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青霜整个晚上都没有再说话。

  他像是失去了语言功能的机器人,之后完全按照着早就设置好的固定程序运转,直到提着东西走进房间门才被傅青逸一句话喊醒。

  “哥,”傅青逸拍了拍傅青霜的肩膀,微笑说:“别担心,我很好。”

  看着那双乌沉的眼睛,傅青霜心里剧烈震颤了一下。

  他把提着的两个礼物袋和大堆零食放在茶几上,才冲傅青逸伸出了手。

  “我知道。”

  是的,我知道。

  可傅青霜还是皱着眉说:“来,给哥抱一下。”

  “好啊。”傅青逸轻飘飘地回答,脸上的笑容宛若一朵即将盛放的花。

  他张开了双臂,就像飞鸟展开了双翼。

  他和流淌着同样血缘的,同他骨肉相连的傅青霜拥抱,就像南飞的大雁张开了雪白的羽翼,从远远的雨空掠过,最后飞越千里万里,又落回到北方的土地上。

  “我们两个靠拥抱安慰人的方式和妈妈真是一脉相承。”一触即分的拥抱过后,傅青逸低声笑说。

  “我觉得你刚才看起来很难过。”傅青霜沉默了一会儿,说:“妈打电话回来了,她说她一定不会错过我们的家长会的。”

  “这样啊,”傅青逸垂着眼睛,忽然说:“我想她了。”

  他想妈妈了。

  “我也想她。”傅青霜说,“去睡觉吧,明天去玩,开开心心地去玩。”

  ……

  第二天下午一点过,钱闻看着傅青逸和傅青霜手中的礼物袋,感动道:“太客气啦哥们儿,来就来呗,还给我带了这么多礼物。”

  “嗯,钱哥生日快乐。”傅青逸把湛蓝色的礼物袋往钱闻手里塞,却被钱闻躲过。

  “?”

  “我们等会儿要去逛公园,”钱闻看了看全班聚集在这里的二十多个人,痛苦挠头:“礼物太多我拿不下啊,家人们,你们逛完了再给我吧。而且我还带着酒呢,真的背不下了。”

  “还得是钱哥会偷懒。”傅青逸冲他竖大拇指,把袋子收了回来。

  “人齐了吗?”钱闻心虚地看了看周围,打哈哈道:“人齐了咱们就进去吧。”

  一群年轻气盛的少男少女们堵在门口,不同的脸因为蓬勃的青春朝气而显得一样生机灵动,不知道吸引了多少目光。

  “可能还要等一等,谭佑霜还没来呢。”傅青逸晃了一眼四周,便回答。

  “还有三个同学没到。”钱闻数了下人头数,说。

  到了的同学基本上都埋着脑袋玩手机,傅青霜和跨国网友同样聊得火热,傅青逸则两手揣兜,漫不经心地看着。

  又隔了几分钟后,傅青逸第一个注意到穿着件灰色米奇卫衣的谭佑霜出现在了公路那头。

  “来了。”谭佑霜显然也一眼就发现了傅青逸。

  他在斑马线对面冲傅青逸招了招手,几十秒后绿灯亮起,他三两步跨过斑马线,走到了傅青逸旁边。

  “诶,谭哥来啦。谭哥居然也给我带了礼物!”钱闻打老远之外就看见了谭佑霜手上提着的礼物包装袋,感动回答。

  “嗯。”谭佑霜把东西递过去,这下钱闻接了,还三两下就塞进了自己背着的黑色背包里,表情喜气洋洋,半点看不出刚才拦着傅青逸冲他说“傅哥我是真不想提啊”的懒样。

  傅青逸好笑地看了钱闻鼓鼓囊囊的包一眼,又看向谭佑霜。

  小谭同学漆黑的碎发长长些了,颇为蓬松的黑发落下来,将圆润的杏眼遮住大半,看起来又冷又酷,有种不符合这个年龄的凶戾。

  他的唇色还是很浅淡,哪怕急匆匆奔过来也没有改变,像雨打湿了的樱花,薄粉从唇珠中央开始向周边软软地晕开,酷帅的脸因为过分冷淡的表情而多了些阴郁之气。

  灰色的卫衣套在谭佑霜身上有些宽松,松松垮垮的圆领设计导致傅青逸从现在站着的这个角度看过去,一眼就能看到谭佑霜漂亮修长的脖颈和深凹的锁骨线条。

  谭佑霜衣服确实不多,换来换去就那么几套,按理说寻常不变的东西看久了容易生厌,但他实在个高腿长,于是再怎么普通的衣服穿起来都好看,都有新意。

  就比如谭佑霜今天穿的这条黑色裤子,傅青逸眼光刁,仔细看能发现裤腿边沿还有点没裁剪干净的线头,但小狗穿起来就是显得腿型又直又漂亮,把标价二十八的裤子生生穿出了二万八的豪华奢侈感。

  傅青逸忍不住吊儿郎当地冲他吹了个口哨。

  “?”谭佑霜站到他旁边,表情疑惑。

  “你这是在干吗?”

  傅青逸伸出手去把挡住他眼睛的头发拨开,露出额头,他同小狗乌黑发亮的眼睛对视,认真夸:“帅到我了,小谭同学。”

  收到夸奖的小狗脸一红,错开眼睛,别扭道:“嘁,又在说屁话。”

  说话间,其余人也已经到齐,钱闻高高兴兴地喊了一声“走了”,便走在最前面,同王涛一起上蹿下跳。

  谭佑霜亦步亦趋地跟在傅青逸身边。两个人步调放慢,走着走着,就从队伍的中游落到了队伍最后。

  深秋的公园满是落叶,红黄绿各色的树叶挂在枝头林梢,不远处有白鹤展翅飞过,足尖轻点,又收起翅膀站在水面的丛丛芦苇荡上。它脖子上有一圈红色的细羽,翅羽划过的轨迹优雅又漂亮,顾盼间,傲然清立之风乍现。

  傅青逸拽着谭佑霜的袖口,兴冲冲道:“快看,是白鹤。”

  他眼睛很亮,孩子一样。

  谭佑霜跟着转过头去,目光却在晃了一眼白鹤后,又落到笑容明亮的傅青逸身上,他回答:“对,看来这里的生态很不错。”

  “走走走,”傅青逸拽着他往前,跟上已经走得很远的同学们:“这个公园占地面积可大了,听说好看的地方很多。”

  “你又找不到路。”谭佑霜反手握住傅青逸的袖口,仰头看向别处,说:“和我一起,我做过攻略了。”

  “对我这么好?”

  “……”

  “你就说愿不愿意吧。”

  “我肯定想和你待在一起啊。”

  这句话说出来后,傅青逸自己都愣了一下。

  “你说的。”谭佑霜却没问怎么了,而是忽然用力地握住他的手说:“是你说的,别忘了。”

  “……嗯。”傅青逸看着那只握住他手腕的手,慢半拍问:“你吃什么长大的,力气那么大?”

  “回去掰个手腕试试。”谭佑霜兴冲冲道:“比比我们两个力气谁更大?”

  “放弃吧,”傅青逸想到他们两个的第一次见面,忽然笑了:“第一次见就没打赢我,之后肯定也打不过。”

  谭佑霜知道他说的是事实,却还是不服气道:“回去比比就知道了。”

  “行行行。”傅青逸纵容道。

  他们不远不近地缀在末尾,一路嘻嘻哈哈,像从漫长的时间缝隙里偷来了一段简单的,别无他虑的松弛时光。

  “你们要零食吗?”走了差不多半个多小时后,有班上的女同学开始发小零食。她们递过来饼干和巧克力,笑眯眯问:“怎么都在后面啊?”

  “方便和谭佑霜同学说悄悄话。”傅青逸接过饼干递给谭佑霜,然后揽着谭佑霜的肩膀,笑容灿烂地比了个剪刀手,冲端着相机的周怡素道:“耶!”

  “拍到啦。”周怡素咔嚓按动快门,连拍了十几张,她把相机递过去给他们看:“好看吧。”

  远处是白色的芦苇荡和展翅飞过的大鸟,两个少年肩膀挤着肩膀,朝镜头露出了或灿烂或无奈的笑。日光打在水面上,泛起了金色的波纹,就像金子融化成了无数滴潋滟的金水,从遥远天际落下。

  “好厉害,”傅青逸看着照片说:“甚至还抓拍到了太阳打下来的光晕。”

  “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谭佑霜在旁边看着,脑瓜子一转,冷不丁来了这么一句。

  周怡素忽然笑起来了,调侃:“这句吗?这句用得好频繁啊。”

  谭佑霜耳朵一红,干巴巴揪着裤子说:“这样啊。”

  他别扭道:“我也觉得。”

  “频繁又怎么样?很合适啊,”傅青逸偷偷勾住他的手指,理直气壮地冲周怡素说:“除了白鹤被说成是野鸭子,对白鹤实在不太友好之外,其他都很合适。我觉得好。”

  周怡素:“……”

  你对你同桌明晃晃的维护使我像一个单身还不知死活过分跳脱的小丑。

  算了,周怡素甜蜜又痛苦想:还是有点子好吃在身上的。

  “黄鹤矶头,白鹭汀洲,烟水共悠悠。”

  三人正沉默着,和其他人一起分着零食的纪霖忽然凑了过来,问:“这句怎么样?刚好能拼个白鹤出来。我一时间想不到其他诗了,勉强用用散曲。”

  “这句很好啊。”傅青逸勾着谭佑霜的手,笑答:“不愧是纪姐,散曲都记得。”

  “后面那句更好一些,”纪霖穿着驼色的长风衣,底下配了一套黑色的长裙,整个人干净又漂亮,萧瑟秋风里,她带着特有的文人般的一点清冷气质回忆说:“开头是‘写旧游,换新愁’,后面那句是‘人何在七国春秋,浪淘尽千古风流。’虽然是化用,但是挺有意蕴的。”

  隔几秒,她又眨眨眼睛,身上那种忧郁文人气质因为一个举动散得一干二净,纪霖开玩笑说:“不过这貌似和今天出游的场景不太符合?毕竟大家玩的很开心。”

  “哎哟,”傅青逸笑着问,“纪姐,是不是宋老师让你来督促我好好补语文啊?”

  纪霖把手里的白桃软糖递给傅青逸和谭佑霜,难得促狭说:“你猜?”

  “霖霖,”禾圆圆从前面挤了过来,她小小只,跑起来就像一个大号的糯米团子,眨着眼睛巴巴地问:“你们在说什么啊?”

  纪霖拉着她的手回答:“在说今天大家都玩的很开心啊。”

  “哦。”禾圆圆看到了纪霖冲她偷偷摸摸使的眼色。

  她咽了咽口水,耳朵尖红通通的,最后还是把手里拿着的饼干递给纪霖。

  “霖霖,”禾圆圆很没骨气地说:“你,你帮我分吧。”

  “……”

  太怂了。

  纪霖真想叹气。

  犹豫两秒,纪霖干脆抓着她的手,把饼干往谭佑霜那里塞:“吃饼干吗?”

  浑然不知禾圆圆是何心思的谭佑霜“哦”了一声,迅速接过饼干,礼貌点头:“谢谢。”

  只不过谭佑霜的礼貌可能也不是很多,刚说完,他就把饼干塞傅青逸手里了。

  傅青逸看着禾圆圆东晃西晃的眼神,又看看傻不拉几的一直盯着他看仿佛要求夸夸的谭佑霜,忽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这孩子。

  禾圆圆的暗恋真的明显到不能再明显了好吗?

  原文里就你个笨蛋怎么看都看不出来,差点把人小姑娘气哭。

  看着模样仍旧有些小心翼翼的禾圆圆,傅青逸手指微动,想把饼干递回给谭佑霜。

  给你你就拿着吧。

  他刚想这么说,脑中却忽然回忆起傅青霜昨天晚上那个问题。

  你喜欢谭佑霜吗?

  对方的眼睛像深色的湖,宁静,平稳,却直达人心。

  你……喜欢他吗?

  傅青逸默念着这句话,眼神暗下去。

  他的手指慢慢收紧了,红色的饼干包装袋因手指的收拢而被压出了几道褶皱。

  几秒后,傅青逸冲谭佑霜露出了一个过分漂亮的笑。

  “谢谢,”他露出雪白的牙齿,仿佛一只龇着牙维护自己领地的豺狼,尾音极重道:“我很喜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