下巴,俯身吻了他一下:“哪天开学?”

  宴辞眼神瞬间幽深,他舔了舔唇:“后天。”

  谢究白同他鼻尖厮磨,舒服得呼吸都放缓了:“开学后别住宿舍,回来,跟我一起住。”

  宴辞心头一软:“好。”

  两人接了一个深吻,又气喘吁吁地分开。

  宴辞掌着谢究白的后颈:“对了,开学跟隔壁学校有个联谊篮球赛,谢叔叔来看吗。”

  谢究白:“你参加吗。”

  宴辞:“参加。”

  先说参加,谢究白来看他就去,谢究白不来看,他事后再退掉。

  谢究白勾起唇:“那我去看看。”

  他想入侵宴辞的世界和生活,那学校是他必须要去的一个地方。

  而且他还没见过宴辞活跃在篮球场上的样子。

  作者有话说:

  我来啦QVQ晚上好乖乖们,尤其是我QV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