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托骆虞岚找的看护很快找到了,是一位四十多岁的阿姨,挺细心,跟房翠翠相处得也不错。不得不说,看护的到来帮了俞北很大忙;至少他不需要一个劲儿惦记房翠翠一个人待在医院不方便,可以安心兼职。这位阿姨在那儿还能陪她说说话。
结束补课后俞北去了房坪山,跟赵芳琳细聊了一会儿许余馨的观察情况。赵医生说许余馨这次不算特别严重,稳定几天后加入集体治疗,不用一个月就可以出院。
透过病房门上的小窗户俞北往里面看,许余馨正在接受心理诊疗,表情镇定,只是肢体会出现间歇性的抽搐。
俞北皱起眉头,“今天也抽筋?”
赵医生观察了会儿,回答道:“现在不能确定是治疗中受到刺激导致的,还是因为长期服药导致的副作用。”
“如果是副作用,不会好了吗?”
“不一定。”赵医生拍拍俞北,“你不要太担心,我们先治疗一个星期了再看看情况。”
俞北点头。
“走吧,过去站会儿,”赵医生说,“一会儿结束你就能进去了。”
“好。”
赵医生带俞北走到窗边,盯着他看了会儿,问:“没休息好?”
“啊?”俞北反应一阵,点头道,“有点儿,奶奶住院了,之前几天得早起陪她做检查。”
“你奶奶也住院了?”
“嗯,血压突然升高,去医院检查说糖尿病导致的并发症也有点严重。”
赵芳琳沉默几秒,问:“也是因为你爸爸?”
“……,嗯。”
“还记得我之前跟你说的吗,别把自己绷太紧了,松松才能保持它的韧劲。”
房坪山地方偏僻,前后无遮挡,站在二层视野开阔,俞北的目光探出窗外,探出这栋病楼,探出房坪山精神医院,探到很远很远,远到片刻脑子空白,什么也想不到。他语调平稳,语气也淡淡:“我一直告诉自己,碰到这一切都没什么,真的都没什么,往后走,事情总能过去;无论中间怎么样都好,所有的一切都还有个好方向可以盼,”停顿一瞬,复又轻轻说,“不是我不想停,是我不敢。起力拉弓是最难的,松了怕再难有劲儿撑起它。”
“你又不是什么铁人,”赵芳琳说,“是个人都会累,在一个状态里陷久了难免会出现这样或那样的问题,你不能因为怕去感受到这些问题而骗自己问题不存在。”
俞北敛回眼神道:“我知道。”
赵芳琳叹口气,“我还是那样建议,如果找不到更好的倾诉、发泄渠道,你就寻求专业帮助,这不丢人。”
“我怎么会觉得丢人,”俞北扭头对赵芳琳笑笑,“有需要一定找您推荐。”
见他这样说,赵芳琳也只能无奈地点头答应。
回过头俞北继续放空看向窗外。有些道理不难梳理清楚,他理解,他也明白,但并不会让他感觉变好。松口气,今天过去了,那明天呢?问题没有解决,生活也没有改变,困难还等着他去克服。那么,有空去管所谓的心情、情绪、想法,然后觉得疲倦、难受、绝望,有什么意义?不如憋着一股劲直到事情结束。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时常感觉,对于生活已经无所谓热爱不热爱,单纯因着他背负需要承担的责任,所以有义务活着。
治疗结束,俞北进去探望许余馨,两人说了会儿话后,他又坐车去了市人民医院;这两天得补上前几天落下的课时,都没空朝这儿来。
俞北推门走进病房,“翠翠你一个人?阿姨走了?”
房翠翠正跟临床病友讨论电视剧剧情,瞅俞北一眼,“在家没大没小,在外面也没大没小。”
俞北一笑,跟隔壁奶奶也打了声招呼。
“孙子来了,那你们俩先说会儿,待会儿咱再接着唠。”隔壁奶奶从房翠翠床边的凳子站起身坐回自己床上。
俞北给自己倒杯水,顺手把房翠翠杯子添满,在椅子上坐下,问道:“怎么样,感觉好点没?”
“不就老样子,要我说根本用不着住院。”
“拉倒吧还老样子,都厥过去了还不当回事儿,想吓死我?”
“我回回厥吗?还不是怪那个……”房翠翠突然收声,转口问,“你妈怎么样?”
“还行,医生说单独治疗后再参加一阵集体治疗。”
房翠翠叹气垂头盯着手掌看,呐呐地重复:“那就好,那就好,要不是他……”
“哎行了,不是什么大事,你养好身体才最关键。”
房翠翠问:“那个人你,什么打算?”
“没想好。”说完意识到不对,俞北扭头问,“你怎么知道我要那什么?”
当然不会告诉你我都听到了,房翠翠哼一声,“你那天说不会这么算了,我可不会光听听当没事儿。”
“知孙莫若奶。”
“真难听,”房翠翠啧俞北一句,又试探地问,“你知道他在哪?”
“应该能找到。”
“听我一句,”房翠翠说,“把人留着,然后你别管了。”
俞北看向房翠翠问:“什么叫我别管了?”
“就是留给奶奶处理,你不要费时费力在他身上,不值当。”
俞北笑一声,“翠翠要处理啊,我听听怎么处理?”
房翠翠呲他:“烦人你,反正你别管了。谁弄出来的讨账东西本就该归谁收。”
原本挺可气的事儿被房翠翠一说倒是有些好笑。
俞北想再跟房翠翠说说,但房翠翠一直坚持要她来,否则不跟俞北说话,最后俞北只好答应帮忙留意俞铭顺的行踪,别的事儿待她出院后再议。
房翠翠勉强同意,想想不放心又叮嘱道:“你不许没经我同意就擅自行动听见没?”
“咋,你还怕我先打他一顿不成?”
“管你打也好骂也罢,别,不可以听见没,答应奶奶,他不值得你生气,费那个力气。”
“知道了,”俞北说,“我也得有那个时间啊,两三个兼职轧在一起过年前时间又短,哪有空找他麻烦。”
“怎么又来那么多兼职?”房翠翠挤出的皱纹都深了几道,“我就说我不用住院了。”
一时说溜嘴,俞北赶紧找补:“跟你住院有什么关系,这不寒假嘛,认识的补习班让我去给帮帮忙,想着放假我又没事就答应了,假放完也不用去了,短得很。”
听完房翠翠没多说什么,很低落似的,望着墙上电视发呆。
房翠翠不说话,俞北也敛了声坐在一边,等杯子的水喝完,他站起身,“那你早点休息,我先回家了,后天要交个稿子。”
“行,你忙你的,别操心我,照顾好你自己。”
俞北说:“会的,都这么大了,”又跟隔壁奶奶道别,拉开门,嘱咐道,“有事儿你给我打电话,想吃什么让阿姨去买。”
“知道了知道了,啰嗦,快回吧天黑了。”
“嗯。”俞北走出去关上门。
隔壁奶奶听他们之间的对话,笑道:“你这孙子真乖,又孝顺。”
“可不,”房翠翠唉一声,“就是太孝顺了。”
“孝顺还不好啊,惦记你吃惦记你身体,瞅有的人,一住半拉月也盼不来人看一回。”
房翠翠笑笑没说话,俩人又一块看起电视。
第二天,房翠翠正坐在病房等看护去买饭的时候,等到一位意外来客。
一位穿着长大衣,收拾得很利索的女人推门问:“请问哪位是俞北的奶奶?”
房翠翠纳闷道:“我是。”
女人走进来说:“那没找错,”把带来探病的东西放在床头柜上,“您好,我是时骆妈妈。之前时骆找看护的时候听说您住院了,想着顺路过来看看您。”
闻言,房翠翠很难说该有什么心情,赶紧从被窝坐起身,面上还是应和地笑道:“看护的事情麻烦你,现在还让你费心来看,太谢谢你了。”
“说什么客气话,都是些小事情。正好熟人有认识靠谱的,那肯定得用靠谱的呀,”骆虞岚说,“看您精神不错,身体还好吗?”
“上岁数了全是老毛病,一直也就这个样。”
“人嘛,不管老小谁能保证不有点什么小病小痛,”骆虞岚说,“看您硬朗底子好,肯定恢复快。”
“这两天已经好多了,”房翠翠说,“你们家时骆细心啊,我来第一天就来看我,老早过来送饭。”
“嗐,我还说他呢,哪有探人病跑出去买饭的,”骆虞岚笑笑,“不过他那手艺也不能指望他弄得比外头好。我听他说现在也都是靠看护每天买饭,前些日子我出远门没在家,这才回来,今天自己煲了汤带过来,不知道合不合您胃口。我们家老时有一阵也血压高,医生推荐说适合喝这个,您尝尝?”
房翠翠连忙掀开被子下床穿鞋,拦住骆虞岚要给她摆菜的手,“怎么好意思啊,人来了还亲自炖汤,哪儿使得。”
“这有什么,不是应该的?”
房翠翠心想,母子还真是母子,不止说的话连口吻都一样样的。
“我自己来吧,你坐,别替我忙活了。”
“行,我就给盛碗汤,别的您随意。”
汤绝对是用心炖的,青绿的海带,块头大小整齐的冬瓜,颜色纯正的汤底,面上飘着几颗枸杞;刚一开盖,便闻到浓郁的骨头香,又不见丁点油腥。
“真香,这手艺不开馆子都浪费。”
“您可过奖了。”
房翠翠喝着汤,见骆虞岚微笑地盯着自己,总觉得像喝了时骆这个孙儿媳的茶,浑身是说不上来的别扭。她不知道该怎么想,时骆妈妈这番举动是什么意思呢?只是单纯来看她?还是想来告诉她些什么?
边喝边琢磨,光闻着香,汤倒没尝出是个啥味儿。
不过好像真的只是来看看她。坐到看护买饭回来,又随便寒暄几句后,骆虞岚便起身拎包离开了。
后来房翠翠没跟俞北提这事儿;也不知道时骆知不知道他妈妈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