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被窝里挣扎许久，将枕头一摔，抓着头发爬起来洗漱。
外头的餐桌上还放着昨晚我那份姗姗来迟的，还没拆开就已经坨了的牛肉面。
我没来得及阻止，保洁阿姨眼疾手快地将其扫到垃圾桶里。
那句留着晚上还能吃就没被我说出口。
章陌生捏着我的后领将我拖进车里：“早餐想吃什么？”
“想吃灌汤包。”
听到这句话时章陌生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变成冷色调。
他不喜欢吃这种容易影响仪容的食物。
沉默良久，章陌生道：“吃包子行不行？”
“就要灌汤包，要不你找一家店把我放进去，之后你爱吃什么就去吃什么。”
章陌生的手指搭在方向盘上敲了敲，接着念经一样敲击我的心灵：“也行，按照协议中的条例，乙方违反甲方意愿将扣除当月资金，并向甲方支付相应精神损失……”
“算了算了！”我立刻打断他，比起每个月的一百万受点委屈算什么，我举手投降，奴颜婢膝道，“我就是陪您吃饭的小奴婢，主子想吃什么咱就吃什么，反正我的想法也不重要，以后别再问我的意见了。”
章陌生长眉紧蹙，目视前方，我别过头，专注窗外的风景。
半个小时之后，保时捷停在一家广式餐厅。
章陌生坐在对面点菜单，看了我好几眼，对服务员开口道：“一份虾饺，一份灌汤包，两份……”
菜上的很快。
见我兴高采烈地拈了汤包就要往嘴里填，他忍不住又嘱咐一句：
“你吃的时候小心点别弄脏了衣服。”
我接过他递来的纸巾，含糊地说了声谢谢。
吃过饭，章陌生开车驶向市中心，我敲了敲车窗：“我可不陪你上班，协议里可没有这一条。”
章陌生：“不去公司，去商场。”
车子停在章华大厦地下车库，我愣愣地跟他下了车：“来这儿干嘛？”
章陌生按下电梯楼层：“要换季了，给你买几件衣服。”
这是我第一次跟他一起逛商场，从前各个时令的高定都是直接送到家任我挑，他从没这样为我买衣服。
“直接让他们送到家不就行了，为什么还要亲自来？”我们两个的影子落在电梯墙壁上，离得不远不近。
“不知道你的型号，要当场试一试。”
他言简意赅，我的脸莫名一红。
十八岁那年他送我戒指，为我戴上，套在无名指上大小刚刚好，我惊喜地给他看。
他坦然道：“早就丈量过无数遍的尺寸，肯定不会错。”
“是吗？”我摸着戒指喜不自禁。
“你哪儿的尺寸我不清楚。”他亲昵地从后搂住我的腰，落在脖颈上的吻痒丝丝得，像春风扫过。
想起那枚戒指，我的心情突然低沉。
张怡也有的戒指，他会不会还要送我一次。
于是接下来挑衣服换衣服，我都没有什么兴致。
他指哪件我拿哪件，说穿哪件就穿哪件，像一个提线木偶般。
章陌生站在更衣间门口堵住我，捏起我的下巴与他直视：“买了新衣服，怎么不高兴？”
“高兴啊。”我露出一个虚假的笑，说，“换了新衣服谁不高兴，换下一件新衣服时肯定更高兴，是不是呀章总？”
章陌生不是傻子，听出我的话外之音，他的拇指摩挲在我脸颊的皮肤，轻笑一声：“吃谁的飞醋了？”
“张怡？”他反问道。
我好像是第一次从他口中听到这两个字，又好像听过了无数遍。
“你和他……做过了吗？”
我的声音里藏着自己都未发觉的颤抖和艰涩。
这个问题在我的心头徘徊了许久许久，直到现在借着别人的身份和嘴巴才问出口，桑吉说的没错，我就是个胆小鬼。
章陌生的表情有微妙的变化，我敏锐地捕捉到，却不知是什么意思。
“没有。”他道。
“不信。”
我说完便别过头，生怕被他看出小心翼翼的狼狈。
“不信就算了，”章陌生用一种哄小孩子的语气，这让我觉得他总在敷衍。
选好的衣服会有专人送上门，我本以为章陌生作为老板不用付款，最后导购员问他是否刷卡时章陌生想了想，从口袋里掏出张黑卡来。
那张卡还是章陌生说为了方便我购物才特意定制的，购买章华旗下所有门店的产品无限额。
从章华大厦出来后，章陌生从地库将车开出来。
“想去哪里玩？带你去。”
我斜着眼看他：“日理万机的章总不上班？”
章陌生：“后天是中秋，休三天假。”
“中秋，这么快。”
就算放假，你不是要回老宅和父母一起吃饭吗？
我将后一句咽下去，出口时说的是：“中秋这么重要的节日，应该要和对自己来说比较重要的人一起过吧。”
章陌生挑了挑眉，不明所以。
“我要回湖城跟舅舅一家过中秋。”我道。
林痕那小子手术成功了，前几天还看见他发朋友圈庆祝重回校园。
停在红灯的路口，章陌生转身打量着我道：“我看你是真不想要钱了，有你这么对待金主的吗？”
我撇撇嘴，朝他伸出尔康手：“不满意您就换个人，反正想伺候您的多了去了。”
“你这么肆无忌惮，不怕惹我生气？”
“有本事就打我，我转头就去告你家……苛待员工。”话到嘴边调了字眼。
“你不怕也被我雪藏？”章陌生带了点笑意。
“我跟公司的合同明年就……”
“知道，闭嘴。”章陌生唇边的笑消失，他闭了闭眼，在后面司机的鸣笛催促下启动车子。
回到住处，章陌生说：“我让助理给你订机票，后天早上再去湖城。”
“行吧。”我勉为其难答应。
阿姨已经将房间打扫得一尘不染，掐着我们回来的点将晚饭摆在桌上。
桌上有一道烧鹿茸，味道和从前一样好，没想到阿姨不止替他打扫朱华小驻的房子，简直是哪里需要哪里搬，以后我若想知道章陌生有多少房产，问问她说不定知道。
“像粪土一样腥，不知道你是怎么吃下去的。”章陌生见我吃得欢，故意坏人兴致。
我将筷子一撂，不悦道：“您是尝过粪土吗，了解得这么透彻。”
“怎么这么容易发脾气，一说你就急眼，跟个小孩子似的。”章陌生轻叹，继续吃自己的饭。
我被他搞得没了胃口，随便扒了两口饭就回房间了。
次日一早，章陌生又邦邦邦在外面敲门催我起床，我烦躁地露出一颗脑袋，穿戴整齐的男人就站在门外：“走，今天带你去游乐场。”
我翻了个身，埋怨：“你还真把我当成小孩子吗？！”
章陌生：“今天游乐园的水族馆开放，据说会展出许多热带和极地动物。”
我支棱一下坐起来：“我去。”
从小就很羡慕那些生活在海边的人，走在沙滩上就能捡到贝壳，会见识各种各样千奇百怪的鱼。
但是章陌生怎么会知道呢。
“什么水族馆，不感兴趣。”我欲盖弥彰地补充了一句，道，“主要是想去坐摩天轮。”
章陌生转身离开：“我给你十五分钟的时间，收拾完立刻出来。”
·
可能因为是假期，游乐场里人山人海，许多父母带着小孩子来玩。
我看着人家其乐融融的场景，悄悄戳了戳章陌生，章陌生疑惑地看我一眼，我给他眼神示意说：“你看都是一家……”
他忽地抓住我的手。
我惊住：“你干嘛？”
“你不是要学人家牵手吗？”
“……”
我的意思是，哪里有两个男人来逛游乐场的。
被他误解了，我垂头看了眼，他那双大手将我紧紧握在掌心包裹。
“看什么？”章陌生摇了摇我们交握的手。
我抬起头，对他露出一个天真无邪的笑容：“爸爸，我们什么时候去水族馆呀？”
章陌生一脸被恶心到的表情，甩开我的手：“你犯病了？”
“你不是要学人家爸爸牵着儿子吗？我叫你一声你怎么不敢答应。”我戏谑道。
章陌生无奈：“别皮。”
“不牵手，给人家买个冰激凌好不好？”我嗲嗲地恶心他，“爸爸——”
章陌生一把捂住我的嘴：“给你买。”
今天气温有些高，卖冰激凌的生意火爆，排成长龙一样的队伍，人群喧嚣。
章陌生手臂绕在后面拽着我的领口以免我们被人群冲散。
我趔趄着跟上他：“你能不能慢一点，我都踩到别人的脚了。”
章陌生回了个“多事”的眼神。
我们站在队伍进得最快的那一条后面排着。
前方忽然暴起一阵惊呼喊叫：“救命！”
“有人昏了！”
“快快快！离远一点！”
人如鸟兽散开，中间是一个倒地昏迷不醒的老人。
四周有许多举着手机拍摄的人，却没一个人上前查看帮助。
我刚往前迈了一步，章陌生却将我拽在身后，低声道：“我过去。”
老人是一个人带着孙子来的，身边没有别的家属。
小孩子吓坏了，站在一旁束手无措，嚎啕大哭。
生命在分秒之间流逝，在救护车来之前就有可能丧失生命体征。
最佳的救援时间是心脏骤停后的十几分钟内，及时的心肺复苏能挽救人的生命，这段时间被称为黄金分钟。
我当初就是因为救治不及时而死亡。
“你懂什么！”我焦急道。
“我来做心肺复苏。”章陌生坚定地看着我，“他交给我，你打电话叫救护车。”
话还没落，章陌生已经将自己的外套脱下来垫在老人脑后，双手交握按压胸前区，按压数十次间隙进行人工呼吸，动作标准规律有力。
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学会的心肺复苏，也来不及思考，手指飞快地打通120，对那边的接线人详细描述地点，催促他们尽快到来。
直到老人被救护车带走，他的孙子也被姗姗来迟的家人接走，我才缓缓松了口气。
好在老人已经恢复了呼吸和心跳，剩下的让医院来解决吧。
我从口袋里扯出纸巾递给他：“擦擦。”
章陌生的额角布满汗珠，方才用了太多力气，他急促地呼吸着，接过纸随意抹了抹。
我看不惯，踮起脚尖又重新给他擦。
章陌生配合地微微弯腰：“你怎么突然对我这么好。”
“你做了好事，还要给你颁发奖状锦旗呢。”
“什么啊。”章陌生一笑。
“刚才那个小男孩的妈妈说的，你没听见？”
章陌生疲惫地摇摇头：“没听见，光顾着看老头和你了。”
“你怎么把我和老头放一起？！”
章陌生四周看了看，拉起我的手：“别在这儿继续被人围观了，咱们走吧。”
我才注意周围依旧有举着手机拍摄录像的人，像挥不掉的苍蝇一样烦人。
他一直走到没人的角落里才停下，我抱住他的手臂：“你走这么快干嘛？”
章陌生一只手撑在墙上，弯腰与我对视，眼神里藏着类似欲望的东西，他忽然贴过来，我猛地闭上眼睛。
额头上落下一片温柔湿润。
他吻在了那里。
我的眼皮疯狂跳动，睫毛闪烁，再睁开眼睛时面前的人神情已经恢复如常。
“你……”
“刚才没忍住，你不介意吧。”他摸摸我的脑袋，如释重负般笑笑，“咱们现在去水族馆吧。”
我贴着墙向旁边跨一步，与他拉开距离：“你离我远一点！”
章陌生讨好道：“一会儿重新给你买冰激凌。”
“你刚亲了那老头没擦嘴就来亲我！”我做了个呕吐的动作，什么也没吐出来。
章陌生眉眼含笑：“那叫人工呼吸，我做了见义勇为乐于助人的好事，你就当奖励我吧。”
“谁要奖励你，找小男孩的妈妈要锦旗去！”
“小声点嚷嚷，你想上热搜吗？”
我想起另一件事：“刚在很多人围着你拍，搞不好会发到网上去，会不会对你有影响，你要处理一下吗？”
“不急。”章陌生自然地牵起我的手，“咱们先去逛水族馆，还有一个小时就闭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