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昭从食堂打了满满两盒饭菜，然后大步向留置室走去。
房间里，林清禹正艰难地用左手给右手臂上的缝合伤口消毒。听到“咔嚓”门锁打开的声音，林清禹抬头看了眼来人。
见是许昭，林清禹淡淡笑了声：“才四个多小时，又有什么事？”
“你伤口发炎了？”许昭看到林清禹手拿碘伏消毒的动作，立马把手上的饭菜一放，上前去看。
“还好，外面看不出来，就稍微有点疼。”林清禹不在意道。
许昭直接掏出手机拨了电话：“老刘，麻烦拿上药箱来趟留置室，这里有人伤口要处理一下。”
“草，我正吃中饭呢，你又把哪个嫌疑人打伤了？”刘法医嘴里塞着一口饭，就差对着电话破口大骂。
“再带点消炎药。”许昭面无表情地挂断电话。
林清禹轻笑道：“你经常打人啊？”
许昭把饭菜搁在林清禹面前的桌上，脸色更沉了几分：“放心，不会打你。”
林清禹继续笑道：“那是因为——我全告诉你了。”他说完，抬头看了眼墙上的监控。
许昭自然看懂了他的意思，早在林清禹出身顾家村的身份被揭开之前，陆支队咄咄逼问顾启良和杨戚的犯罪证据之前，林清禹就已经把存放这些秘密的地方“托付”给了许昭。
许昭冷冷道：“你不会出事的，你自己告诉庄局。”
林清禹轻笑：“好。”
“许大队长，你又把哪个嫌疑人打伤了？”刘法医拎着药箱进门，却看到“被打的嫌疑人”正在优哉游哉地吃饭，许昭坐在旁边帮“嫌疑人”涂碘伏。
“得，是我多虑了。”刘法医喟然长叹，“我还记得你刚进市局那会儿的最高记录是一天抓了七个嫌疑人，把七个都揍得鼻青脸肿，我万万没想到有朝一日能看到你对嫌疑人如此温柔的一面。”
林清禹一口饭差点喷了出来。
许昭回瞪了刘法医一眼：“建议你话少一点，这边监控连着纪委。”
刘法医迅速闭了嘴，专心致志地给林清禹处理伤口。
“你这个伤口二次缝合了吧？”刘法医问。
林清禹点头：“嗯。”
“都什么时候？”刘法医问。
“我想想……”
林清禹还在回忆，许昭就迅速道：“第一次上上周二，第二次上周二。”
刘法医奇怪地看了许昭一眼，小声吐槽：“你怎么比伤者还清楚？真是你打的啊？”
许昭懒得理会，只冷冷道：“你能处理吗？不行我叫医院。”
“瞧你说的，这点小问题我还是能搞定的。”刘法医说着，摘了消毒手套，“还好，渗出液不明显，二次缝合肯定比第一次容易发炎，不要沾水不要大力撕扯，别缝第三次就行。消炎药先吃三天。”
“谢谢。”林清禹道谢。
“你二次缝合之后，外科应该有叮嘱你每天消毒，是这两天出事忙忘了吧。不按时消毒是要发炎留疤的，也不是多麻烦的事，你每天让看守的警察叫一下……算了，你估计每天都会见到许昭，直接让许昭叫我。”刘法医说。
“嗯，谢谢。”林清禹轻声说。
“他什么时候拆线？”许昭问刘法医。
“过几天吧，你们不是还要去屏水，等回来再说吧。”刘法医顺口提到。
“你消息真灵通。”许昭奇怪地看了刘法医一眼。
“呵呵。”刘法医干笑两声，一手提着药箱，一手和许昭挥了个再见，然后就转身走了。
“明天走？”林清禹抬头，正对上许昭思索的目光。
许昭点头：“嗯，陆支队问你身体吃得消吗？”
林清禹轻轻笑道：“你们这么人道主义吗，我说不舒服还就真不去了？”
许昭没有和林清禹开玩笑的心思，皱眉严肃道：“你的创伤后应激障碍是不是和你生父有关？陆支队说林亦明收养你之前你就有了。”
林清禹亦真亦假道：“大概吧，我不记得了。”说完，立刻转移话题：“我刚开玩笑的，我没事，你们随便安排吧。”
许昭知道林清禹创伤后应激障碍的根源一定和“想杀他的生父”脱不开关系，只是林清禹不想说罢了。
“陆支队和屏水县那边打好招呼了，不会太为难你，主要是走个流程。”许昭背对着监控，压低声音说。
“嗯，谢谢。”林清禹再次说。
许昭转身欲走，又突然想起什么，折返回来：“我早上翻了你母亲的案卷，我终于明白你为什么会对张星凡共情，但人和人终究是不同的，你不是他。”
林清禹极浅淡地讥讽地笑了声：“是啊，人和人当然是不同的，我不可能像他那样懦弱地忍到二十岁……”
“林清禹。”许昭迅速打断，挡在了林清禹和监控中间，“我不是这个意思，大家就事论事，没人因为过去的事、上一辈的案底就毫无证据地怀疑你，你如果坚称尹芬的死和你无关，就安心配合调查。”
林清禹知道许昭特意折返回来说这话是出自好意，但林清禹自有他的骄傲所在，更讨厌那些因得知他的往事而投来的同情、怜悯、可怜的目光，像看一个失败者一样刺目……
林清禹并不需要许昭此刻的好意和关心：“你如果是因为觉得我经历可怜，才特地过来安慰一番，那大可不必。我知道你们抓我和旁人的案底无关。”
许昭不轻不重地点了下头：“行，你知道就行。”
第二日一大清早，屈粤奉命去留置室押人，不过，他一见林清禹就尴尬地挠头复述：“那个，老大特意叮嘱让我避开你的缝合伤口，你先给我看一眼在哪？”
“哦。”林清禹一手捞起衣袖，露出小臂上十厘米长的缝合伤，然后配合地伸出双手给屈粤铐。
屈粤从背后摸出手/铐：“我尽量不碰到伤口，但你别动哦。”
屈粤说完，按着林清禹的手腕往外走，一出大厅就看到许昭和陆支队两人正在门口检查枪支和弹夹。
“不是吧老大们，这么大阵仗的吗？”屈粤想起上次去屏水县，还是从杨家村手上“抢人”，可也没搞出配枪这么大阵仗。
“不关你的事，先带人上车。”许昭摆手示意。
“哦。”屈粤应声，抓着林清禹先上了车。
“小许，我这没问题，你呢？”陆支队关上保险，把枪收入腰下枪套。
“核验两遍，无误。”许昭也收起枪，对陆支队颔首道，“陆支，走吧。”
“好，你坐前面后面？”陆支队问。
“后面吧。”许昭说着，拉开车门，坐到了林清禹边上。然后顺势拉起林清禹的衣袖，问道：“你伤口消毒了吗？”
林清禹戴着手/铐，没法去拦许昭的动作，只得任由许昭“动手动脚”。
“没，太早了。”林清禹眼看着就是一副没睡醒的模样。
“车上有碘伏。”许昭起身从前排的空座位上拿了个备用小药箱，然后娴熟地给林清禹上药。
林清禹实在是困得昏昏沉沉，就任由着许昭摆弄，半梦半醒间只感觉许昭的掌心温热，还带着一层薄薄的枪茧。
一小时后，似乎是进入了上班时间，车上两个正职队长的电话开始此起彼伏，大有互相比拼的架势。
陆支队长大多时候是温和的：“我在外地出差，文件你拿给副支队看，他如果决定不了就找副局。”“嗯，庄局还在部里开会，估计过两天回。”“抱歉，这个案子无可奉告。”
后排座的许昭则没那么好的脾气，直接对着电话大骂：“你第一天来上班啊？这么点小事还要来问我，直接去看守所补签字！”“拿着文件材料找曹副队签字！”
许昭刚骂到一半，突然感到肩上一沉，林清禹竟然在这骂声中睡着了，还睡得颇沉，直接一头栽倒在许昭肩膀。
“老大，要不要叫……”屈粤探头来问。
许昭迅速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连电话都改用微信回复，然后微微调了个姿势，腾出手来继续发微信。
“我都没有枕着老大睡觉的待遇。”屈粤默默在一旁吐槽，“肯定被老大一巴掌呼醒……”
许昭回瞪了屈粤一眼，屈粤赶紧比了个噤声加投降的手势。许昭用口型无声道：“回去等着！”
车上陷入了短暂的安静，许昭也回完了消息，轻轻呼出一口气，看着车外的高速稍稍喘了口气放松。车内的四人都不敢睡，只有林清禹睡得安稳，但许昭每天给林清禹送药，看着林清禹的药量只增不减，他知道林清禹的困倦只是药物副作用罢了。
许昭犹豫了片刻，从口袋里摸出一枚定位芯片，趁着林清禹睡着塞进他的上衣口袋。
“以防万一吧。”许昭轻叹。
林清禹依旧毫不设防地靠在许昭肩上熟睡着。许昭能闻到他身上那股熟悉的淡淡的檀香味，许昭这回相信林清禹喷香水是喷衣柜了，香味顺着脖颈处的衣领直接飘上许昭的鼻翼，许昭只得微微侧过头去，看着车窗外飞驰而过的景物。
又过了二十分钟，林清禹才迷迷糊糊地醒来，一睁眼就看到许昭的T恤和近在咫尺的脸……
林清禹一秒清醒，他立刻坐起身，尴尬道：“抱歉，我……”
“没事，你继续睡吧。”
许昭没换姿势，他的肩膀宽厚有力，其上覆盖着一层健壮的肌肉，林清禹想着怪不得比留置室硬邦邦的枕头睡起来要舒服许多，不过林清禹没好意思再靠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