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笙看着那张在地上滚来滚去的圆凳,嗔怨的瞪一眼作怪的了然。他这一眼风情万种,凤眸微挑,哪里是怨,分明是媚。
了然讨好的拉着他的手,撒娇道:“阿笙,我好想你。”
“都说了我回去拿点东西啊。”萧笙无奈,觉得病中的了然似一下小了十岁,以前的沉稳周到全不见了,除了撒娇还喜欢恶作剧。
“可是去了好久。”了然先发难,后来又自顾自笑了,只道:“怨我不能陪你去。你笨手笨脚的,收拾东西肯定慢。”
“说谁笨手笨脚?”萧笙不满。
了然笑而不答,只拍了拍身侧的床榻,道:“阿笙,陪我躺着。”
“不要了,我又没伤。”萧笙叫苦不迭,昨天陪他躺一天,腰酸背痛至今未褪,于是心生一计,道是:“沈姑娘说你今天可以吃东西了,我去给你煮点粥吧。”
“煮粥?”了然只觉得听了笑话,阻挠道:“不要麻烦了,药神谷还能饿着我不成。”
“这里饭菜虽然可口,可你又吃不了,”萧笙横他一眼:“我担心他们给你准备的病号餐只有一碗白粥。”
“白粥就够了。阿笙还想给我做什么粥?”了然追问。
“就你常给我做的那个,有鱼有虾有蘑菇的。”萧笙野心勃勃的阐述愿景。
了然不禁蹙眉,小心提醒:“阿笙,那个粥,超难的……”
他这句话没说好。浮屠宫少主乃是天之骄子,论及争强好胜舍我其谁。萧笙俯身在了然额头上亲了一口,放出豪言壮语:“你给我等着!”便裹挟着一身杀伐决断的豪气跑了出去。
“阿笙!”了然躺在床上哀嚎,可惜留不住他。
萧公子放下重剑,拿起锅铲,如临大敌的站在灶台前。他生了火,淘了米,这些都不算难。在等水烧沸的间隙,他对着其他食材犯了难,比如怎么将活虾的虾仁剥出,怎么将鱼的肚子剖开,又该在什么时候放蘑菇和紫菜。
了然诚不欺他,真的好难。
厨房的门口出现一名女子的倩影,将他的烦躁和无奈尽收眼底。
萧笙抬头,讶异的叫了声:“宫主。”
萧艳殊走进来,解释道:“我听闻你进了厨房,想来会遇到难处,便过来看看。”
她又瞥见萧笙面前盆子里的鱼虾,询问道:“你要煮了它们?”
萧笙默默点头,没指望萧艳殊能帮上忙。别人多事他可以轰走,可萧艳殊要插手,他却敢怒不敢言。
不想那个清冷的黑衣女子竟挽起袖子蹲下,利落的开始剥虾。她剥虾和杀人一样干脆,第一招掐脑袋,再三两下抠掉虾壳,拿指甲挑掉虾线,一瓣晶莹剔透的虾仁就落到了碗里。
她一连剥了三只,萧笙才从震惊中回神,也跟着蹲下,捞起一只虾,一面仔细盯着萧艳殊手指的动作看,一面亦步亦趋的跟着学。
就像当年初学无影剑法时一样。
不过在剥虾这件事情上,萧艳殊对他要宽容得多,哪怕他再笨,也没有出言训斥,反而和他一起,把那十几只虾全剥了。
等最后一瓣虾仁进了白瓷碗,萧艳殊才抬头看他,近乎温柔的问:“学会了么?”
浮屠宫不允许撒谎,萧笙老实摇头。
“没关系,这没什么技巧,做多了自然就会了。”萧艳殊也不追究。
萧笙讪讪开口:“宫主怎么会这些?”
“那年浮屠宫就剩你我和林桓三人。你除了哭什么也不会,林桓又伤得动不了,我若不做饭,大家就要一起饿死。”萧艳殊轻描淡写,提起往事也没有戾气,又惭愧道:“只是我做得并不好,那几年委屈你们了。”
萧笙从没见过她这副面孔。他在萧艳殊面前素来话少,此时更是不知该接什么好。
她见萧笙不说话,又将鱼捞出来放在案板上,菜刀的后尖抵在鱼腹,轻声道:“剖鱼要轻,否则弄破了鱼胆,整条鱼都是苦的。”说罢,她利索的掏尽了内腑,又熟练的片鱼。瞧她下刀的速度,大概以为萧笙对这片鱼的刀法也和无影剑招一样熟悉,不需要拆招讲解。
粥已经煨熟,咕噜咕噜冒着米香。
萧艳殊指点萧笙将辅料依次序加进去,亲手帮他放了盐,生怕他没轻没重一哆嗦,这辛苦半天的虾仁鱼片粥全毁于一旦。直到萧笙将粥盛了出来,她才松一口气。
“你趁热给他送去吧,”萧艳殊道,抬脚要往外走。
“宫主!”萧笙早意识到自己的奸情瞒不过她,本还好奇她为何不阻挠。这会见她明知这碗粥是给谁煮的,还好心过来帮忙,更加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萧艳殊停步,侧身过来等他的后话。
萧笙踟蹰良久,只说:“谢谢。”
“不客气。”萧艳殊苦笑着说。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她想赎罪,一碗粥又能抵什么用。
容安说得对,就她这乖张的脾气,若不好好改改,以后会闯出大祸来。
萧艳殊转身,留给萧笙一个孤冷的背影。
“宫主!”萧笙再次叫住他,这次是真的有事。
萧艳殊再度转过身来,脸上的愠色若隐若现,不知萧笙今日婆婆妈妈在搞些什么。
萧笙将手上的托盘放下,伸手从衣襟里掏出一个小锦袋,走过去递给萧艳殊。
他似有些害羞,不敢正眼瞧人,别过脸去才说:“我和了然追着浮屠宫的踪迹来到南疆,路上给你买的礼物。”
“礼物?”萧艳殊愕然。纤纤十指挑开锦袋上的蝴蝶结。
“了然说,第一次见我的家人,总要带见面礼的。”萧笙越来越没底气,唯恐萧艳殊表现得嗤之以鼻甚至生气,声音越来越小:“我们随便买的,也不知你喜不喜欢。”
一枚娇艳欲滴的翡翠叶子绕在萧艳殊的玉葱手指上,黄金镶嵌的叶脉精致得无可挑剔。
萧艳殊一看便知,这绝不是随便买的。
萧笙是用了心的。
所以,事情还未到无药可救的地步。
那摇曳的小坠子几乎蛊惑了萧艳殊的心神,她总归是高傲的人,旋即转身,将坠子抓在掌心,故作冷淡的藏住表情,只抛下一句:“我很喜欢,谢谢。”
萧笙便在她看不到的地方笑了。
浮屠宫不说谎,他身为少主怎会不清楚。
萧艳殊觉得自己这样离去着实狼狈,又停步撂下一句:“粥趁热喝才好,你快些端去。”
萧笙刚把粥端进来,了然的鼻子便闻见了香味,惊讶道:“你还真做出来了?”他本以为今天要含笑喝毒药。
萧笙把粥放下,惭愧道:“也不全是我自己做的,宫主帮了忙。”
“你家宫主?”了然的手掌摊在榻上,勾着手指叫他过来。抓住了萧笙的指尖才问:“她竟然会做饭?”
“嗯,”萧笙在最早最模糊的记忆里翻找,叹道:“我大概能想起来一些,确实吃过很多她做的饭。”
“好吃么?”了然贴心的问他。
“那么早的事情,早就忘了。”萧笙道:“重建浮屠宫之后,哪里还需要她亲自洗手作羹汤。”
“那她帮你做粥,你开心么?”了然黑亮的眼睛盯着他,诚恳的问。
萧笙在他面前向来都是最坦诚的,瞬间展颜,道:“开心。”了然满意的摩挲着他的手指,萧笙开心,他自然也开心。
“对了!”萧笙忽然想起一事:“我替你把礼物给宫主了,她很喜欢。”
“喜欢就好,”了然眉间的笑意更浓,炫耀道:“你看,我早就说了,谁都喜欢礼物。”
萧笙被他揭短,娇嗔的噘嘴不答。他在这个空隙里吸了吸鼻子,惊觉这屋子里除了粥的味道,还有别的香味。他循着香味望过去,发现桌上还放着一碗鸡汤,不解发问:“谁送来的鸡汤?”
“沈姑娘送来的。”了然不敢隐瞒,说话间却小心观察着萧笙的表情,提防他打翻醋坛子,只道:“她说我这伤得好好养,便做了药膳给我进补。”
萧笙在了然面前心情放松,闻言竟不掩饰的蹙眉,抱怨道:“她对你的关怀还真是无微不至。”
了然见招拆招,急着转移话题:“粥都要凉了,快扶我起来喝。”
萧笙见他尚且算懂眼色,也不好深究,愤恨的瞪了那碗鸡汤一眼,将了然扶起来喂粥。
一碗粥,一支勺,你一口,我一口。
萧笙尝了第一口,眉头又蹙起。萧艳殊自称手艺差,诚不欺他,确实比了然差得远。
这碗粥形似而神不似,味道偏咸,米又太生,在碗里沉了底。再尝一口鱼,肉质并不好,刺还多,他都不敢喂进了然嘴里。
了然倒是吃得一脸餮足,真心实意的捧场。
“要不……”萧笙怯生生的瞟一眼鸡汤,建议道:“你还是喝点鸡汤吧,这粥不好喝。”
“好喝得很,比我第一次做的强多了。”了然刚咽下一口,又张嘴继续讨:“你别光自己吃鱼啊,也给我一口。”
萧笙便舀起一块鱼肉,吹凉了,又叮嘱道:“刺多,小心”,才敢放到了然嘴里。
了然很给面子,将鱼肉咽下的表情一点也不勉强。
萧笙小心翼翼的讨教:“这鱼不仅刺多,还不太好吃,是么?”
“草鱼就是这样的,不是你没做好。”了然深情的看着他。
萧笙一颗心都要在这样的凝视里化开。他低头看着已经吃了大半的鱼粥,惊觉了然对自己实在是太好了。
再抬头时,他已经有了主意,正色道:“了然,我把鸡汤端过来,也喂你喝点吧。”
“不用,这粥就挺好。”了然坚持不犯政治错误。
“不是……”萧笙急着解释:“沈姑娘辛辛苦苦煮的药膳,若你一口都不尝,她知道了要伤心的。”
了然愣神。
良久,他如水的目光荡漾开,涩声感慨:“阿笙,你怎么这么好。”
他只恨自己这副残躯,不能立即将面前的人拥入怀。去他的鱼粥,去他的鸡汤,他要先吃了萧笙再说。
“我……我有什么好的。”萧笙在他炙热的眼神下闪躲。
他总是不信自己有那么好,好到值得了然这样呵护,值得了然拿命去换。
了然的力气只够他伸出咸猪手,顺着床榻去摸萧笙,摸到什么算什么。手背也好,腿也好。
这次他很幸运,萧笙坐得很近,他竟能搂住他的腰。
“阿笙,”他说:“我说你好,就是好。世上再也找不出你这样好的人了。”
萧笙溺死在他的情话里。
半晌才回过神来问:“要不要喝鸡汤?”
了然摆正姿态,正色道:“既然阿笙开口,那我就勉为其难尝一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