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照听得肝胆俱裂,这叫什么不离不弃?!

  不不不!绝对不行!

  他抢步上前想要循声找寻阻止,下一刻就走进了烈火熊熊的宫殿内,又是火?他想着,幽微的笛声蓦然想起,如同指引,他看到活生生的小皇叔在烟尘中挣扎着勉强向外挪动,护目的金丝带散落一旁,天香豆蔻容器的碎片也在近处。

  该如何形容这种失而复得的喜悦?朱厚照一把抱起朱宸濠以身为盾护住。屋顶的金瓦片受不住热浪席卷,纷纷落下砸的朱厚照闷哼出声,但他更努力的尽量遮挡住宁王,用肩背撑出一个绝对安全的空间。

  我成功了吗?

  下一步一脚落空,两人又都在水下,熟识水性的小皇叔奋力拖拽着自己捱到锦衣卫接应,上岸后宁王按压朱厚照胸腔帮他把水全吐出来,看他呼吸似乎不畅通,狠打了几拳胸口直至他咳嗽出声才卸了力。

  朱厚照被锤的颠簸,起伏微弱的胸口遭了宁王几记猛锤本是痛极,那罢工的肺却重新灌入空气恢复了喘息。周遭的锦衣卫们眼睁睁的看着宁王“犯上”不敢阻止。本就是该这般,我与他之间相处肯定是不顾及身份地位的。

  父皇天威震怒的声音如惊雷般立刻就将自己炸醒。“宁王,朕赐你尚方宝剑,今天当着朕的面自刎!”朱厚照惊恐的看向身侧一步之遥的宁王,却像隔了天堑无涯。

  “朱宸濠,你蓄谋已久背叛朝廷,该当诛!”年迈天子压迫性的气势似是狰腾巨龙,立时要碾摧那持剑跪地依然不屈不折的身影。

  “父皇,儿臣愿以性命担保,宁王他绝对没有谋反之意。”朱厚照不假思索的以身作保,抢步挡在二人之间:“父皇请您收回成命。”

  这样应该就将祸事消弭于无形了,父皇不信他正常,可我信他。待我登基互相护佑扶持,局势必然缓和。我们现在做不到的事,在这个世界必然能达成,朱厚照想着便心情大好。

  “皇叔你说什么?”自己难以置信的声音骤然传入耳中打断了思绪,朱厚照急忙转身看去。场景瞬息万变,另一个自己脸色惨白,唯剩双眼赤红,死盯那道秀姿挺拔的背影。

  宁王听闻后也转身,那神情,朱厚照无比熟悉,温文尔雅的笑意诠释着权势之下的无情,风中发带拂过嘴角,饶有兴致得解惑回答,“本王是说,这天下是不是你的还未可知呢,殿下。”

  朱厚照想要走进看清二人,落脚又已不知今夕何夕踏入了天牢大狱。

  “判臣当诛!天下人都等着我处决你,我不知道该如何救你!”字字锥心声声泣血。

  烛火独自摇曳,空寂如同幽冥鬼域,映出大片诡异的血红如炽焰,凝固成不祥凄烈的形状。

  不。

  朱厚照头一次感到如此绝望悲哀的恐惧,他不敢推开虚掩着的门窥探此间记忆。

  他暗自下定决心,如果我能醒来,无论如何我与小皇酥都不能走到兵戎相见的地步。

  朱厚照猛然背过身去想要逃避,声音戛然而止,再睁眼却看到宫中是成片刺目的素白之色,朱厚照的脸色也顿时发青。

  天下缟素,山河褪色,京中诸寺观各声钟三万杵。

  国有大丧?朱厚照完全困惑了。

  梦中我是帝王,可我还活着啊!

  他敏锐的扭头,看到苍老的自己抓着一尊冰冷的豪华棺椁不放。

  那这里面是谁。

  朱宸濠呢,他又在哪里?

  朱厚照彻底置身于混沌虚无之中,无数屏风在周身环绕飞速旋转,其上的一幕幕都是两个人相处的画面,调动起种种复杂情绪。朱厚照也不由的与自己的应身们通感,大喜大悲,大哭大笑。

  这些互相冲突的乱序情景到底是什么?

  未来呢?结局呢?

  朱厚照没看到,无数的疑惑无处可解,根本无从下手理不清头绪。但轻松甜蜜做不得假,疏离痛苦也非常真,伤痛则成倍加身。

  我是谁?

  朱厚照到底是谁?

  我可以是太子,可以是燕王世子,但身份如何变,我都是朱厚照,身边都有朱宸濠。

  三千世界,濒死或许可开天眼见各界,我朱厚照此生保不住自己便罢了,若是再波及朱宸濠……

  迷顿到近乎要消失于世上,可朱厚照还固执挣扎着试图转醒。有些略低于常人体温的手轻覆在他额头上,微凉的指间给发热到近乎干涸的病人带来了舒缓。

  “别怕。”

  他不知多少次听到朱宸濠这样安慰自己,总是能有力的抚平心中的慌与燥。

  劳苦倦极,未尝不呼天;疾痛惨怛,未尝不呼父母。可性命垂危时的朱厚照,在脑海中对抗着搅散了不知从何而来的纷乱记忆画面,无可抑制的回溯起真正属于他的难舍念想。

  初次遇到朱宸濠,他是怎样说的?

  那场面历历在目,鲜明如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