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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下的床板坚硬如铁，硌得肩胛骨疼，季之木翻身侧躺，但不得不承认冰凉的触感对他高热的体温有一定的舒缓作用。他暗自喟叹，脸颊紧紧贴上冷硬的床铺。
耳畔传来一阵脚步声，听起来过分沉重，带着机械特有的质感，移动时发出“嘎吱”声响。
独居的家中突然多出诡异的动静，季之木意识到不对劲，于是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扇菱形铁窗，墙壁凹凸不平，布满金属格纹。凹槽放置着类似枪械的模具，然而枪身锃亮，做工精细，貌似是真枪。
窗外是明晃晃的白日，季之木眯了下惺忪睡眼，确认身居异处。
他来到窗边观察外部环境，随处是全黑或全白的“人”。空中忽然升起一架无人机，与他往常所见的不同，无人机做成机械鸟的形状，像一头巨大的黑鹰。
它展开钢制翅膀振翅飞过，鹰眼闪着绿光。
窗沿发出“滴”的一响，窗口蓦然降下挡板隔绝他的视线。
“再慢1.8秒，爆头。”身旁传来一道冷硬的机械音。
季之木朝身边望去——钢铁合成的机器人身形高挑，昂首挺立，灰黑的机械臂取出墙壁的枪支上膛。
对方侧过身，是固有的机器人长相，冰冷刻薄，眼眶凹陷，仔细一看，眼皮是严密闭合的。
机器人举起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他，“身份。”
季之木原地不动，“人类。”
“为什么出现在时间谷。”
季之木不了解它口中的“时间谷”是哪，记忆像被挖空了一段，只记得易感期突然来临，他回家打过抑制剂后陷入昏迷，醒来就沦落到这副境地。
他实话实说：“没有印象。”
“动机。”
季之木忽略他一板一眼的提问，在枪口下从容不迫地打量这弹丸之地：一张硬钢板、一个金属铁箱、一张四四方方的板凳。简陋得像毛坯房，整个房间只有那面武器墙值得考究。
“这是哪，你在我的梦里？”季之木反问道。
机器人放下武器，大抵认为眼前的人类手无缚鸡之力，无需过分警惕。他听到问题后反射性地念出一句口号：“阿克里之都，团结、严肃、忠诚，时刻谨记......”
他的机械手臂僵硬地摆下，声量稍微放低了点，将口号念完：“——与人类为敌。”
季之木点头了然，“你要杀我。”
机器人走到板凳坐下，双手抱着枪柄，“有待观察。”
季之木坐到“床”边打量他的脸，好奇他要如何观察，“你为什么闭着眼？”
“眼睛是心脏，”机器人张开薄成一条线的嘴唇，语气显得呆板，“切忌暴露。”
“你能看到我吗？”
机器人弯了下手指，描摹出一个形状，张嘴时顿了顿，像在思考该如何描述：“火红的颜色。”
仿佛一个热像仪。季之木从只言片语中理清他感知世界的原理，又问：“这里有没有其他人类？”
“没有，你是——”机器人经常卡壳，似乎于他而言说话是一件很生疏的事，寻找词汇令他很伤脑筋。
“你是唯一......”他的语气带上一丝不确定的迟疑。
看了多年的科幻小说，现今终于能亲身体验书中描绘的世界，季之木没有惊吓，只有惊喜。他盯着机器人金属械臂许久，摊开手心问：“好奇吗？”
机器人防备地握紧枪支。
他每日驻守边防，看旭日东升、落日西沉，总是想触碰那独具一格的火红，这是他在繁复的日子里唯一的幻想。
人类的轮廓红得如旭日，如今令他着迷的颜色近在咫尺，他却畏首畏尾。
“我没有危险，何况你有枪。”人类提醒道。
季之木见机器人慢慢把机械手覆上他的掌心，他握住感受了下，其实与他往常在科技展会上碰过的机器人并无差异，眼前的倒还显得粗糙，光滑的金属表面上有几道突兀的划痕。
收回手时，他听到对方自言自语道：“太阳。”
机器人耳上的接听器忽然响起来，一道简洁的命令传出来：“归队，巡逻B区。”
“了解。”
他雷厉风行地装备武器，朝门口走了两步停下，偏过头向人类交代：“谁敲门都不能开。”
季之木想起刚才往窗外瞥到的景象，说：“你们长得一样，怎么区分？”
机器人手指点了点额头，那里显现出一道数字编号——0114。
他思索了两秒，再走到墙边拿下一支轻巧的手枪放到季之木手里：“如果不是我，打这里。”他指着自己的额头中央，“一击致命。”
他不管人类会不会使用手枪，按下开门按钮径直离开。
季之木望向他离去的方向，没有挪开视线，直至感应门关闭。
0114，一串烂熟于心的数字，究竟是有多想念，以至于在毫无关联的异世界里碰上还能恍惚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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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4号作为边防守卫军不常回去本人的住所，哨所更像是他的家。
季之木在隔天中午才等到他回来，114把一个铝盒打开，里面是两条烤得有些焦的带鱼。
“人类的食物。”
他说完，打开金属铁箱取出一只灰黑色的机械手臂，十分暴力地给自己截肢重装，沉默不发。
季之木留意那只原先的机械臂——整只手掌消失不见，只余下半截手臂，电流线可怜地钻了出来。
“怎么了？”
114简明扼要：“军事袭击。”
“经常有战争？”
“只是最近。”114摇摇头，“时间谷不稳定。”
再次从机器人口中听到这一地名，季之木抓住时机打探出更多信息。
他所处的世界由机器人及仿生人共同构筑，高度技术化军事化，一切科技为军防服务，部队培植了一批批机械人战士击退外族入侵。时间谷是通往异境的唯一通道，平常看上去与普通的峡谷无异，一旦出现时间裂缝则极有可能传送出异世界生物，打破秩序平稳。
114则是巡守时间谷的边防战士之一，因这一契机遇上闯入异世界的季之木。
“但你没有把我交由部队处置。”季之木慢条斯理地吃着烤鱼，将另一条鱼递给114。
114回避了这一问题，只是说：“不需要进食。”
“在你们这里，私藏人质应该是重罪。”
114依旧抱紧枪支在板凳上严阵以待，时刻保持一名战士的状态挺直身体，等人类将食物全部吃完后，他才牛头不对马嘴地冒出一句：“火红的颜色。”
暮霭沉沉，季之木照例在冷钢板上躺下，他瞥了一眼坐在板凳一动不动的机器人，随口问道：“你在哪睡觉。”
“不需要睡眠。”114答。
季之木点头，兀自笔直地平躺下，然而仍未适应硬床板，辗转反侧难以入睡，最终以侧躺这一稍微舒适的姿势闭目养神。
寂静的房间里，他听到机器人用平直的声线说：“人类十分……”像是在检索合适的形容词，对方沉吟片刻，才道，“娇气。”
第二日，114回来时带回了一张皮革垫，将其铺陈到硬床板上，并展开掌心对此进行一番消毒，随后回到板凳正坐。
“谢谢。”季之木注意到地板上多出一个玻璃皿器，装着一条鱼，活泼灵动。
他看了半晌，喃喃道：“金鱼……”
114看不见鱼本身的样子，对它名称里的颜色颇感兴趣：“金色的鱼？”
季之木摇头，“实际上是橘红色。”
114身体前倾，惊讶的情绪外露，他端详那条玻璃缸中的鱼，想象它橘红的外表，再看看人类的轮廓，微微颔首，“像你。”
＊
自那以后，114轮岗时总带着不同的物品回来，有时是一条鱼，有时是一束来自边防的花，有时是一颗形状怪异的石头，总之都是人类用以解闷的玩具。
每当人类低头把玩时，机器人总是沉默地坐在板凳上观察，偶尔好奇这些“玩具”的颜色，听完人类解答后陷入沉思，脑补物体赋上与本身温度不同的颜色。
如此平淡如水地过了一周。
日落时分，114再次归来，这一次两手空空，并且反常地久久在门边伫立。
“你恐高吗？”季之木抛了几下石子有意无意地问。
“恐高？”
“就是在高空中会害怕。”
“我不是飞行侦察兵，不清楚。”
季之木微不可察地勾了下嘴角，见他直挺地站着，问：“怎么不坐？”
“时间裂缝，打开了。”
季之木握住抛在空中的石子。
“你该走了，”114来到墙边挑拣着趁手的武器，机械手臂发出“咔嚓”声响，“你不适合这里。”
“怎么走？”
“我会掩护你离开。”
机器人将步枪背到身后，再取下手枪换弹夹，插到腰间。
他一转身便看到人类站在身后，对方的颜色已经淡了许多，在他看来就像逐渐微弱的生命体征。
太阳不再耀眼，一定是升在错误的位置。
114伸出灰黑的机械臂，询问人类：“我能再碰一次吗？”
人类的掌心不再炽热，机器人差点以为是在抚摸自己。
“出发吧。”114说。
季之木没有动，“你会一起离开吗？”
“阿克里之都，团结、严肃、忠诚……”机器人下意识说出口号，却将后半句吞回脑海里。
房门突然被敲响，一道生硬的机器声响起：“巡查。”
114朝季之木低声说：“站去墙角。”
他摸出手枪装上消音器，右手背在身后，按下房门按钮。
来检查的机器人对着他正面一扫，发出聒噪的声音：“编号0114，B区防塔哨兵。”他正欲进房察看，额间突然被枪抵上——
“砰！”
114对准他脑门开了一枪，走廊上发出一道细微的闷响，动静不大。他将对方拖进房间，取下他耳边的接听器往窗外一扔。
“阿克里之都，团结、严肃、忠诚……”114的语气显得木讷。
报废的机器人额头流出蓝血，肢体仍在扭动，欲发出求救，114又给他补了一枪。
他将自己的接听器放在床板上，拿出一匹冰冷的皮革垫要季之木披上，最后弯下腰让他趴到背上。
“我跟着你。”季之木说。
“不，我熟悉路线，”114抓住季之木手臂把他扯向身后，“我是战士。”
他不容争辩地将人类背起，迅速跑了出去，姿态轻巧，途中左拐右拐绕开几个监控点。
好在是夜晚，路上行人寥寥，只需小心侦察兵，两人顺利地行至中途，街上的警戒铃却蓦地响起来，震耳欲聋，引得机器人纷纷涌至街道。
空中响起如雷的“嗡嗡”声，季之木稍微掀开垫子往上一扫，那只巨大的机械鸟展翅飞至高空，从他们头顶呼啸而过，羽翼掀起一阵狂风，险些吹走他背上的垫子。
鹰眼闪着红灯，鸟喙朝他们的方向吐出弹药。
“小心！”
机器人灵巧地跳开，弹药擦过他脚边，在地砖上轰出一个土坑。
“抓紧垫子。”
114处变不惊地跑入灌木林，尽管葱茏的密林为他们打掩护，耳边仍旧响起此起彼伏的枪声。枪林弹雨，林中越来越多步兵的身影，危机四伏，114绕得愈发吃力。
季之木提醒他：“西北120°方向。”
114朝东边加紧速度狂奔，印象中再前一点便有一条隐秘的小径，适宜埋伏袭击，只不过那里荆棘丛生，锐利得能刮花盔甲，他感知不到疼痛，但人类……
人类十分脆弱。机器人像纪录片里毫无感情的旁白下了此番定义。
“我把垫子披好了。”季之木说。
“好。”
机器人朝小径毫不犹豫地冲了进去，他听到荆棘刮响他的金属外壳，割得垫子发出“嚓嚓”声响，乌鸦发出粗劣的嘶哑。
然而人类一言不发。
成功穿越的幽径后，114在出口处停下，试图扭头观察人类的情况，忽然听到他大喊一声：“右边！”
沉寂的密林里枪声回响，惊得鸟雀四散。
人类抱着机器人滚下了山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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峡谷中裂开一道漩涡，在这一地带掀起小范围的飓风，飞沙走石。
漩涡肉眼可见在缩小。
“到了，”114双膝跪地，灰黑的机械臂撑着泥土，他抬眼朝裂缝一瞥，催促季之木，“走吧。”
季之木撑起身，手心摸到一片湿漉漉的黏液。
他扶住机器人的肩膀坐起，细细打量对方的脸——额头中央被打出一个豁口。
蓝血从他的额头不断滑落，机器人的动作稍显迟钝，推开了人类的手臂。
季之木捂住他的伤口，“你受伤了，我该怎么做？”
“击中额头，没有办法。”机器人平静宣读自己的死亡。
他弯起机械臂，从背脊上挖出一把铜制圆孔钥匙，放到季之木手上。继而点点自己的胸腔，移开金属隔板，形状似心脏的皿器中央嵌着一个锁孔。
“钥匙开锁。”机器人言简意赅。
“开了会怎样？”
“我想看看你的样子。”
“你说眼睛是心脏，不能暴露。”
机器人握住他的手按到胸前，微垂着头，语气稍显疲惫：“快一点。”
季之木抿紧嘴巴拧开了钥匙，紧盯对方紧闭的双眼。
一分钟后，114的眼皮慢慢撑开，显露出一双黑色的眼睛。
世上黑色的眼睛千千万万，于他而言有意义的只有眼前这一双。季之木即刻认出来，这是他记挂了很久的人。
“我不走了。”季之木说。
他紧紧贴上机器人的脸，那双漆亮的眼睛密密地流下荧蓝的血液，在黑夜中如同鬼魅。
“把我的血分给你，能不能治好？”
人类十分任性。机器人再次下定义。
季之木亲吻他流血的眼睛，对方的躯体冰冷刺骨，自己的体温却逐渐升高。他哽咽地不断重复：“我不走了。”
“你的眼睛……”机器人呆滞地望着眼前的人类，搜寻脑海中上千个词汇，最终说，“很漂亮。”
山谷中再次响起枪弹声，机器人使出浑身解数将人类推下了山谷，无声说再见。
彻底掉入时间裂缝前，季之木看见机器人直直跪在岩石边，垂下头一动不动，眼睛望向自己的方向忘记眨眼，像彻底陷入休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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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醒来时季之木已经重回到熟悉的房间，枕头一片濡湿，他捏捏鼻梁，走到落地窗边拉开窗帘，黑夜沉得透不入一丝亮光。
三更半夜，他却再也无法入睡。
额头滚烫，他给自己再打了一管抑制剂，没有回床，而是靠到沙发椅上凝望窗外天色，难得没有挺直腰杆。
异国他乡游学第二年，梦到那双眼睛本该是场好梦，现在又成了噩梦。
不知道那人此时此刻是否安眠。
他点开通讯栏中的第一个号码，满满一页都是自己发出的信息，对方似乎是个高攀不起的人，不肯施舍一句答复。
季之木敲下一句“睡不着，你在干嘛？”刹那间脑海里浮现出那个跪在崖边的身影、那双流血的眼睛。
他斟酌片刻，补上一句“如果睡得很好不用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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痛痛的，番外就写到这了，如果我良心发现会再贴一章甜饼，txt等我修完放到微博。下本连载一本ntr，一个和《温吞》完全不同的故事（废话），如果大家道德感低的话可以来支持一下谢谢！下篇等存稿差不多了再开！立个flag，十月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