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记得当初章徐羽是怎样跟我说的。
章陌生对张怡一见钟情,所以因为他抛弃了我。
如今,他又为孟拾肆放弃了张怡。
原因也是喜欢吗?
那他的喜欢也太不值钱了。
夏末秋初,原来天气已经这样凉了,我裹紧身上的外套,走进江南旧湾。
这是一家隐私性极好的中式餐厅,里面回廊曲折,分散着各个包厢。
章陌生在这里有一间常年预定的包厢。
我不知道二十四号的位置在哪里,在前台报张怡的名字,有人领着我过去。
包厢在一个隐蔽的角落里,推门进去时见着一个人正坐在里面,口罩帽子墨镜三件套,我定睛看了好几眼才确定就是张怡:“你这样不热吗?”
我将外套脱下来放在椅子背上。
坦坦荡荡坐在他面前。
可能是为表诚意,张怡摘下墨镜,与我对视:“孟拾肆。”
“你知道章陌生为什么会看上你吗?”
我觉得有趣,接话道:“为什么呢?”
“因为你和我一样,都是替身!”
“哦?是吗?”我拍了下大腿,恍然大悟,活像一个捧哏。
“你知道我们替的是谁吗?”他翻了个白眼,忽略我的语气。
“说来听听。”我竖起耳朵,倾身向前,满脸好奇。
张怡顿了顿,将我向后推了推,道:“你能不能正常点。”
我在唇边做了一个拉拉链的动作,乖巧表示洗耳恭听。
“我的脸最像他,你的性格最像他,所以章陌生才会将你我当做他的替身。”
我举手提问:“张老师,这话我不明白,你有什么证据吗?章陌生可是说过我和他一点也不像。”
张怡抿唇,传道受业解惑:“他是局中人,当局者自谜,我却能看得明白。”
趴我不信,他掏出一张照片,我只看了一眼,就知道那是我们在福利院的合照,当初张怡工作室用来公关的照片,我有一张,他也有一张。
我装作不明白的样子:“这是什么啊?”
他点了点照片上站在中间的清秀瘦弱的男孩,我故意道:“这不是你吗?我在你们工作室发的老照片里见过。”
“不,这不是我。”他笃定且坚定地道,“我的脸是照着他的模样整出来的。”
“原来是这样吗?!”我故作惊讶地看着他的脸,甚至试图伸出一只手去抚摸,“怎么这么像,完全看不出来是整的呢!”
他打掉我的爪子,很珍惜地摸着自己的脸颊:“我前前后后做了十多次手术,后来微调过无数次,为了这张脸,我吃了常人难以想象的痛苦……”
真是难为你了呢。
像是陷入某种不好的回忆中,他很快从那种痛苦中将思绪拔出来:“所以,我这张和他有九成相似脸成功地俘获了章陌生。”
你好棒棒呦。
我张大嘴巴:“哇——”
以表敬意。
“可是他还是把你甩了啊。”我问,“这是为什么呢?你的脸变形了?”
他想发火却无处可发,硬生生忍下了,对我道:“不是,是因为我还不够像。”
“难道我像?”我指了指自己,孟拾肆这张脸好是好,就是和我一点也不像。
“你除了脸,哪里都像。”张怡盯透了我,像是在看另一个人,“背景干净简单,长相清秀,单纯且愚蠢。”
不会说话可以不说。
这我可不高兴了。
“你说谁蠢呢?!”我准备直接骂回去。
“这是在夸你。”他振振有词,“我到现在还记得那个笨蛋,谁都相信还烂好心,路边的流浪汉都能骗得他口袋空空,守不住心事,悲欢喜乐恨不得都写在脸上……”
“留着夸你自己吧蠢货。”我截断道,“今天找我过来就是为了说这些废话吗?”
许是被我汹汹的不满镇压,张怡再说话时气势弱了许多,“章陌生要雪藏我。”
话里有话,他端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
“想请我去向章陌生替你求情?”我乐了。
“我们既然都是替身,为什么不能互帮互助呢?我告诉你真相,你替我……”
“不能。”我直白道。“你活该。”
我明目张胆地表达自己的幸灾乐祸。
“孟拾肆,你别高兴太早。”他将茶杯一摔,阴鸷地道,“我的今天就是你的明天。”
“是吗?”我笑了笑,意有所指,“你是指被章陌生厌弃,当做垃圾处理。”
其实那句话该我说的,我的昨天就是他的今天,当初章陌生能为了他将我驱逐出去,也能为了孟拾肆将他雪藏。
从来只见新人笑,谁知旧人哭。
张怡眼中的凶光衰颓下去:“你哪里来的自信不被章陌生抛弃?照片上的这个人跟了章陌生十几年,你知道他是什么下场吗?”
“什么下场?”我没等他回答,径直说了,“被抛弃,流落他乡,尸骨无存。”
我的心像经历过一场寒冬大雪,如今冰裂,水流向了远方。
“章陌生是一个没有心的人,你凭什么认为他喜欢的是替身,他连那个本人都不喜欢。谁能一时入了他的眼,便能得他一时在意,等他看了别处的风景,从前的一切都粪土不如。他章陌生就是个没有心的怪物,你凭什么以为他能爱上谁?”
“你知道他?!”张怡的声音不确定起来。
“我当然知道了。”我的目光落在他的放在桌上的那只手上,他的指根有很粗很粗的疤痕。
当年章陌生替我出头,让人去砍了霸凌者的手指。
不知道骨头断裂时有多痛,比起脸上动刀更痛几分。
张怡指尖缩了缩,将手放在桌下:“你在看什么?”
我将心里想的问出来:“是手指被砍断再接上更痛一些,还是削骨整容更痛一些?”
张怡像看一个怪物看着我:“你到底是谁?!”
我默了默,这游戏真有趣。
“张九,你连我是谁都不知道,为什么会觉得我应该跟你互帮互助?”
喝空的茶杯被我拿在手心把玩,盘算着这一局里还有谁没落网。
“你是老十,不对,你比我们小,你是小十五,不对,十五不是个女孩子吗?”
人一慌神都乱了,自己说的什么也不清楚。
不如我来告诉他真相:“小九哥哥,我是小十四啊。”
“怎么,不认得了?”
我抬眸一笑,应该是极美的,可是他却吓得俊容失色,跌坐在地。
“张九啊,这张脸整得不容易,你可要好好爱护啊。”我蹲下腰,拍了拍他的脸,“啪啪”声音清脆,仿佛在打巴掌。
“若是不小心被毁了那可就不太好了。”我朝他勾了勾嘴角,明明是友善的笑容,他却像见了鬼似的一张脸想哭不哭。
看他这模样是说不出来话了,我站起来,说:“要是没有别的事,我就先走了。”
“小十四!”他从不可置信中缓过来,面目狰狞地冲我凄厉大喊,“你不会以为他喜欢你吧!”
我转身离开,留给他背影和一句话:“无所谓,反正我不喜欢他。”
夜风呼啸,我走出江南旧苑时外头停着一辆车牌眼熟的卡宴,司机拉开门请我进去。
“先生说您要是不想住医院,就到朱华小驻住一段时间。”
听到某四个字我眼皮一跳,拒绝了:“不用,回医院吧。”
·
《暗夜之名》宣布周敛一角将重新选演员,之前全部戏份重拍,这波翻转任谁都没反应过来。
夏灵恨不得把手机吃了:“你是哪儿来的自信,章陌生会保你。”
“我哪儿来的自信,”张怡也问过这个问题,我相信章陌生够狠,够绝情,又够意气用事。
都以为他是个六亲不认只图利益的黑心商人,只有我知道,章陌生最感情用事,对于自己喜欢和不喜欢的人和事双标得厉害。
他最深情,也最绝情。
我永远猜不透他在想什么,或许某一天,他又看上个什么孟十五,孟十六,然后将我抛之脑后,弃如敝履。
但是在那一天到来之前,我有足够的自信做什么妖都会被他纵容。
“我也不知道哪儿来的自信,可能是梁静茹给我的勇气,也可能是,因为爱情?”我露出五颗大白牙,朝夏灵无害地嘻嘻笑了笑。
“你呀!”夏灵无可奈何地点了点我的头,叹道:“拾肆,虽然你现在总给我惹麻烦,我还是很高兴。”
“怎么,你是抖m?”
夏灵干脆用力拍了一下我,“胡说什么!以前你虽然看着怪听话的,像什么心事都藏在心里,整天耷拉着个脸,我看了都发愁,如今你虽然四处闯祸,但笑脸的时候也多了。”
我一时无言。
“我宁愿你闯祸,也不要闷不做声去寻短见。”
“夏姐……”
“要是以后能保护好自己,别动不动就进医院,我就更高兴了。”
她这次摸了摸我的头,动作轻柔许多。
好像许多年之前,也有人这样轻柔地抚摸过我。
“你病好了?”
清冽的男声中带着几分含怒的戾气,章陌生这个没有礼貌的人不敲门就闯进来。
“半夜三更,你们俩在做什么?”
夏灵讪讪收手,退到离我三丈远的地方:“没事,我这就走,章总您和拾肆聊吧。”
章陌生哼都没哼,夏灵侧着身子避开他贴着墙溜出去,留我一个和他面面相觑。
“三更半夜,你来医院干什么,脑子抽了?”我爬到床上盖上被子,做出要赶客的姿势。
章陌生今天反常,没有西装革履,穿了一条白色修身长裤,上身是一件烟灰色衬衫,没打领带。
“接你出院。”他言简意赅,是不容置喙的语气。
“我不。”
“医生说你现在的状况回家慢慢养就行,戏要下个月才能重拍,先到我那里住一个月。”
“我又不是没房子,为什么要跟你住一起。”
章陌生眯了眯眼,这是他发怒的前兆。
刻在骨子里的驯从让我不可控地退缩:“我不要住在朱华小驻。”
疑惑的表情在他脸上一闪而过,章陌生似是想起什么,解释道:“放心,张怡没在那里住过。”
那章怡呢。
我很想问一句。
但章陌生很快道:“算了,带你去云海别苑,那里距离影视基地也近。”
云海别苑的房子一丝人烟气都没有,房间的防尘罩都没拆,看样子好像很久没人打扫过了。
章陌生皱着鼻子,道:“先凑合一夜,明天让阿姨过来收拾。”
晚上没来得及吃饭,这会儿肚子饿得咕咕直叫,眼见章陌生打着呵欠找了条浴巾要进浴室,我忙拉住他的衣袖。
“章陌生,我饿。”我可怜巴巴地望着他。
穿着一身病号服大半夜被他带出来,病还没完全痊愈,又饥肠辘辘,简直闻者落泪见者悲伤。
章陌生身量极高,拧着眉垂头打量我片刻,最后妥协道:“点外卖吧。”
我闷声笑作一团,蜷在沙发里挑这个点还接单的商家。
章陌生此生有三不能忍之事。
一是不洗澡就睡觉,二是正餐出现海鲜鸡蛋,三是半夜吃外卖零食。
章陌生洗澡出来,看我正翘着腿趴在沙发上玩手机,擦着头发走过来:“看什么呢。”
“看外卖小哥距离我有多远。”
他在我腿边坐下,抬手在我的屁股上打了两巴掌,我吃痛,回头怒视以示不满。
章陌生得寸进尺地又摸了一把:“快去洗澡。”
我气得跪起来蹬了他一脚,才从沙发上跳下来,赤着脚进浴室。
怕再露出什么破绽,浴室里的东西我不敢乱动,只用章陌生之前打开过的,头上的伤不能碰水,我洗得小心,匆匆擦了身体就出去了。
从浴室出来,章陌生竟然还没去睡觉,客厅的灯还亮着,我过去一看,他竟然在拆外卖。
“好香啊!”我耸了耸鼻子两步做一步冲着香味奔过去。
四菜一汤用密封盒分开包装,赠的餐具镌刻着复杂的花纹,看起来就很高大上。
“这好像不是我点的欸?”
我就点了一份牛肉面。
“我点的。”章陌生闷闷道,声音有些哑,他咳了一声,“过来吃,吃完就去睡。”
“噢。”
我舔了舔了嘴唇,见他只拆了一份餐具,放在我面前,“谢谢。”
章陌生“嗯”了一声,起身离开进了卧室,看样子是要睡觉。
我咬着筷子目送他离开,心情有些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