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陌生从外面敲了敲门,催促道:“好了吗?”
“好,好了。”我小声说,双手交叉放在身前,佝偻着背垂头走出去。
悄悄抬眼看他,章陌生像是呆了,半晌才醒来:“嗯,很配你。”
配个毛啊。
他伸手揉揉我的头,炽热的眼睛中划过一抹遗憾:“你什么时候才能到十八岁?我真是迫不及待想要到那一天了。”
我当时还不明白他话中意思。
章陌生说裙子送我了,可是我总不会将这种衣服穿出去,又怕被旁人发现,只好藏起来。
却忘记了身边有个爱偷东西的耗子,张九将我藏在书包里的裙子公之于众,全然没有做贼该有的心虚羞愧,扬着那件粉色格子裙,对人道:“大家看见了吧,章怡就是个变态,喜欢偷穿女生衣服的变态。”
巧的是,这件裙子和福利院里某个女孩的衣服很相似,那女孩与我年龄相似,在一个年级上学,不久之后“我偷了她的裙子穿”的谣言便传的满天飞了。
那些男生会堂而皇之地将我的书包抢走,拉开拉链将里面的东西都倒出来检查有没有裙子,甚至将我堵在厕所里,说要看看我是男的还是女的。
于是我吓得连厕所都不敢上,常常在上课时请假出去上厕所,因此老师会不耐烦地骂道:“下课不去,等上课往外跑,不愿意上课就到外面站着。”
被罚站在走廊反省时,他们会隔着玻璃窗朝我做出嘲笑的表情。
我视而不见,静静地站直身体,垂着头,目光落在脚尖的某一处,什么也没有想。
直到某一天,他们发现之前那些行为都不能够惹怒我,又想出了新的整蛊游戏。
周末补课结束后,以张九为首的几个不怀好意的男生站在走廊里,拦住我要走的路。
我不敢和他们硬碰硬,扭头打算从走廊的另一边下楼,忽然被人从背后一下子薅住头发,拽进熄灯的教室里。
张九的手上拿着一把剪刀,带着恶狠狠的表情:“你们把他压住,我来剪头发。”
“不知道把你剪成秃子,章陌生还会不会喜欢你。”他嘻嘻地笑,笑得人毛骨悚然。
我拼命挣扎,扭着头不让他得逞。
“别乱动,要是剪掉了你的耳朵,流了血,可就不好了。”
碎发掉下来扎进眼睛里,沁出泪花,室内昏暗一片,鬼影憧憧,像陷入了被恶魔环绕的地狱深渊。
我的心口窒息发痛,想呐喊,却如鲠在咽,不知道该向谁求救。
终于有人踹开了门,啪地一声打开灯,明光乍泄,章陌生就从光里走来,上前将桎梏我的男生两三脚踹开,转身一巴掌扇得张九摔在地上:“我的人你们也敢欺负。”
他目光狠厉,看得人心惊胆战,于我却是救赎。
……
所以不要怪我会爱上他。
因为他总是在我最黑暗最绝望的时候出现。
我六岁那年,院长说福利院财政危机,养这么多小孩揭不开锅,决定要将我送人的时候,是章陌生突然出现,选中了我资助。
后来据说想要收养我的那家人做违禁生意被查,夫妻俩人和孩子都进去了,章陌生团在沙发里拉着我的手刷新闻,心有余悸道:“还好有我,不然你就是这个视频里打码的瘾君子。”
我十五岁那年,章陌生从国外回来,背包都来不及放下就来看我,一脚踹开了那扇关着黑暗,暴戾与肮脏的门,就这样踏进了我的心里。
他将自己头上的棒球帽摘下来扣在我的脑袋上,牵着我手一路从灯下走过。
“他们以后不会再欺负你了,”章陌生向我郑重地保证,“放心,以后有我在,谁都不敢欺负你。”
我仰着头看他,眼泪化成雨簌簌落下,握紧他的手,就这样和他走了很远的路。
倏忽好多年过去,那一幕在我的记忆中随着岁月加深,不肯淡去。
他后来陪我过了几个生日,我后来上了他的床,这一段心照不宣的感情,我以为是两情相悦的。
梦在这里醒来,我躺在冰凉的病床上,心脏在胸腔微弱地搏动,不知名的器械连着线贴在我的肌肤上,医生无情地告诉我,不可以再等下去,要尽快做手术。
可是那些有关生死的字一个也钻不进我的耳朵。
我只想对一个人说,章陌生,你说话不算数。
你说没有人再能欺负我。
你说以后会一直在我身边保护我。
你说话不算话。
章陌生,你和张九有什么区别,怪不得会和他搞到一起去。
两个骗子,两个坏蛋,真是天生一对呢。
我怎么能不恨。
温咸的液体从眼角流淌至鬓边,湿了头发,我合上眼,愿以我余生仅剩寿命做交换,祝福你们,祝你们百年好合,不死不休。
·
没有达到做手术的条件,在医院住了几天我就要求回家,刘盟见我执意如此,不再规劝,给我开了一大包药,说有事随时给他打电话。
我想我是不会再和他打电话了。
因为我要离开这座城市了。
前几天虎子给我发消息:我要结婚了,小十四你来不来?
忘记有没有提过,虎子也是福利院里出来的,排行第五,因为“五”和“虎”发音接近,干脆起名叫李虎。
虎子没那么幸运,既没得到资助名额,又因为年龄大没有人愿意领养,但他争气,初中毕业就一个人出去打工,摸滚打爬硬是干出一番事业。
后来说是去南方下海,离开京都,之后我们就没再见过面。
“请了院长,你和小十,其他都不来。”他向我保证那些人不会出场。
于是我回复了他:虎哥,我去。
正好,我想去一个远些的地方散散心。
或许,再也不回回京都。
南方的秋天来的太晚,我在京都已经过完了这个季节,又忽然看见还没有落叶的树,突然有种不知道今夕何夕的感觉。
婚礼在一个温暖的小城举办,就连绵绵小雨都多了几分诗意,我打着伞从青石板路上慢慢走过,看见穿着旗袍的姑娘站在屋檐下避雨,画一样美丽。
新娘并不腼腆,和大家聊得热火朝天,还说虎哥的酒量比不上他,于是将新郎的酒都挡了下来。
我看着虎哥孔武的面上罕见地露出羞赧,突然明白,这才是爱情应该有的样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