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也不是什么急事，等会儿再说吧。”林清禹放弃了和许昭比手劲，乖乖躺了下去。
许昭知道林清禹要出去打的电话，应该是打给庄瑛庄局。
但他只是佯作不知，用玩笑的语气掩盖住内心的种种猜测：“你是不是睡不着啊，要不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林清禹回道：“讲你们破案啊？”
“那不行，很多涉及保密的侦查手段。”许昭说，“我给你讲个别的，我小时候很喜欢看武侠小说。”
“嗯，你讲吧。”林清禹也百无聊赖。不过，他心里在盘算着别的，给庄瑛的电话到底要如何开口……
他这次要庄瑛帮忙给这件事善后“擦屁股”，庄瑛首先肯定会问起事情的前因后果，但他肯定不能全盘托出，庄瑛也必然知道他有所隐瞒。无非就是一场博弈罢了，他给庄瑛一些她满意的信息，换庄瑛帮忙一次善后。
“我讲个应景一点的吧，有一个情节，男主和女主被仇敌追杀，两人一脚踩空，掉进了一个山洞，山洞里晦暗无光。女主身中数刀，失血过多眼看就要晕过去，男主搂着女主，一遍遍呼唤她的名字，但都无济于事。眼看追兵就在后方，马上要杀上前来，如此两人都要命丧当场，男主当机立断，跑出山洞将追兵引开。所幸，来的追兵不多，等男主伤痕累累赶回山洞时，却发现昏迷的女主没了踪影……”
林清禹从思虑中回过神来，不禁失笑道：“你这个应景是指，我们也被人追杀吗，你当我是武侠小说里被男主搂着的美人啊？”
“武侠小说不都是男女主，总不能是双男主谈恋爱吧。”许昭一脸无辜道。
“你可以讲点不谈恋爱的。”林清禹无语。
“那还真没有，我看过的都是这种风格。”许昭说。
林清禹用奇怪的眼神上下打量了许昭一番，然后得出结论：“我以为你这种事业挂的，还是这个职业，都是从小看国外本格派推理长大的，没想到你是个恋爱脑……”
许昭立刻反驳：“武侠小说的古今大家，书里的主角都有情爱，情爱也是主角成长的一环。本格派推理也有情爱啊，社会派推理就更不用说了！很多都聚焦于爱情是人犯罪的动机。”
“哦，我没怎么看过。”林清禹淡淡道。
“那你小时候都看什么？”许昭奇道。
“我啊，我看本科医学教材。”林清禹仍是平淡地答道。
“你……”许昭哑口无言，“你牛逼。”
“呵呵。”林清禹毒舌地嘲笑道。
傍晚夕阳还未落下，林清禹和许昭就匆匆出发，启程返回南州。
林清禹本来计划等回到南州和许昭分开后，再单独打电话给庄瑛，这样也避开许昭的追问，妥善了结此事。但庄瑛的电话却来得毫无预兆——
“怎么不接电话？”
许昭正开着车，听到林清禹的电话铃响了漫长的十几秒，但林清禹既不着急接，也没有立刻挂断，只是盯着手机屏幕出神，不知在想什么。
“庄瑛的电话。”
林清禹最终还是坦诚道，然后接起了电话，声音极其冷淡：“喂。”
“小林，你现在在哪？”
林清禹并没有开免提，但庄瑛的声音中气十足，而且林清禹就坐在副驾——许昭身旁，因此许昭也听清了电话内容。
林清禹语气冷淡，只惜字如金地吐出了两个字：“出差。”
“许昭在你边上吧，你让他接电话。”庄瑛也简短道。
“为什么？”林清禹冷冰冰地反问回去。
“你有求于我，这事除了我，没人能给你善后。打伤这么多人，有一个还进了ICU，他如果死了，你大可以无所谓，但你要眼看着许昭为了你脱警服吗？”庄瑛不紧不慢道。
许昭大概听清了庄瑛前后的话，不禁紧锁眉头。庄瑛说的确实，如果现场真死了人，又没有市局或省厅的合理解释，许昭可以辩解说是正当防卫，但跨市擅自行动、不做请示，造成严重后果恶劣影响，脱警服走人确实大有可能。许昭本来打算找秦副局和局长事后请示，以秦副局的性格和风格，多半会事后补签文件力保许昭，因此许昭并没有太大担心。
但他没想到，省厅的庄局会拿自己的事威胁林清禹……
“他在开车。”林清禹沉默了片刻，有些松了口，“有什么事你问我。”
显然，庄瑛拿许昭做威胁对林清禹是有效的。
“找个休息站停一下，给我开你的实时定位，还有，电话别挂。”庄瑛说。
“你干嘛？”林清禹无语道。
“我猜你还没跟他串好词，我知道你心里早想好说辞了，我不想听你在这编。”庄瑛直截了当道。
“呵。”林清禹冷哼一声，“定位发你微信了，五分钟后到休息站。”
“我不给你打这个电话，你还不会把我从黑名单拉出来吧？”庄瑛闻言笑道。
“我和你没什么好说的。”林清禹冷冷道。
“如果我不主动打这个电话，你今天也肯定会打电话给我。”庄瑛仍旧笑道。
林清禹不想说话，闭上眼靠在了副驾的座椅上，然后随手把手机丢在换挡杆旁边的置物箱上，对许昭说：“庄瑛找你。”
“嗯好，帮我开免提吧。”许昭的语气温和。他明显觉察到林清禹的气不太顺，他从未见过林清禹发火，不知是个什么样子，但眼下的气压也足够低沉。
林清禹按了免提键，然后又冷冰冰地说：“你到休息站再接吧，她不着急。”
“嗯，还有一公里到。”许昭轻踩了一脚油门，车速飙到了一百三。
“你小心别超速了。”林清禹提醒说，“又不赶时间……”
“没事，不急。”电话里庄瑛温和道。
许昭从没有跟省厅的庄瑛局长打过交道，业务上的事都是上级郑支队直接对接沟通。印象中只知道庄局是个雷厉风行、作风强硬的女强人角色，听闻年轻时曾一人干翻了三个毒贩，和秦副局对打直接把秦副局撂翻，尤其以审讯手段最为出名，最高记录五小时撬开五张毒贩的嘴，平均一小时一个。
许昭去省厅交材料路过刑侦局时，也多半是听到庄局语气严厉地训人或者要求下面补充材料，反正许昭已经做好了乖乖挨训的准备……
只是没想到林清禹能率先给庄瑛甩脸色，庄瑛还好声好气地哄着，如果不知道林清禹是孤儿，养父也是一直单身的林亦明，庄瑛更是以工作狂、从无恋爱经历闻名，不然许昭都要怀疑林清禹和庄瑛之间别扭的关系是遗弃多年的母子……
不过林清禹对庄瑛有一股毫不加掩饰的怨气，至少在许昭面前他丝毫没有掩饰。但许昭并不知他俩的渊源，也无从猜测林清禹怨气的由来。
许昭把车开进了休息站，然后立刻礼貌地接起电话：“庄局您好，我是许昭。”
“你和林清禹没受伤吧？”庄瑛开口却先问伤情。
领导发问，许昭只得诚实回答：“我还好，林清禹有几处刀伤，在手臂和腿上，我们刚在医院输过血了。”
“行，没大事就行。今天的事你简要跟我说一下。”庄瑛恢复了领导的语气。
许昭转头看了林清禹一眼，但林清禹双手抱臂，闭目不语，俨然是一副破罐破摔的模样。
“别看他，照实说。”庄瑛的手机仿佛开了摄像安了监控。
许昭别无他法，只得如实道：“我们一早前往屏水县杨家村，通过屏水河中游的一条密道秘密潜入，最后成功进入杨家村……”
庄瑛打断，语气中不怒自威的压迫感仿佛审讯：“密道是林清禹告诉你的？”
“嗯，是。”许昭答。
“他为什么告诉你？他要你帮他办什么事？”庄瑛继续“审问”。
“呃……”许昭不由打了个磕巴，“是我经手的翡翠宫樊雪一案，林清禹想知道樊雪失踪的具体情况，究竟是在A市还是J市。对不起庄局，我知道按规定不能透露案情……”
“行，没事。”庄瑛淡淡道，“说就说了吧，你们去杨家村看到什么了？”
“以杨老三为首的杨家村村民，至少有十五名男性，非法拘禁了很多少女，数量不明，其中有未成年少女。他们约定今天与一名梁姓的J市人交易，交易内容为三十名少女。然后我和林清禹被他们发现，杨家村村主任的亲弟杨岚义参与了对我们的追杀，之后我们遇到屏水县刑侦队的梁风，梁风放水帮我们跑了。”
电话那头的庄瑛顿了顿，然后说：“你说屏水县刑侦队的梁风，对吗？”
“嗯，是的。”许昭答。
林清禹冷冷插了一句：“梁风不是你的人吗？”
“不是。”庄瑛干脆地否认道。
林清禹轻轻哼笑一声：“那你怎么这么快得到消息，连几个人进了ICU都知道。”
“我的内线不是他。”庄瑛回道。
林清禹继续抱臂倚靠在座位上，不再发言。
“小许，你把这次事书面写个报告给我，我以省厅秘密行动为名给你兜底。”庄瑛最终说道。
“是。”许昭答，“谢谢庄局！”
“你，还有特别是林清禹，最近一个月都不要去J市了，你们已经被人盯上了。”庄瑛又严肃道。
“是，明白。”许昭立刻应声。
“还有，你看好林清禹，别让他偷偷跑过去，我知道你们住一个小区的，你每天去他家看一眼给我打个卡。”庄瑛丝毫不掩饰她的掌控欲。
“……啊？”许昭闻言愣住，脸上的笑容都僵在原地变成了僵笑。
林清禹则冷冷哼笑一声：“我有夜班的。你管得未免也太宽了吧，搞搞清楚，我们之间可没有任何隶属关系。”
庄瑛早有准备：“夜班你跟许昭报备，这件事他做不到，我不会给你们兜底善后，跨市的案子，他找市局未必兜得住这个底。”
许昭心里清楚，如果是秦副局亲自出面沟通协调，省厅大概率也会卖个面子帮忙善后，只是就没有庄局如今这么干脆罢了。不过庄局提的条件也并不苛刻——不过就是每天敲一敲林清禹的房门，然后给领导打个报告罢了，颇有些小学时代爱打小报告的纪律委员的意味。
林清禹罕见地无话可怼，最后只说了句：“你无不无聊？”
“不无聊。”庄瑛笑道，“我是为了你的安全。”
“不需要。”林清禹冷冷回道。
“你现在转身回R国，我立马不过问你的任何事。”庄瑛说。
许昭在旁听着，这句话的信息量对他而言是巨大的：林清禹毕业前几个月突然去了R国交换，那时恰逢林亦明的徒弟冯炎出事，许昭猜测林清禹的出国是为了避祸。而如今看来，这个安排应该和庄瑛庄局有关……
此前从未听说过庄局和林亦明前辈认识或是有什么渊源，但其实系统内所有人都刻意回避了和林亦明的关系，像郑支队和林前辈是大学不同届的好友，但从未有人知晓……
林清禹冷笑道：“你要查就查，随便你。”
“小许，听到了吗？”庄瑛说，“每天给我打个卡。”
“……呃，是。”许昭偷睨了一眼林清禹的脸色。
林清禹却转开脸看向窗外，不知在想些什么，只露出棱角锐利的一边侧脸，在车窗外霓虹闪烁的夜光中，有种格外疏离的意味。
“还有，你们这次去杨家村，有听到他们提起杨戚吗？”庄瑛突然想到。
“您是说，南杨集团的杨戚？我今天并没有听到他们提起。”许昭答。
其实林清禹在和杀手拼死搏击时，为了保命曾主动提起过杨戚的名字，但当时许昭并不在场。
“好，我知道了。那就先这样吧。”庄瑛说。
“嗯，谢谢庄局。”
“开车小心，到南州后给我发个消息，微信你从林清禹那里加我。”庄瑛最后叮嘱。
南州市，南杨集团顶楼办公室内，一个五六十岁的中年男人正在接打着电话。他手上的手机样式奇怪，并不是智能手机的款式，而更像是加密卫星手机。
“老板，那个人说是您的外甥。”
“我的……外甥？”中年男人眯起眼思索道，“我没有外甥。”
“仓库周围装了监控，拍到了那两人的照片，我发给您。”
中年男人打开了另一台手机，然而，当他看到照片的那刻，他的手蓦地一抖，手机应声落下，掉在花纹华贵的毛毯上，发出轻轻的响声。
“林清禹……”中年男人低声念出这个名字，“他果然没有失忆……除了他，没有外姓人知道杨家村的这些秘密。
“他真不是您外甥？”电话那头的人谨慎确认道，“那我们就直接动手了？”
“他是我外甥。”中年男人冷冷道，“不过，这都无关紧要了——”
中年男人从齿缝间挤出一个冰冷的声音：“做掉他。”
“杨总，不如让我来吧——我有更好的方案。”中年男人身旁正躬身等候的年轻男人在此刻出声道。
杨戚转头扫了年轻男人一眼：“什么，说来听听。”
“监控拍到的两个人，林清禹旁边的那个是南州市的警察，而且我那边的消息，杨家村前脚刚出事，省公安厅立马就秘密派人保护林清禹，我们现在下手怕是不妥。”年轻男人沉稳分析道。
“省公安厅怎么手这么快？”杨戚狠狠掐灭手中的烟。
“主要是庄瑛的关系。不过这点很好解决，庄瑛不会让任何人影响她的仕途，当年她男友的案子她不也不闻不问。”年轻男人轻松道。
“这种人确实不难对付，必要时牺牲一条线，给她送点线索和指标。”杨戚冷冷道。
“是，明白。”年轻男人躬身恭敬道。
“说说你的计划吧。”杨戚说。
年轻男人缓缓道：“我会让他永远无法开口的……”
许昭把林清禹送回了小区，又不放心地追问：“你真不用去医院再检查一下吗？”
林清禹的脸色仍有些苍白，步伐也不是很稳，但还是摇头拒绝了：“没事，我明天白天去复查一下指标就行了，没什么大问题。”
“明天我陪你。”许昭立刻说。
林清禹无奈道：“庄瑛给你的任务只有确认我在南州，可没让你时时刻刻监视我。”
“我不是这个意思……”许昭自从答应了庄瑛的条件之后，自觉有口难辩，“我是说我明天休假，正好也没事，你如果不愿意的话……其实我也可以拒绝庄局的，我去找市局领导也不是走不通……”
“算了，本来就是我提议去找庄瑛的，而且我也不想害你脱警服。我最近都不会离开南州，你爱查就查吧。”林清禹淡淡道。
“抱歉……”许昭轻声道。
“没什么抱不抱歉的。”林清禹的语气依旧是平静无波，“我先回去了。”
许昭看着林清禹的背影消失在单元楼的玻璃门后，他一瞬间有些失神，一方面是愈发难以掩饰、克制自己对林清禹那些秘密的好奇，包括他和庄瑛的关系，另一方面，林清禹今天受伤倚靠在自己身上时，他身上那股好闻的香味，还有冰凉的皮肤触感……很难让人忘记，然后在心中悄然留下印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