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都市情感>孔雀鱼>第八十三章 十七岁的他

  卢心尧在ICU住了整整半个月,术后四十八个小时,他一直没有清醒过,一直靠着药物吊着命。医生不敢打包票他一定能够醒过来,又害怕同卢从景说,只好每天做一遍脑部CT,生怕卢心尧从此成了个植物人。

  到第三天傍晚,他才慢慢睁开眼睛,动的时候扯到了伤口,本能性地倒吸了一口冷气。但是脸上还罩着呼吸面罩,吸进去的都是干冷的空气。

  片刻不歇轮班守着他的护士第一时间注意到了,脸上露出喜悦的神情,跑出去通知卢从景。没两分钟,卢从景就来了,因为卢心尧的身体还很脆弱,只是隔着厚厚的玻璃站在门口看他。

  卢心尧只是身体醒过来了,大脑还是一片混沌,就连眼睛也像是藏着雾,又很快睡过去了。他的身体太疲倦,急需睡眠来修复受伤的身体和濒临崩溃的精神。

  在第一次苏醒过后,他身体一天一天地好起来了,虽然清醒的时间仍旧非常有限,但是每当护士告诉卢从景的时候,他都会放下手上的事情过来陪他一会儿,即便只是在玻璃门外面看着他。

  半个月过后,卢心尧被推出了无菌室,伤口已经基本愈合好了,稍加多些时日,他便可以自由活动了。

  在出了无菌室第二天,卢心尧破天荒地醒了一个下午。

  卢从景习惯了总是在昏睡状态下的他,一想到他醒过来,竟有些害怕面对他。他睡着的时候,卢从景可以默默地陪着他;但如今他醒了,卢从景怕从他嘴里听到拒绝的话。

  在病房门口徘徊了两圈,卢从景做好了心理建设,才推开病房的门。令他感到意外的是,卢心尧倚着枕头坐在病床上,对着他微笑。顿时喉头发紧,他近日来做梦都不会出现的画面,竟这样轻而易举地发生了。

  见他一直不说话,卢心尧主动开口了:“小叔叔,他们说我不小心出了意外,可是好奇怪啊,我一点都不记得了。”说话时牵动到腹部的伤口,他像只小猫似的小口小口地吐气。

  卢从景的掌心出了一层冷汗,眼珠子仿佛是凝固了一般一动不动,想要扯去那层虚假的面具似的死死盯着卢心尧的脸。卢心尧被他看得莫名其妙,摸了摸自己的脸颊,说:“上面有脏东西吗?”

  “没有。”卢从景回答得又干脆又快。

  “那小叔叔在看什么?”

  “你说的是真话吗?”

  虽然这话听上去过于直接,但加上了卢从景稍带惊疑的语气,又奇异般地柔和下来了,不像质问,倒像是一种求证。

  卢心尧被他问得一愣,蹙眉,慢慢地说:“我一直说的都是真话呀。我不曾骗过你。”

  卢从景呼吸一滞。

  现在正是下午三四点,日光不再强烈到让人无法睁开眼睛,斜斜地照进来,映照得病房里所有东西都显出暖色调。卢从景只是静静地注视着那双在日光下显出琥珀色的眸子,第一次不敢确定卢心尧是不是在撒谎。

  卢心尧刚刚醒过来,又搞不清楚自己为什么受了这么重的伤,卢从景上来就问他有没有欺骗他,顿时万分委屈,心底发酸,强忍着不叫卢从景看出来。他的声音都在发颤:“小叔叔,我没事,你有事就先去忙吧。不用管我。”说到一半,他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像是要哭了,吸了吸鼻子,才把话说完。

  见到他这么说话,卢从景的眉皱得更深,似是猜测,又似是考究地打量着卢心尧。

  卢心尧被他看得整个人都懵掉了,他虽然醒过来了,但是脑子里还处于一团浆糊。他一醒来,护士就把卢从景叫过来了,他内心是喜悦的。人在不舒服的时候,总是想要亲近的人陪在身边,他也不例外。

  但是很显然卢从景并不是像他这样想的,上来就问他一些奇怪的问题,那语气活生生像是遇上了伪装成卢心尧模样的赝品,非要一遍一遍确认到底是不是他。

  卢从景喉结滚动两下,嗓音干涩:“阿尧,现在是什么时候?”这时候他已经认出来了这是什么时期的卢心尧,只是不敢确定。

  “我们不是搬去德国了吗?怎么突然问起这个?诶,好奇怪啊,我怎么记得我应该……在德国?是吗?”

  卢从景整个人都愣住了。

  ——德国。

  答案昭然若揭,这是十七岁的卢心尧,那个偷偷摸摸爱上了自己叔叔的小孩,那个用拙劣手段勾引他的少年。

  卢心尧根本没给他道歉的机会,那些因由他而遭受的伤害和痛苦,他一概不记得了。

  “你先休息吧,我……我明天再来看你。”

  卢从景逃跑似的走出了病房,根本不敢和卢心尧对视。刚一出病房,他就放慢了脚步,整个人脱力了一般靠在一旁的墙上。

  如今要他怎样面对卢心尧呢?

  那是他还未成年的侄子,也是他早已成年的爱人。

  命运同他开了一个玩笑,再次把他拉回那个关键时间节点,给了他再次做出选择的机会,只可惜这一次,牌面的两种选择都是淬毒的刀刃,但是他必须要做出选择。

  要么装作一个恰如其分的叔叔,就此放弃和他在一起。往日的痛苦他如今都已经忘了,看着他慢慢地长大,找一个自己喜欢的人,可能有朝一日会结婚生子,向自己介绍新婚的妻子。

  要么就让历史再次重演,还会在那一刻动心,亲吻他的唇,抚摸他的颧骨,在少不经事的时候就拥有他。可终究是纸包不住火,他们之间的感情也好矛盾也好,不可能就此烟消云散。他要怎样才能说出当年的真相?倘若有一天全部记起来了,又要怎样才能两全?

  他在病房门口,站了很久很久,离开的瞬间,心底已经有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