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金立刻推门进入病房,就看到两位护工正一左一右地站在病床两边按着江明艳,不让她过于激动,乱打乱砸。
江秋南垂着头站在床脚处,脚边是一个打翻了的饭盒,里面的汤汤水水撒了一地,不少还溅到了他的裤腿上。
“怎么了这是,又吵起来了?”万金赶紧过来打圆场。
蒋归舟跟着走进病房里。
江明艳头一偏就看到站在门口的蒋归舟,眼神立刻喷出了火。
“你也滚!都滚!滚——!”
护工阿姨赶紧对着兄弟俩摆手,“快走,都赶紧走,有什么话明天再说,别再惹你妈生气了——”
两位护工倒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江明艳跟家人谈话的时候,他们都自觉地躲到厕所里避嫌。
刚刚听到一声巨响,这才第一时间冲出来制止。
眼见着病人跟儿子又要起冲突,他们只能先让两小孩先离开。
但是他们怎么也想不通,明明两个懂事又帅气的小伙子,怎么就跟亲妈这么不和,一见面就是又打又砸的,跟世界末日了一样,简直不能理解。
看来,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啊。
万金也转头挥了挥手,“小南,先带着你弟弟回去,这里有我在,不会有事的。”
江秋南点了点头,木木地转身往门外走。
蒋归舟再霸道,这种状况下也是不敢造次的,行事都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他闷不吭声地跟在江秋南后面,一步一步地往前走着,一句话也不说。
长到这么大,他就没这么老实过。
走到医院门口,江秋南顿住了脚步。
蒋归舟走到他身边站下。
江秋南小声问他:“有烟吗?”
蒋归舟摸了摸兜,“走得急,忘带了……你要抽吗?我现在去买。”
江秋南没吭声。
蒋归舟也不再多问,转身噔噔噔地跑到大门附近的小超市里,买了包烟,又拿了个打火机。
回来的时候,看到江秋南正坐在医院前面的花坛边。
蒋归舟走了过去,在他身边坐下。
他熟练地拆掉塑封,撕掉里面那层纸,轻轻弹了下烟盒底部,从里面抽了一根烟出来递到江秋南嘴边。
江秋南张嘴叼住,借着蒋归舟的手点了个火。
他轻轻吞吐,烟吐出来的瞬间叹了口气。
兄弟两静静地坐了一会儿。
蒋归舟转头看着他的侧脸,问道:“刚刚江……刚刚妈跟你说什么了,怎么吵起来了?”
江秋南垂着头,一动不动,沉默了一会儿才回答:“她让我跟你分开,我说……不……”
蒋归舟的心一动,又狠狠地抽痛了一下。
他抬手想去抱住江秋南,又心存顾虑,没敢动,最后只能在他手背上轻握了一下就松开,嘴巴张开又合上,自始至终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一根烟很快抽完。
江秋南又要了一根。
蒋归舟没阻止,又帮他点上。
兄弟两就这样坐在医院门口,一根又一根地抽着烟,直到半盒烟见了底,江秋南开始咳嗽起来,蒋归舟这才阻止。
他抽走江秋南手里的烟盒,走到旁边的垃圾桶处,直接丢了进去。
回来坐下后,他轻声劝:“别抽了,哥,想抽你就抽我。”
几秒钟后,江秋南忽然笑了起来,“嘴贫。”
有了笑模样,气氛也放松了不少,蒋归舟没刚刚那么紧张了。
他左手捏右手,把手背都搓红了,又换右手捏左手。
最后两只手都留下了红印子,这才鼓起勇气问江秋南:“那……以后你……打算……”
江秋南摇了摇头,说:“我不知道。”
“……哦。”
蒋归舟轻轻应了一声,有些失落地低下了头。
江秋南主动握住了蒋归舟的手。
蒋归舟怕他避嫌,下意识想抽回手。
江秋南却紧抓着不放。
“握一会儿——”
蒋归舟就安分了,不再动弹。
小兄弟两失魂落魄地坐在了医院前的花坛边,手拉着手,一脸的沧桑。
怎么看都是家人生重病,亲兄弟坐在这里互相感怀鼓励的场面。
并没有人会怀疑什么。
蒋归舟的胆子也就大了起来,握了一会儿,便翻手一抓,十指嵌入到江秋南的指缝里,两人改为十指相扣,抓得很紧。
江秋南无奈地动了动手指,笑着说:“轻点夹,很痛。”
蒋归舟转头看了他一眼,“公共场合,别开黄腔。”
江秋南:“……?”
反应过来以后,另一只手敲了他头一下,“你他妈……真是脑子里装的都是废料……”
兄弟两同时笑了起来,越笑越厉害,根本停不下来。
其实并没有什么好笑的,纯纯只是情绪的发泄。
借一个莫名的由头,将所有的压抑与悲伤都转化为笑意,通过神经病式的狂笑发泄了出来,也是一种很好的宣泄方式。
“给我点时间。”江秋南说。
蒋归舟转头看他,带着点疑问。
“让我好好想一想,这段时间……就暂时别见面了……”
蒋归舟的手一紧,随后点了点头,说:“行。”
说好的,无论你说什么我都答应,绝不食言。
“从明天开始,我回学校去住,暂时就不回来了。”
“你不是办走读了么?”
“先回去看看,如果床位还没有调剂给别人,我就申请继续住宿。其实就算调剂了也没关系,空床一大把,大不了住混寝。”
蒋归舟没说话,拇指在江秋南的手背上轻轻蹭着。
片刻后,他说:“别住校了,还是家里住着舒服,你还在这住,我搬走就行。”
顿了顿,他又说:“房子留给你,当时租在这里就是为了方便你上学,如果你不住,那我也退租了……等你什么时候想通了,我什么时候再回来,或者干脆不回来也行,反正哪都能住人,不用担心我睡大马路。”
“嗯。”
江秋南应了一声,难得这么痛快地就答应了。
但蒋归舟心里很不是滋味。
这代表什么?
他真的要放弃吗?
江秋南把手抽了出来,从裤袋里掏出一张卡,递给蒋归舟。
“这是?”
“你的银行卡,之前你给我的。不是要搬出去住了么,肯定要用钱,先拿着,不够再跟我要。”
蒋归舟接了过来,拿在手里捏了捏,最后什么也没说,直接塞进了裤袋里。
“没用?”
“用了一些。但还剩不少,够你短期内的生活费了。”
“嗯,其实用不着,我不是一直在赚钱么。”
“拿着吧,万一急用呢。”
“好。”
兄弟两的对话客气得仿佛陌生人。
但谁也没有矫情,互相交待了几句,确定了一下接下来该怎么办,就同时站起了身,打了辆车一起回家了。
回到家后,蒋归舟拿出放在客卧里的行李箱,简单地收拾了几件衣物和常用物品就合上了箱子拎了起来,转身往外走。
整个过程,江秋南一直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没动弹。
也没看电视,也没玩手机。
就那么静静地坐着,一动不动,像尊雕塑。
蒋归舟推着行李箱往外面走,换好鞋后转头看了江秋南两眼。
眼神里充满了留恋与不舍,但却不敢开口说什么。
“哥,我……先走了……你在家里安心住着,有什么事……记得给我打电话……”
江秋南听到声音,像是从梦中醒过来一样,立刻抬起头看向蒋归舟。
蒋归舟觉得他是想要站起来的。
但最终还是没有动,只是坐在原地,挤出了一个灿烂地微笑,点了点头,对他说:“去吧,好好学习,好好挣钱,别打架了。”
“嗯。”
蒋归舟嘴唇浅动,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转身推开门便走了出去。
大门关上后,蒋归舟站在门边深深地叹了口气。
这次一走,下次再见面,或许一切就都不一样了吧……
他回头深深地看了大门一眼,随后牙根紧咬,脸颊出现了明显的咬肌,显得面部轮廓刚毅了不少。
最后,在确定江秋南不会出门送他以后,这才把头一转,推着行李箱缓缓离去。
他的背影渐渐消失在楼道间,显得萧索又落寞。
……
江明艳第二天就被万金接到了一处空军疗养院休养去了。
那个地方位于市郊的山区,并不对外开放。
每年在固定时间会有空军分批次过来休假,平时空闲的时候,有门路的vip才有资格进来小住一段日子。
收费不菲,但环境是真的好,是真正的深山老林、鸟语花香,但却处处是现代化设施,生活便利。
江明艳被人照顾得好好的,幽居在这里,吃得也是纯净的山货野货,不受俗事打扰,精神明显比在医院的时候要稳定多了。
万金定期来看望她,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倒是比先前要融洽许多。
江明艳变得沉默了起来,经常一整天都不说一句话,只是望着窗外发呆。
万金怕她闷,还给她买了只相思鸟让她养。
黄绿色的小小一只,天天在病房里叽叽喳喳的,倒也热闹。
万金叮嘱她,这鸟要遛的,每天都得去户外转转。
江明艳听进去了,每天早上五点多,就拎着个鸟笼子,漫山遍野地转。
也算是变相锻炼,外加解闷了。
万金什么也没劝,这些事说白了都得自己想开了才管用,别人说什么都是废话。
但他每天都会跟江秋南汇报江明艳的状态怎么样,今天吃了什么,遛了多久的鸟,跟谁说了多久的话儿……
江秋南每次都及时回复:【知道了,谢谢爸】。
礼貌客气,却从没有提过要去看她。
万金也没提。
也好。
给彼此时间都冷静一下,好好思考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
总好过于每次见面都争吵,对谁都无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