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的睡姿千奇百怪,比如齐显,他睡前会把长发拢起向上拨,然后双手交叠于胸前笔直躺着,像具尸体,表情也庄严肃穆。
可是居意游太奇怪了,之前睡折叠床明明挺老实,怎么换张床还能变化这么大,中间具体过程不清楚,反正齐显每次因为头皮痛醒过来、看到的都是和他长发纠缠在一起的脸。
很吓人的。
他只好睡前松松扎个丸子头,结果第二天发现居意游一口咬上那可怜丸子。
齐显怀念起居意游住客房的日子,起码那时候自己的头发安全。
这轮感染过去,各地都开始了出行潮,正值冬天,裴则渡和许赴乙就有了来东北的兴趣,她在群里撺掇,管程高高兴兴加入。
两位东道主最近总是折腾,寻思着干脆睡到下午直接去接机,没成想大早上就被一通电话吵醒。
齐显眼都没睁开,就感觉到头顶熟悉的重量,他叹了口气伸手摸手机,虚弱道:“喂…您好?”
电话那头沉默一会儿,纳闷道:“二十多还能有变声期?发育挺迟缓啊?”
齐显:“…什么?”
那边自顾自地开朗:“倒无所谓,小游啊,我有件大事跟你讲!”
谁?小游?
齐显终于睁眼,才看到这是居意游的手机。他戳戳头顶趴着的脑袋,轻声叫人起床。
那边笑半天愣住,极度疑惑:“不是、那你…您谁啊?”
居意游点开免提:“男朋友。找我干什么?”
“哦这样,吓我一跳。要结婚了通知你一下。”
“恭喜,你告诉家里了吗?”
“那肯定,大家都好友善,收到好多祝福。”
友善?祝福?居意游猛地睁大眼睛从床上跳起,抓过手机跑出房间,嘴里骂骂咧咧:“不是,你有病啊你结婚干嘛呢!”
齐显状况外,扒着床头往外看。
“呼——我缓一下。所以你结婚的目的是什么?真的假的?只走形式还是法律认同那种…不对,两种都不行啊。认识这么久我怎么不知道你是这种畜生!你脑袋被碳酸氢钠泡了吗居然敢这么干,我对你太失望了!还敢邀请我?婚礼上把你头拧下来做标本!”居意游越说越激动,气得直跺脚。
齐显蜷起双腿,难道他们家里结婚还有什么特殊的讲究?不遵守还要被做成标本?不太确定,再听听。
居意游的话十分密集,已经将制作人脑标本的流程讲解完毕,不知道对面解释了什么,他忽然眉开眼笑,表情变化速度让人叹为观止。
“啊,这样啊,哦哦。害,对不起啊,大不了你拿我的脑袋做标本!咱们扯平哈!”
这还兴礼尚往来呢?齐显有点害怕。
话音停下,居意游古古怪怪回头看看齐显,又迅速转回,嘴里嘟嘟囔囔听不太清:“他……啊?怎么还……认识倒认识……我尽力……”
居意游打完电话回了房间就看见齐显一脸好奇,还拼命抿着嘴不问出口。
他解释道:“我表哥,邀请我…我们,参加婚礼。”
“好熟悉,你的表哥。”
“被踢出族谱但自制半米高男同族谱放在祠堂正中央的表哥。”
再次听到仍然炸裂。
齐显犹豫开口:“那他是和男性结婚还是…?”
“是吧!很容易误会吧!他还说家里人友善地给了祝福,那我一下子不就联想到了其他?”居意游抱怨,“我骂一骂也很正常啊,竟然用愧疚拿捏我!”
太好了,看来是和男性结婚。
“拿捏你?他要你做什么了吗?”
“确切地说是让‘我们’,”居意游坐在他旁边,“他缺伴郎,你有兴趣吗?没有的话我就狠狠拒绝掉。”
“如果你去的话…”
居意游的忧虑依旧没有减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其实还有更麻烦的,他问只有伴郎没有伴娘会不会很单调,我嘴贱说了是有点,你知道他下句说什么吗?”
“啊、什么?”
“‘你认识女同吗?’”
好没有边界感的一位。
这是要干什么?开同性恋狂欢大派对吗?
俩人一合计,干脆用魔法打败魔法、女同打败男同,让马上到来的许赴乙裴则渡把表哥骂得对婚礼产生PTSD,再也别祸祸他人。
三位南方人来哈尔滨的第一站是想滑雪的,现在却被推到一位和蔼的二流子面前。
居意游站在双方中间介绍起来。
他面向表哥:“这是表哥。”
表哥眨巴眼睛。
裴则渡和许赴乙出于礼貌一点头。
他面向她俩:“这是女同。”
裴则渡和许赴乙拉着他一顿揍。
表哥兴奋地拍手。
讲完前因后果,她俩沉默了,当她们是什么!婚礼play的一环吗!结婚不考虑别人的死活,真不是东西!
裴则渡抱臂冷脸,面前的冰美式都没她面色像刷锅水。
许赴乙讥讽道:“哥,结婚不是一件需要创死别人的事,更何况你对我们来说是陌生人——特没礼貌的那种。”
表哥呲着牙抖肩膀痞笑:“表哥没别的什么本事,也就开个小公司,有点小钱。”
有钱就能如此冒犯吗!
表哥大手一挥:“开实习证明!”
俩人对视、眼神沟通。
许赴乙语气严肃,问:“有其他候选同学吗?需不需要我们在朋友圈大肆宣传‘我是女同’提高竞争力?”
裴则渡赞同道:“嗯,我们很专业。”
倒也不必如此,都给表哥整不会了。
管程不在乎实习证明,他只不过是格外无助、感觉有被全世界孤立,左边男同做伴郎、右边女同做伴娘,自己在中间无所事事无话可说。
他绝不允许这种情况发生!
凑热闹与抱团的天性使然,他自告奋勇道:“我也想做些什么!”
表哥上下打量,对直男天然的排斥感油然而生,他瘪着嘴纠结。
毕竟自己是个心善的大好人,表哥安排道:“这样吧,你当花童。”
花童高高兴兴,追问用不用增加彩排以外的自由发挥项目,他超擅长。
表哥想了想婚礼另一位主人公,诡笑着同意。
表哥是个奇人,零下二三十度的温度办户外草坪婚礼。五个人虽然说肩负着伴郎伴娘及花童的职责,但清一水儿的穿着防风羽绒服。管程在其中格外紧张,踱来踱去不知道演练什么,神神秘秘的。
居意游和齐显提前去招待客人,居意游左瞧右瞧的,一问才知道在找他爸妈。
“好可惜,居然没来,还想给他们看看的。”他真情实感道。
爸妈没找着,倒是在角落发现一桌黑衣年轻小伙儿。
居意游震撼道:“牛哇,凑一桌前男友。”
齐显:“前男友桌可比其他桌要和睦友爱得多。”
是这样的,大家不情不愿,婚礼参加得像高校讲座,交头接耳的内容不是祝福和八卦,而是轻蔑和嘲讽,以及妒忌。
居意游好奇过表哥是怎么喊来被男同族谱气得半死的亲戚参加婚礼的,对方云淡风轻,解释称自己只是答应了个条件——结完婚就把祠堂里的男同族谱撤走。
十分充满诱惑力的条件呢。
策划依照要求把流程尽量减少,据说是为了照顾另一位。
表哥单手环着刘海盖过眼睛的怪怪壮汉,环不住:“老婆比较内向,见谅喽。”
是这种关系吗?
居意游偏过头小声揭露:“惯会口嗨。”
关于此壮汉,大家通过几天彩排接触发现,他是个沉默寡言但或许内心活动丰富的人,走流程时安静听话,闲聊时缩在墙角偷听偷看似乎很是期待的样子。
齐显担忧道:“怎么不过来,是不是我们打扰到了?”
表哥隔老远跟墙角那人打招呼:“啧,他的爱好,没事。”
壮汉不说话不出现在社交范围,可是总趁着大家不注意买好饮料摆在桌上,还能根据表情判断是否喜欢,作为下次要不要更换品种的依据。
体贴,就是体贴得有些阴暗。
今天也是一样,缩在羽绒服里和两个女孩子一起在旁等候。
许赴乙面对手里的大红“囍”剪纸:“真的要拿这东西上去吗?不是说有牧师?挺能混搭啊。”
裴则渡相对就沉稳一些:“他们说草坪婚礼太素,带上好看。无所谓,我们是专业的,这点小事不算什么。”
《Life goes on waltz》轻快得更像夏季的绿荫,和目前半死不活的草坪不那么相配,但是看到两位新人轻咳着攥起衣角、努力捕捉牧师主持稿里的关键词、目光紧张而雀跃,好像也不算特别违和了。
一向不喜欢婚礼双方错开时间入场、由家属将一方交给另一方的环节,因为谁嫁给谁、谁娶到谁的说法总有物化的意思在。结婚嘛,大概可以用等式“1+121+1”表达,“是单独的个体”是“成为整体”的前提和目的。不该是1+1等于其中某一个1。
他们刚好,没有旁人、也没有谁把谁交给谁,就只是从两侧同时入场、同时向对方靠近、最后并肩站在一处。
“If anyone can show just cause why they may not be lawfully joined together,let them speak now or forever hold their peace.谁有理由证明他们的结合不是合法的,要么赶紧提,要么永远别说话。我建议别说话,事儿咋那么多呢一天天的。”
表哥憋不住笑了:“还整中英双语对照,这代班的挺有意思。”
对方点点头。
表哥思索了会儿:“好像确实不合法,那你还愿意吗?”
对方发出了这几天唯一的声音:“愿意。”
两句话省略许多流程。
牧师面无表情:“Please respect、怎么说来着…请你们尊重一下牧师。”
伴郎伴娘表情同样僵硬地举着红双喜充当背景板,齐显在其中小声提醒:“pastor。”
居意游:“啥?”
齐显:“牧师,英语。”
拜托这时候就别在意细节了。
主人公直接将流程跳到交换戒指,花童却迟迟不到。
莫非这就是管程的自由发挥?花童携戒逃婚还是头回听说。
“啊呀!”
宾客当中传来一声惨叫。
原来是被一大朵玫瑰花袭击了!
紧接着玫瑰花冰雹子一样四散飞射出去,一个身穿韩剧男主常见茧型大衣的寸头男子“芜湖”叫着跑进会场,他戴墨镜潇洒扔花、只是力道太大像对宾客进行谋杀。
手里的花扔完,管程搓搓手掌开始向前翻跟斗,翻一下喊一句祝福:
“锣鼓喧天庆佳缘!
“两情相悦手相牵!
“从此同心步天下!
“幸福延长万万年!”
……
举着囍的四人不约而同拿它挡上脸。百度不是让你搜这些东西用的!
好漫长的一段时间,不知道喊了几句,管程总算翻到了新人面前。
此时的壮汉已经闭上双眼,手部颤抖。幸好、幸好已经结束了,还能再撑一撑。
管程看看二位新人,立正站好,下一秒“唰”拉开大衣,内衬上缀满了玫瑰花。
管程:“猜猜戒指在哪里?”
表哥笑得想死、腰都直不起来,壮汉只好看向伴郎求助。
齐显和居意游无可奈何走到管程面前,两双手在众多玫瑰花里翻找,俩脑袋都要挤破大衣了,还是没找着。
他俩一同看向管程,目光焦急且疑惑。
只见管程将他们推开,嘚瑟一笑,双手在新人面前一晃变出两把花、又一晃变出两枚戒指:“哈哈!想不到吧!在我手里!”
壮汉两眼一黑,这是什么自我意识过剩的愚蠢直男啊!他被吓到阴暗爬走。
表哥笑得更大声了。
婚礼之前,众人都不知道一桌前男友的意义何在,但现在他们知道了。
表哥答应走完流程就把祠堂里的男同族谱撤走,他言出必行,用led大屏直播祠堂搬走半米高族谱的全过程。
宾客痛哭流涕,长达五年的阴霾总算散去,他们的家族终于清清白白回归正途了!好耶!
“不过嘛…还有件事我要郑重宣布!”表哥说。
宾客哭声戛然而止。
“从前是从前,都已经是过眼云烟,不作数。现在阅尽千帆,终于对了,总要纪念一下的。”
什么意思?
“所以——我做了新族谱!”
表哥详细介绍,并向一旁打起手势:“这个新族谱呢…石头做的,专门请老师傅雕刻,上面只有我和他两个人的名字。”
你们男同是还挺深情哦。
“当然啦!肯定还是放在祠堂正中间!顺带说一下,我追加了六十万,得放整整六十年!哈哈,说不定比你们活得都久呢。”
宾客气晕了。
一众黑色小伙儿共同抬着雕花大石头走上前去,浮雕精美,鱼、水塘、莲叶,竟然和祠堂牌坊传统雕刻物相照应。
厉害的,让前男友抬自己和现任的定情物,辞旧迎新了属于是。
前男友们眼眶红红,有几位一把鼻涕一把泪,相当热情地挨个儿和两位新人拥抱,双臂箍得紧,眼泪鼻涕全蹭他俩羽绒服上。
许赴乙觉得挺有意思,随口道:“念念不忘?”
毕竟是多活了两年,算是多些感慨,裴则渡他们不认为是这意思。
齐显尝试分析:“大概是自豪?一种类似‘吾辈楷模’的群体性自豪。从相似的人身上看到了自己和自己的可能性,对对方的勇敢感到钦佩、同时对自己的勇敢充满期待。”
居意游道:“这样吗?那还真是非常好的婚礼。”
裴则渡点点头:“就算这样,实习证明也是不能少的。”
管程还在摆弄玫瑰花:“你们说下次我当花童…这样把花晃出来是不是更帅一点?”
下次争取把两位新人都吓得爬走。
被前男友拉着道完谢的两位新人终于闲下来,表哥问:“亲戚都走完没?”
居意游看下面稀稀落落的人头:“该走的反正都走完了。”
表哥长舒气,一把扯掉羽绒服,露出其中的西服:“走走走,内场也包了,大家进去暖和一下随便吃随便玩!”
宁愿冻这么一会儿也不能让他们占便宜。
作者有话说:
今天大概还有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