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一路悄悄打量着朱宸濠,想要换个比宁王世子跟亲近的称呼。

  方才见礼时为表亲切,太子大大咧咧叫朱厚照一声侄孙,可当朱厚照乖巧拱手称他为叔祖父时,太子还是扭曲了面容,计较着不想被叫老了。

  随即大手一挥,让朱厚照改口叫他皇叔即可。

  现在朱厚照转念一想,与太子朱祖淳同辈的朱宸濠,似乎也跟着降了辈分。

  于是朱厚照小心翼翼的问道:“宁王世子,我要叫你叔祖父吗?”

  朱宸濠腹诽,你叫太子皇叔,叫我叔祖?若不是知道你无恶意,还以为你要给我找点麻烦呢!

  可是看着这个同病相怜的小家伙,朱宸濠心软了,于是温和的开口回到:“遵循太子的辈分,也为表敬意,你就称我为小皇叔即可。”

  “好的小皇叔。”年岁小的人情绪变换的快,如云聚云散,朱厚照又是露出无忧无虑的笑脸,朱宸濠的心情也跟着轻松了片刻。

  太子朱祖淳的心腹内监不解的进言,“两个世子就这么放在一起,不怕他们串联,沆瀣一汽吗?”

  朱祖淳狂妄自大的笑道:“有羁绊才好!更何况远香近臭,天天在一起,凑成仇也未必。”

  转念一想,又吩咐左右:“世子不是来享福的,是做伴读,未来做社稷栋梁的,怎能耽于享受?”

  常伴太子的心腹们自是明白这位的意思,怪笑着安排下去,端的一副瞧好戏的心情。

  见到饭食的朱厚照第一反应就是后悔,后悔没在太子生辰的宴席上多吃些。他愁眉苦脸的望向同桌而坐的朱宸濠,安顿下之后他一直都赖在宁王世子的东殿,连用膳都没回西殿。

  朱宸濠本也吃不下,被朱厚照灼灼的目光盯紧不放,索性放下筷箸。

  “你在想什么?”

  “小皇叔!我在想我应该在宴席上拼命狂吃!没准他看到我既没见过什么世面的样子又能一人能吃二人分量,太子就不想要我留在宫里了。”

  还真是孩子心性!

  朱宸濠忍俊不禁,对着朱厚照但笑不语。这个‘小猪’是个自来熟的,见宁王世子对自己包容有加,免不了得寸进尺,亲昵的凑到身边,摇着他的胳膊非要听他答话。

  朱宸濠被摇晃久了,都有些眼晕,才终于开口说道:“你就算一顿吃十头牛,他也不是养不起。”

  如此境地,颇有苦中作乐之趣。

  两人都猜不到,身处最繁华的皇宫,竟然在衣食住行上会被克扣。

  燕王和宁王在宫中确有暗桩,不过用在在此等事上实在浪费。而太子东宫内侍特意叮嘱的‘待遇’,也很难买通相关宫人改变。‘贿赂’几次倒是可以稍稍改善一阵,但太子那边刻意安排,朱宸濠花多少‘孝敬银子’,宫人们也不敢顿顿给好东西。

  唉…如此无聊又细碎的磋磨手段,实在并不高明,甚至低劣下作。但这是太子所为,雷霆雨露乃至作弄娱乐都是君恩,便只能受着。

  衣食供应或可忍耐,学业却不能懈怠。

  差几岁对成年人相处来说不构成什么影响,可对成长期的青少年来说,差一岁课业上进度就差出一个阶段。

  太子与朱宸濠年岁相仿,进度也许会持平,但朱祖淳比朱厚照要年长四岁,是无论如何课业都不可能一致的。

  自然,无论太子的功课学绩到底如何,都不会去迁就这两个虚名伴读,更何况作为储君他已得皇帝授意可以入朝办差,早就不需日日按时教授。

  但一则不好明面上平白无故荒废了两位世子学业,二来若养成一身才华无处施展,那种憋屈才最为致命。

  又或者朱祖淳觉得这两个世子拘养在身边,最终会能为他所用。

  总之确实如同传旨太监所说,两位世子在京中所受的教育更好。

  于是朱宸濠与朱厚照晨起便要准时到达大本堂,其中自有鸿儒讲读。太子少师应墨林考教了二人,实在是天资出众不可忽视,应大人免不了起了惜才之心。

  他忆及皇帝先前召见,隐晦的暗示了所授需有选择的灌输,使得世子们潜移默化的‘顺服’和‘谦卑恭谨’。

  可若浪费了两块璞玉,使得明珠蒙尘……应墨林不想违背师道。

  师者,关乎人之生命,关乎圣学之传承,关乎天下之太平,成人子弟则天下至德,误人子弟则天下大失也,不可不重视而慎行。

  应墨林垂视那两双求知若渴的眼睛,再如何掩饰,两位世子寄人篱下已定,都有些惶恐不安。

  他终于下定了决心。

  太子某日心血来潮过来巡视两个‘伴读’的课业,见似是被尽心尽责教授,免不了满腹不满。

  应墨林却早有准备,课后被太子召见时娴熟的应对他牢骚和问罪。

  应墨林恭谨的回复太子的质询逼问:当年为太子授课时讲究劳逸结合,循序渐进,将知识吃透融会贯通。如今给两位世子加快了修习进度,课业繁重晦涩,焉可知到底是看重还是揠苗助长?

  朱祖淳心下大悦,读出来两个死板教条、墨守成规、不懂变通的书呆子那才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