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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梁,玉堂殿。
血腥味引来纷飞的乌鸦,借着最后一抹暮色在长阶之上盘旋不去。干涸的血迹和新鲜的血水混在一起,顺着台阶滴答滴答往下淌。楚雍提着梁王的头颅踏过尸山血海,一步一步走到玉堂殿前,高高地将其举起。
晚来秋雨打落玉堂殿旁的梧桐叶,遮住阶上未瞑目之人的双眸。
严琅躲在殿中的暗格内,附耳过去想听外面的动静。他眼前忽然光芒刺眼,被清扫宫殿的将士揪了出来。
他被押到殿前,狼狈地趴在地上。
满目萧索之中,周军在阶前山呼万岁,声音振聋发聩,仿佛破开厚重的云层直上九霄。
至此,四州皆归楚氏。
万象初新,天下初定。史书册页就此翻开新篇章。
严琅怔怔然瘫坐在地上,楚雍的背影被暮色斜阳拉得很长,好像挡住他余生所有的光明。
***
楚雍重回主帐的时候天色已黑透,军营里的火把被暴雨浇灭了不少,只有丝丝缕缕的烟气。
细密的雨丝让视野更加模糊,仿佛一团化不开的浓墨。
严琅被押入账中时,扭着身子固执地回头看了一眼。
远处的宫殿楼宇像是一场旧梦,灰蒙蒙的暗沉沉的,仿佛随时就会轰然倒塌。
主帐里的烛火亮得让他有些睁不开眼,等他终于看清座上之人的面容时,心里不由地一紧。
楚雍有些散漫地擦着手中的剑,手指有意无意地摩挲着刀鞘上的纹路。
他显出的尊贵不是富家少爷一掷千金的尊贵,而是气定神闲吞并山河的天家尊贵。
严琅带着恨意望着他,烛光印着他的眼眸,恍如一团燃着的火焰。
——面前的人灭了梁国,那是他的杀父仇人。
严琅的眼神在他身上逡巡,恨不得与他同归于尽,但又无计可施。
不得不承认,楚雍好像有让人惧怕的气场,而他的眼神像夜里出没的虎豹追捕猎物。
那张脸的总是冷峻傲然的。黄图霸业,山河万里,仿佛只是翻覆掌心的游戏罢了。
而那双握剑的手骨节分明,枪茧刀痕俱是功绩的证明。
常听人说大周新帝暴虐无道,杀人如同捏死蝼蚁。
严琅知道,自己是将死的蝼蚁。
楚雍把剑收入鞘中,这时才分了些眼神望着严琅。
南梁灭国,偌大皇宫只留下这么个幼子。留他一命,已经楚雍是少有的怜悯了。
楚雍玩味地看着严琅。
这少年郎恨他,如此十步的距离间,估计他已被眼神千刀万剐数次了。
不过楚雍不在乎,想杀他的人从来不少。
他离了座位径直往严琅身前走去。
少年脸上还沾着脏污,泥水血水都在脸上干透了。
饶是如此,还是能看出他白皙的肤色和艳丽的面容。
楚雍觉得严琅生了副祸国殃民的皮囊。
这幅身子皮肉娇嫩,不谙世事,一瞧就是仔仔细细养出来的。
南梁皇帝当真宠爱幼子。
严琅的双手还被绑在身后,只能维持这么个跪着的姿势。但他的头还是高高昂起,带着股少年的倔强。
楚雍在他身前缓缓蹲下,两人不过咫尺之间的距离,连呼吸都交缠在一块。
“你恨我吗?”
楚雍伸出手,轻轻擦去严琅脸上的污泥。
他的指腹粗粝,带着战场上积年累月的枪茧。但动作却轻轻的,刺激地严琅脸上有些微微发痒。
“你放心,我不会杀你。我会让你恨下去的。”
楚雍把指尖抽回来,自己转身便回了帐后。
严琅被丢出帐前听到楚雍说的最后一句话是——
“也许明天你就会更恨我一点了。”
严琅不解地望着楚雍,想要读懂他的话。
翌日天明,他很快就明白楚雍说的是什么意思了。
周军大捷,班师回朝路途遥远。
自梁都邺城一路西行,需过陈县、广县、邹县三地,才至北周的边境寒远。
数日的时光说短暂也短暂,仿佛流光一瞬,忽而便过去了。
萧梦浮与楚霄对弈两三场,对酒两三盏,对谈两三场,时日便这么消磨了去。
偶尔打开府门看看外面的风景,才发觉大捷的消息已传遍了大街小巷。
萧梦浮一开口就把市井的热闹一盆凉水浇灭:“永宁王,你长兄就快回来了。”
他望着街头追逐嬉闹的孩童,叹了口气:“长安城又要不太平了。”
楚霄顺着他的话打趣:“莫说这长安长安,就是这天下太平,都得看您萧丞相的脸色。”
萧梦浮懒得和他在门前胡扯,拂袖回了丞相府,只抛下一句话。
”今日便不送了,我还得琢磨琢磨自个儿的脸色,到底哪来这么大的本事搅乱这天下。“
楚雍垂眉笑笑,心道长安城喧哗无趣,不比千钟阁闲趣无穷。
不过片刻,他便上马车回了永宁王府。
数日的时光漫长也可称漫长,严琅被押进囚车里,一路望着南梁风景渐渐远去,随着车轮一同颠簸,让他有些头晕。偶尔路过乡镇的时候,还要承受街旁妇孺的不解目光。无数琐碎的言语砸在身上,对他来说才是最大的折磨。
他把头低下去,整个人都想埋进膝弯里,把外界的诋毁羞辱全部隔绝。
不知过了多久,严琅才又被人从囚车里拎了出来。
将士知道他是南梁帝万千宠爱的幼子,但此刻也只是一个无人在意的阶下囚。
严琅踉踉跄跄地走进去,看着面前的招牌,约莫是到了北周边城的一处逆旅了。
军队纪律严明地环绕了此处,楚雍只是抬手指了指他,自己便先迈步他进了主房。
囚车里颠簸起伏,把严琅的皮肤都蹭破了好几处,更别提身上的淤青与红肿。
楚雍看着他踉跄的身形,心里不知为何有些快意。
他屏退了左右随侍,饶有兴味地望着严琅。
这次楚雍没让他跪着,甚至还请他上座。
两人隔着几案,彼此间默不作声。
严琅仿佛被抽走全身力气,只是低垂着头闭上双眼。
楚雍望着他狼狈的模样,开口说道。
“家人期许你如琢如磨,君子如玉。”
“但我要你活着,然后打碎你。”
窗外风雨如晦,屋内一灯如豆。
楚雍逼着他看着自己。
“严琅这名字不适合你。”
楚雍捏着他的下颚,然后抬到自己面前,端详着他的脸,轻飘飘地说了一句。
“以后你就叫严惜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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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章让楚雍先吃。
(开新文。有存稿就是理直气壮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