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吗?

  视角忽然转变,他彻底成为了那人,略一环视所处的陌生华丽宫殿也与如今南京皇宫中不太相同。

  我在等谁?

  立刻就有了脚步声,踏入殿门的朱宸濠依旧是青葱面孔,却似乎比十八岁的他多了些从容和气势。

  朱厚照欢喜得迎上去,对面的人笑的似乎并不如常,失去了故作镇定压抑着唯有二人能体察到欣喜,反倒疏离恭敬的拱手说道:“参见太子殿下。”

  我怎么会是太子?本朝太子是朱尊淳,明朝第二任皇帝朱标的玄孙。

  我是燕王世子朱厚照。

  这时遥远的水面上传来了熟悉的声音,与幻觉里截然相反的焦急语气是这样呼喊着自己:

  “小糖糕!”

  朱厚照与朱宸濠向来都不喜随身带着侍女和内监,朱厚照突然受袭落水没有来得及呼救出声,排班侍卫巡逻离此地尚远,一时竟无人察觉这番惊心动魄的夺命杀机。

  冬日寒冷,阴湿凌风如削骨刀,宫中贵人更是惫懒不愿出门挪动。唯有朱宸濠快步走来,他心念着自己迟到朱厚照必然多等,远眺时眼神锐利的发觉亭中接近朱厚照的小内监骤然发难。

  他只来得及出声示警,没意识到自己脱口而出了私底下的称呼。

  却已来不及了!

  朱宸濠边狂奔边甩开外裳跃入水中施救,水底那假扮为内监的刺客死缠不放,宁王一脚踢中他的头将人踢昏,竟然还挂连在朱厚照身上难以摆脱,而被坠在水底的人已然意识不清奄奄一息。

  朱宸濠心急如焚,毫不犹豫的分筋错骨掰开那钳制不放的手臂,朱厚照才终于脱离了水鬼般的纠缠索命,被他托举着带回水面重见天日。

  “小皇酥……”朱厚照咳出呛入的水,勉强叫了眼前人一声想让他放心,随即又坠回深渊梦境。

  梦中的一切都变数极大,画面忽近忽远快速闪回好似走马观花,是与今生是截然迥异的另一个走向。

  在那个世界自己的境遇要比现在好上千倍万倍。朱标壮年而亡,朱允炆以皇太孙身份继位后,自家的先祖朱棣靖难登位。

  延绵数代到了与现今局面相同的时期,父亲朱祐樘已续继尊位可称父皇,自己作为唯一的子嗣理所应当的是太子。

  成长的画面中离不开朱宸濠的身影,不同的世界分支发展里他们岁数差的更多,不再是这般竹马之谊,可相伴似乎并不少于如今。

  昏沉在梦境里的朱厚照看到了许多从未经历过却又很是生动的场景。

  年幼的自己在他怀中胡闹痛哭,将好好的赐婚搅了个彻底,宁王手足无措的哄着任性的太子殿下,但旁观的朱厚照已经能轻易看出朱宸濠隐藏极好的不耐。

  怎么会干出这种事?朱厚照忍俊不禁摇头回避。

  这一转头就进入了春景正盛的江南。朱厚照与朱宸濠在宫外携游赏尽如画风景尝遍民间风味,他揽着自己施展轻功飞融于湖光山色之中。

  仿佛那个世界的我们,活的更轻松,没有那么多艰难?

  剧变生于刹那,武功高强的刺客天降来袭,宁王为保护自己当胸受了一剑重击。

  在病榻前的自己是如何许诺的?

  “我一定封你为天下兵马大元帅,一起出征,杀向瓦剌。”

  有诺必践,驰骋疆场,生死与共。

  待凯旋归来,朱厚照背起朱宸濠,宁王红色的披风缠了几道固定在手臂上,高高举起如同凯旋的旗帜。傲然霸气的大明宁王,立在朱厚照背上也像登基了一般。

  大营外山呼万岁,恭迎二人。

  恭贺欢庆的呼喊逐渐演变为哭泣颤声。皇上驾崩,太子朱厚照在宁王胸口泪泣,延绵不绝的泪水沿着宁王颈间流淌,隐没在先前侵身的雨水中。已湿透了的亲王朝服也在绞缠间把水迹浸入了太子锦袍,相拥嵌在一起的两人互相侵蚀逐渐都显得狼狈。

  情势急转直下,走向猝然的不详。再回神自己面对满目灼热烈焰,心中有股非常强烈的渴望,想要冲入火海,想要去找一个人,可自己被无数双看不见的手牢牢拽住身体,动弹不得,几声嘶哑的破音之后,自己已是在乾清宫的废墟前呆呆坐了一夜,杂乱荒败的焦土上青烟袅袅升空不绝,清晨到来时一幕幻觉降临,身形缥缈的皇叔站于不远处若隐若现,乍看时他凌厉如昔,再看才见眼角一滴微不可察的泪光坠落闪过,似有似无的笑意来不及扩大,皇叔就毫无征兆的彻底羽化消失。

  若真有灵魂,坠入黄泉前会停留一刻的。

  朱厚照的头好痛,嗡嗡轰鸣震耳欲聋,再抬眼有突兀的血月一轮,是刺目冶艳的妖异之像。

  他看到皇叔一身纯白单衣,抬手对着另一个正在熟睡的自己,手指划过对方的眉眼鼻梁嘴唇,明明没有开口,却能清晰得听见他的声音,他在说:

  “我以己身为大明,为朱姓的江山做基石,我亦为王者,即使削爵去位。帝王所做本该如此。皇上,做一个帝王该做的。

  我这样做,算不算做是对你的情与爱…

  此后为你江山永固,这算不算不离不弃…

  那就让世间时长来承载一切,千百年后你我一并托体同山,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