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他们递上去的东西, 我已经截下来了。”

  关岁理把一个文件袋递过去,对方警惕地打开瞄了眼,才点了点头,只是临离开时, 他望着关岁理的目光格外复杂, 细看还夹杂着些厌恶。

  “没想到你现在竟然成了这样, 肮脏的政客。”

  关岁理拢了拢领口, 没理会:“记得我们的约定。”

  对方离开后,刮来一阵风,天气乍然凉了,一抬头,树冠上的叶子竟然都发了黄。

  关岁理站在原地, 半响问:“这样就行了吗?”

  季开大约是在思考,片刻说:“还缺道保险, 最好把人类本源联盟那边的通行密码改了。”

  但说出后, 季开又补了一句:“你要是信他们, 不加这道保险也可以。”

  “没关系, 现在不能出错。”

  他去往了一处据点, 他还没进门, 里面就有人招呼上来,他跟着对方往里走, 一路上无数人看着他, 或者忌惮或者气愤, 无数人窃窃私语, 他听不到具体的讨论, 唯一确定的时候, 他察觉不到友善。

  关岁理在路过一处大门时, 借口停顿,在那附近输入了一串指令,指令通过后,这群人撤退的后路将彻底被关岁理封死。

  之后,接引的人热情地拉着关岁理到了会议室,翻腾自己珍藏的茶叶:“你挺忙的吧,怎么有时间过来?”

  关岁理不太习惯这样的寒暄,再次跟对方确认了行程,他开口:“别忘了明天的会议。”

  对方的行动一顿,半天才干笑着转过头来:“当然,都说好了嘛,这是之前我去做联盟做讲座的时候别人送的,我还没开,尝尝吗?”

  关岁理不想多留,可为免对方起疑,还是喝完了那包珍贵的茶,虽然他并欣赏不了那漂亮的青色茶汤,也分辨不出味道的特别。

  他还是更喜欢白开水。

  关岁理喝完茶之后离开,他做完了一切,漫无目的地等待着明天的到来。

  连日的周旋让他筋疲力尽,但是惯性使然,他总觉得自己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他停不下来。

  季开叹了口气,给关岁理搜刮出个工作:“去检查一下会场吧,注意一下安防。”

  关岁理就又像个陀螺转到了维斯特穆最大的会场,路过广场的时候,那座探测仪器堆成的高山终于清净下来,连日来,这里永远人满为患,今天,这些人终于在关岁理的调停下褪去。

  钢铁的基座被磨得发亮,太阳下面一瞧就刺人眼。

  关岁理来到了会场,这里的座椅被泾渭分明地分成了两块,一块写着反对陈腐观念联盟,一块写着人类本源联盟。

  这是针对新‘人类’这一认知出现的两个派别,彼此绝对不能苟同,势必要将对方消灭,但是跟着季开说的去做,远交近攻,威逼利诱,大家竟然也终于愿意坐下来好好谈一谈。

  这件简单不过的事,关岁理整整跑了四天。

  没有季开,他可能要跑更久。

  他惊讶于季开对人心和局势的把控,有时候,他听着季开不假思索的指令,觉得这种最顶级的计算机都无法测算出的东西,对于季开,却像是吃饭喝水一样自然。

  “在想什么?”

  关岁理半天干巴巴来了句:“谢谢。”

  “怕我了?”季开嗤笑了一声,“你终于看清楚了我是个什么人?你们叫我这种人什么,肮脏的政客?”

  之前别人唾弃关岁理的一句话,关岁理记得,没想到季开也还在意。

  那话他们都知道,其实就是对季开说的。

  “有时候,为了达成目的,我确实会使用手段,威胁也好,诱惑也罢,只要能达成目的,就不择手段,可这件事非做不可。”

  “你们讨厌我,只是因为,我非做不可的事情太多了。”

  “别人怎么想我无所谓,只有你,”季开发狠地警告他,“你亲手做了我做过的事情,你不该误解我。”

  “我事先提醒过你,你要是不守约,可没那么容易。”

  关岁理觉得荒唐,他跟季开什么时候有过约定了,这个人简直不讲道理,他隐约察觉到了季开的危险,这个人要是深交下去,他会后悔。

  “我没有怕你。”季开也不想听别的话,他继续在会场里走着,巡视着一排排座椅,思考着明天可能发生的一切。

  季开似乎满意了,也终于懂事些:“你在担心明天吗?”

  “怕来怕去,担心的事情永远担心不完,我没那么多心思花在这上面。”

  “说的也是,是我想太多了。”

  关岁理审查完整个会场,终于走累了,随便挑了个最近的座位坐下来。

  他望着穹顶,会场里气温很低,深红色的幕布好像结了冰,沉得发黑。

  不说话之后,关岁理躺在那里,好像和座椅融为一体,会场内凌冽的黑也逐渐爬上了他的腿,在猜测心理颜色干涉法就是罪魁祸首之后,关岁理就总是露出这样的沉默。

  季开有些无奈,但是他刚刚已经说的太多了,再多就惹人烦了。

  想了想,他露出一个笑容:“关岁理,你知道我存了一段什么东西吗?”

  关岁理没什么兴致,但还是从座椅上抬起半个脑袋,撑起点精神:“是线索吗?跟什么有关?”

  “不是,上一关存的。”

  关岁理又要倒回去,季开忽然来了句:“这么看,你还挺有意思的。”

  不怀好意的语气,关岁理总觉得那不是什么好玩意。

  他虚虚望着季开的方向,思索着那东西究竟是什么,以及,该怎么去毁掉。

  “想看吗?”

  关岁理忽然察觉了关窍,不再被他糊弄:“我不可能看到,你别故弄玄虚。”

  “那可不一定,”季开高深莫测,“这一关倒是有个挺方便的办法,想看吗?”

  关岁理知道自己该拒绝他,但是能让季开这么煞有介事的,他实在不能不提防。

  他一贯也不会撒谎,他干脆坦诚地点头:“看。”

  “那好,闭眼。”

  季开就知道是这个结果,他笑得像个鱼儿上钩了的渔夫。关岁理闭了眼,总觉得自己就是那条鱼,不等他睁眼拒绝,他察觉到季开近了,一阵晕眩忽然而至,他脑子里平白出现了一块草坪。

  他意识到,这是季开直接通过大脑传输的记忆。

  喵~

  有猫?关岁理顺着声音转头,就瞧着太阳下面,一只圆滚滚的生物滚了过来,是只雪白的小猫,关岁理有点想去摸一摸,小猫忽然回头,就见那只猫头上顶了一朵蓬松的菌伞。

  猫扑着太阳一蹦跶,那朵菌伞就跟着飘来荡去。

  关岁理僵住了。

  小猫凶狠地扑到草地上,耀武扬威地抬起下巴叫了声,可才叫了一声,头顶的菌伞就蔫巴下来,小猫顿时晕乎乎往阴凉处躲,叫声也惨兮兮的。

  关岁理实在很难想象自己的心情,他一时都不想睁眼面对现实了,季开这人,难道是个变态吗?为什么连一只猫都要记得这么清楚。

  季开很认真分析:“这应该是当时融合实验的样本,你碰到的就是这个,他们那边有上万个样本,幸好我们及时阻止了。”

  关岁理顿时就想起来当初那些悲惨的小生物:“早点结束,早点把他们带出去。”

  可刚说到这里,他就立刻警醒,差点被季开带跑了,继续追问:“你存这个干什么?”

  他实在不能有任何好的猜测。

  “不觉得有意思吗?跟你还挺像。”

  关岁理并不愿意承认自己跟那个小东西有半点相似的地方:“看过就行,十序列里面的记录都设计个人隐私,也事关联盟的底线,相关信息数据都不可能公布,既然是机密,为了防止意外,尽早删掉。”

  “那多可惜。”

  关岁理终于忍不了了,他猛然睁眼,怕扶手要站起,却错愕地对上了近在咫尺的一双眼。

  那双眼睛认真地肆无忌惮地望着他,那张脸上带着戏谑的笑意,眼睛里面的东西却沉甸甸的,落在他的嘴唇,脖颈。

  关岁理喉咙发痒,他手脚都好像被固定了,一下动不得。

  季开发觉关岁理视线乍然对上焦,一向八风不动的脸也有片刻空白:“你看见我了?”

  他平时精明地能算计几百个人的大脑疯狂运行,却说不出一句糊弄人的话。

  “季开。”关岁理无措地喊了他一声。

  季开乍然听见这声音,第一反应是他又没欺负人,怎么那么委屈,下一刻才骤然一退,尴尬地侧过脸:“我,我刚刚是为了让你看我的记忆,你别多想。”

  季开说完,才意识到自己的扭捏,不过关岁理现在应该看不见自己了,刚刚一定就是因为记忆,没想到竟然还有这样的副作用。

  他说:“这很正常,没什么大不了的。”

  关岁理瞧着季开一边狂揪自己的头发一边假装四平八稳地胡说八道,说:“我现在也能看见。”

  季开顿时一阵窒息,简直想挖坑把自己埋掉。

  法涅斯,你好样的!

  关岁理忍不住笑了声,明天就是争出个答案的紧要关头,他却不合时宜地觉得畅快。

  他本来心里压着一堆事情,脑子里都是明天的交锋,可一下子,就都想不起来了。

  不管怎么样,总是要过的。

  只是季开的眼睛,那双沉甸甸的眼睛总是挥之不去。

  他看着季开一会儿远一会儿近,身后的椅背越来越软。

  他有些昏昏欲睡,闭上了眼睛。

  季开还没想好怎么面对关岁理,就发觉关岁理没有动静了,走过去关岁理已经睡输了。

  他喊:“别在这儿睡,凉,回家去,还有时间。”

  关岁理完全不搭理,季开实在恼火,可惜他只能看着,最终,他还是叹了口气,认命地在一边守着。

  他又在心里狠狠骂了一顿法涅斯。

  他又瞄了眼关岁理的睡颜,心想睡吧,睡着也挺好。

  至少睡着就什么都不想了,明天的事情,明天再说吧。

  这人够累了。